故歸
秋日的夜空下,鬱郁的樹林裏煙霧瀰漫。一匹棕色駿馬立於樹旁,而素心的一隻手牽着韁繩,已在此等候了將近兩個時辰。
看着日光一點一點的消散,白天幽清靜謐的林子漸漸被黑暗吞噬,蒼穹中從起初的白雲萬里到現在的明月高掛,她的心也逐步逐步懸了起來。黛眉輕顰,不禁擔憂的對身側的男子道:“阿軒,都這麼久了,我父親不會出了什麼事吧?上次就是我從那人手裏逃了,我的小妹才……”
劉琅軒握住素心微微泛涼的手,安慰道:“勿要胡思亂想。”
即使是在這黑暗裏,透過如水的月光,素心依舊能看到他乾淨柔和的笑容,“放心,你都從秦府逃出來了,就不會再回去的。既然令尊已經傳信讓你在此等候,他就一定會來。”
素心聞言,稍稍鎮定,“阿軒,此番還要多謝你把我從秦府救出來,若不是你,”她的聲音倏然有些哽咽,“我已不知此生還有活路,還能與父親再次相聚。郎君的大恩,素心實無以為報。”說著說著,她就要拜將下去。
“阿心,你我何須如此,你難道還不知我心意?”劉琅軒攔住她,趁勢將她纖腰抱住,直勾勾的凝視着素心。
好在此時是夜晚,不然素心臉上的紅暈就會更加艷麗,她害羞地偏過頭。須臾,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轉過頭對着劉琅軒:“可是,我這次逃走了,秦子楚已知曉是你助我。這……這恐怕對你不利。”
劉琅軒有些惆悵的聲音傳出來,“我倒不懼這些。”他嘆口氣道,“只恨,我堂堂七尺男兒,竟無法保護你,將你留在身邊。那秦子楚如今勢力太大,即使是我父親,也要讓他三分。只能委屈你與令尊遠走他鄉。”
說話間,前方阡陌映出點點火光,馬蹄聲傳來。
“阿心,”劉琅軒將素心的手握得更緊了,他有些急促地道,“那應該是令尊來了。此後一定要好好活着,找到了固定居所,就告知於我,我會來找你的。”
他眼中噙着淚,素心瞧不見,可她卻能聽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劉琅軒放開素心的手,吩咐身後的兩名侍衛點起火把。
一霎時,火光把周圍照得通紅。
素心翻身上馬後,劉琅軒遞給她兩個小包袱,“一個裝着給你準備的衣物,一個是行路上的盤纏。”他又從腰間卸下一把匕首,埋首凝視幾息,接着把它放到素心的手裏,“這是我父親送我的,我一直都未曾用過,希望在你手中時,也不會用到。但世間行路險惡,萬一你遭遇不測,說不定它能幫到你。”
素心看到他給自己準備這麼多東西,內心涌動着一陣一陣的暖流。聽聞那匕首是其父之物,正欲拒絕,卻見前方馬蹄身愈響,火光漸明。
倏而,兩匹高頭駿馬一前一後向著這邊奔來,走在前面那人一拉韁繩,停在了素心他們面前。後面那人手持火把,火把射出的光芒將前面那人的身影照出來。只見,前面那人的面容在火光朦朧中顯得昏暗又模糊不清。
可素心還是一眼把他認出來了,她的心猛地似乎停止了跳動,恐懼若潮水般向她湧來,嘴唇微微顫抖着,“秦……秦子楚。”
電光火石之間,劉琅軒對着侍衛喊道:“把他們攔住。”然後騰身跨上素心坐的那匹馬,從素心身側握住韁繩,一蹬腳,調轉馬頭,往樹林深處逃去。
秦子楚看見他們想逃跑,就追了上去,而劉琅軒的侍衛卻抽出長劍,攔住了他們。
火把突然被扔在了地下,火光一下子黯淡不少,刀劍相撞的慘烈聲,霎時間響徹整個靜謐的樹林。
劉琅軒這邊一直往樹林裏騎馬向前,過了不知有多久,他們見後面沒有了聲響,就停了下來。“阿心,你趕快走吧,先繼續往前,看到一條河,再順着河流走,就能走出樹林。令尊恐怕,如今是不能來了,待回了洛陽,我再好好打探。”他翻身下馬,對着素心道。
這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幢幢樹影就像鬼魅一般,令本就惶恐的素心,更加害怕,她面帶倉皇,開口道:“阿軒,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嗎?”劉琅軒聞言,正待說話,忽聞前方傳來響聲。
火光乍隱乍現,忽暗忽明。
是他的侍衛,還是……
馬蹄聲,彷彿踏着他緊張的心跳。
一男子騎着駿馬過來了。
他走近后,利落地下馬,將火把插在土裏,輕蔑地道:“劉郎的侍衛可真是好身手,可也真是不知好歹!”他從劍鞘里抽出長劍,在紅光的映襯下,那劍上的血顯得更加詭異。
“你殺了他們?”劉琅軒驚異道。
“不然,劉郎以為這是小孩子的玩意不成?”秦子楚右手拿着泛着血光的長劍,走向素心,劉琅軒卻攔在素心面前,“你欲為何?”
“我只要她跟我回府。”秦子楚嗜血的目光直視劉琅軒身後的女子。
盡透人心,寒意徹骨。
被他瞧着的素心,雙眸透露出極大的驚恐與慌張,她胡亂的搖着頭,將自己藏在劉琅軒的身後。
冰涼的指尖現在還傳來的陣陣疼痛,令她不敢回憶在秦府的日子。那些恐怖的夜晚裏,彷彿喪失了人性的秦子楚將她禁錮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中。
她從未親眼見過別人受刑,但她卻在那裏面,在那地府一樣的狹隘骯髒中,飽受各種酷刑的折磨。
不要,她不要回去。
劉琅軒感覺到了素心的不適,有些擔憂,他厭惡地朝着秦子楚大聲叫道,“你只知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何好漢,有本事你衝著我來。”
“弱女子!”秦子楚彷彿聽到了世間中極好笑的笑話,頗帶不屑的笑了起來。“她要是弱女子,那天地都要顛倒了。”他又嘰諷道,“我可不想與你多費周折,把她交出來。否則,劉郎的父親,我也是不會顧及的。”
樹林中秋風颯颯,清涼的月光映襯出秦子楚的臉龐,雖是一如往昔那樣溫潤,可那一雙眸子,怎麼也不能掩蓋其中的殺意與肅然。
素心一驚,阿軒的父親。
她不能讓阿軒的親人出任何差錯。
急忙從馬上跳下來,素心有些顫抖的聲音傳出來,“你不要傷害阿軒,我……回去就是了。”她向馬上的劉琅軒看了一眼,眸子裏充滿了淚水,那麼的絕望與無助,彷彿是飛蛾撲火前最後一次對世間的留戀。
單薄瘦弱的身軀朝着秦子楚走去,火光下,拖着長長的影子。
劉琅軒想要拉住素心,卻被秦子楚用長劍擋住了,“我可不想再與你糾纏下去。”他的動作有些生硬,抵着劉琅軒頸項的肌膚。
而劉琅軒絲毫不懼他的威脅,向前又走了一步。養尊處優,白皙的肌膚滲出一絲絲血,劉琅軒的脖子被劍抵着,眉頭因疼痛微皺,想要反駁他,卻忽然瞧見素心猛地向秦子楚撲去。
“啊!”傳來秦子楚痛苦的一聲**。
這時,劉琅軒也看清楚,秦子楚的背上淌着血,而素心手裏正拿着在滴血的匕首。淚水從她的眼角止不住地流下來,她臉朝着秦子楚,顏色慘白,聲音顫抖着,“不要再傷害我身邊的人了……”
秦子楚身體微微晃了晃,接着他因支撐不住,手撐着劍,屈膝跪了下來。
“阿心,快逃!”劉琅軒臉帶驚慌,對着素心道,“他現在已支撐不住,你快逃!”
素心此時卻像被死死的定住了一般,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手上沾滿了猩紅的血液,眼前也彷彿到處是血,血腥傳遍了她的全身,令她不寒而慄。
第一次,她伸出雙手來反抗他,似乎一切都是虛幻的,那麼不真實,可是胸膛里極速的心跳卻令她無比的驚慌與害怕,甚至未曾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持着那把滿是血紅的匕首。
一陣癲狂的笑聲強迫她猛地驚醒,卻是秦子楚陰冷的盯着她,“你逃吧,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將你找出來的……”
他艱難地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陶瓶,舉起它,“素心,待我下次找到你,你一定會更加痛苦的,你一定會……”驀地,秦子楚搖搖晃晃的倒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