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

起落

“阿環”,那群小孩看見祝心,好似有些害怕,急急忙忙的解釋着,“我們哪是在欺負他呀,不過是在與他尋開心,玩耍玩耍罷了。”

聞言,祝心桃花般的臉上滿是懷疑,驀地,她一笑,“若是這樣,那我也就來尋一下你們的開心,如何?”

“分明就是做了壞事,還不敢承認!”她大聲說著,想要鎮住他們。她看向那些平日裏只知混做一團的紈絝子弟,心裏氣是不打一處來,這些人,從來都是仗着家世欺人。

一個若琉璃光杯,被滴進點點血紅芳酒的聲音傳來,“就是欺負他一下又怎麼了?他本來就是家裏敗落了,與我們可謂是相差甚遠。”那好看少年薄唇輕吐,卻是一點不留情,“這種人,留在這兒,也不可能是我們的同伴。”

“六郎,你這就說得不對了。”祝心柳眉輕挑,她臉色微紅,沒想到連他也這樣與其同流合污,“我們是誰?不過就是靠着自己的父母與家族享受榮華富貴,若是他也出身在望族之中,你們現在還是這樣對他嗎?”

這個被稱作六郎的人,聽聞這話,先是沉吟,后又嗤了一聲,笑了出來,“這都是命。”他臉色微沉,“既然我們都是出生於富貴之中,那也必定與那富貴息息相關,不論以後如何,至少現在,我們依舊錦衣玉食。而他,現在卻是在別人府中,寄人籬下。”

“那你怎麼知道你以後會不會繼續錦衣玉食?”祝心被六郎的話氣的渾身打顫,一急,就說出了這大逆不道的話。

旁側的男孩們皆是一臉驚慌,撲通一聲齊齊的跪了下來,他們害怕的說道,“還望六皇子恕罪,阿環不過一時糊塗,才會如此。請殿下看在我們一同為伴這麼多年,不要怪罪阿環。”

挨着祝心的那個男孩,悄悄的拉了一下她的裙角,示意她也跪下來。

祝心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放肆,但她一向是說一不二的,說就說了,承擔便是,即使六郎是皇子,那又如何?

秦子楚看着面前的女孩,內心是一陣感動,他自從來到這裏,無時無刻不希望能有人能陪他說說話,或是再期冀一點,關心他一下。

此刻這個女孩如此幫他,好像把這個什麼六皇子也要得罪了。他不禁擔憂的看着那個女孩,她是叫阿環嗎?怎麼辦,阿環是不是因為他受到了連累?

情急之下,他突然拉住祝心的手,“我們快逃!”一路朝外面跑了出去,而祝心忽然被人拉着手,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看見是秦子楚,又好笑的隨着他一起逃走了。

只剩下那一群跪在地上面面相覷的男孩與養尊處優的少年,驚詫的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跑着跑着,祝心有趣的側身看向秦子楚,“你準備帶我去哪兒?”

“啊……”秦子楚忽然停了下來,“我也不知道,不過先去我住的地方藏起來也行。”

祝心突然很開心的大笑起來,她的笑聲朗朗,聽起來就像是無數的風鈴,在空靈幽靜的森林中搖晃,令人不禁也心悅起來,“你真有趣。”她轉了一圈,看了看四周,“走吧,去你住的院子看看,對了,有人服侍你嗎?”

秦子楚聞言,眼神黯淡了一些,喃喃的說,“沒有。”他又看向祝心,目光堅定,“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阿爺也真是,為何也和他們一樣呢?”祝心小聲的抱怨着,秦子楚沒聽清她說的什麼,“你剛剛說的什麼?”

“沒事,走吧,去你家看看。”她看着自己的手,那隻正被秦子楚拉着的手,頭一次覺着被人拉手是一件快樂的事,卻聽秦子楚悶悶的說,“那不是我家。”

她又是一陣大笑,“好了,我知道了,去你的屋子瞧瞧?”,說完,祝心眯着眼,愉悅的與他一同向前走去。

只見一座小院子,破舊的木板做門,土堆一樣的圍牆。院子裏,是一張小几,旁側有一個席墊,一株桃花樹正在微風輕撫下,散發著陣陣彌香,花瓣悄悄落了下來,落在了木幾的竹簡上。

“你在讀什麼呀?”祝心看了一眼那個竹簡,又環顧四周,逕自走進了屋裏。

而房間裏只有一張簡陋的床,一張席子。她癟了癟嘴,恍眼又看見了一書架,不是很高,裏面擺放着一些竹簡。她出了屋,看見秦子楚準備將木幾搬進屋裏,“別搬進去,在外面多好。”

她想和他一起搬木幾,卻聽秦子楚說,“這是男兒該做的事,女孩就在一旁站着就好。”他又將東西搬到了樹下。祝心抿嘴笑着,在木几旁坐了下來,她靠着幾,偏頭看那竹簡,“你在看什麼?”她看見那裏面的字,竟然她自己都不認識。

“這是《韓非子》,乃戰國韓非所著。”秦子楚小小年紀,聲音還帶着一點稚氣,竟然讀這種墳典,他看見祝心一臉好奇,便問道,“你知道這個嗎?”

本來祝心腦子裏是滿滿的不可置信,她都不知道韓非是誰,聽秦子楚說是戰國時候的人,又看見他這麼小,就在讀了,豈不是與她讀的《千家文》一樣,她意味頗深的望了秦子楚一眼,便道,“怎麼不知道,不過,你看得懂這些嗎?”

秦子楚此時一臉老成,臉上顯示出不符合年齡的神情,“有一些不太懂。”他停頓了一下,“可我已經全部都能夠背下來了。”

《韓非子》共有五十五篇文章,不說文章的數量,就只說因朝代更替,有很多以前的古義在此時已經變遷,普通的郎君不用註解,便能將此記熟都不太可能,還別說背下來。而秦子楚竟然能夠在沒有註解和沒有老師教誨的情況下背出來,可以見得,他的記憶力與天才。

祝心雖然不知道《韓非子》背誦難易,但是她連上面的字都不認識,秦子楚還說他會背,便不太相信的望着他,“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我才不會騙你呢!”他稚嫩的小臉看着祝心,臉色微微發紅,“不信,你隨便抽一篇文章,看我能否背下來。”祝心看他這副模樣,好像是認真的,而她也起了一些捉摸他的心思,便將竹簡拿了過來,她雖然看不懂,可她知道哪個是題目。只見她裝模作樣的拿着竹簡,好像是在挑選要抽哪章。

其實她是在看哪章的題目與平時所學的字相似,可看了半天,沒一個認得,於是她就隨便挑了一個題目,纖細的手指摸着,假裝沉吟,“這個是……”

而秦子楚果然立馬轉過身子看題目,“這個是《說難》。”

祝心偷着一笑,又假裝沉着臉,“我知道,就以為你一個人知道是不是?”

秦子楚聞言,趕緊解釋,“不是……我……”

“快背吧。”祝心又笑了一下,看着秦子楚胸有成竹的背了起來,“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之難也;又非吾辯之,能……”

此時太陽已落下山頭,黑沉沉的瞑色,籠罩着山巔,在遙遠的山外,有着火一樣的紅交織着暖暖的橘黃以及點點暗紫。在天空中懸着的一輪新月下,顯得妖冶無比,而守護在月亮身側的那一顆唯一的星子,正發出微弱卻又令人感動的光芒。

過了不知多久,祝心迷迷糊糊的聽着秦子楚的聲音傳來,“夫凡國博君尊者,未嘗非法重而可以至乎令行禁止於天下者也。是以君人者分爵制祿,則法必嚴以重之。夫國治則民安,事亂則邦危……”

“停了,停了……”祝心帶着睡意,揉揉眼睛,“你背到哪兒來了?”秦子楚停了下來,他看向祝心,“背到最後一篇《制分》”

忽然,祝心大笑一聲,“你可真是奇才,能將如此難的……文章背下來。”

其實她心裏正埋怨着自己,誰讓她在秦子楚背第一篇的時候不相信,非說這只是巧合,讓他將什麼《韓非子》從頭背到尾。

這不,最後還是虧了自己,倚着倚着,臉酸了,手也麻了。

她看着天上的繁星,點點迷人的亮色,嘆口氣,終究還是她自己讀書少,怕別人蒙她。

祝心望着秦子楚,笑着說,“你想去學堂嗎?以後我們一起去吧?”秦子楚聽到祝心誇獎他,已經是眉開眼笑了,這是他到這裏來,頭一次有人誇他,他心裏盈滿了溫暖與感動,“我可以去學堂嗎?”

“當然了,明日我們一起去。”祝心見秦子楚答應了,便急切的想要回去,連忙說,“我走了,那明日學堂見。”

秦子楚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在這裏,有了真心的笑容,不再害怕,感受到了籠罩於心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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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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