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天一冷嚴希就不願意出門,恨不得每時每刻的窩在床上抱着被子不放,為這沒少被說沒有點年輕人的朝氣,甚至有說冬天的嚴希就跟行將就木的老人似的輕易不挪窩。
家裏的溫度要高上幾度,再加上萬里晴空陽光明媚,相比之下好過得多,嚴希算是沒怎麼閑着,要麼跟同學,要麼跟蘇以南,要麼跟嚴彥嚴丹,走街串巷的去吃去玩。
嚴彥不知怎麼的,研究了半天嚴希的單眼皮,抽出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雙眼皮膠非給貼上,說是貼時間長了會變雙眼皮,眼睛更大更漂亮云云。貼好后姐妹倆端詳半天嘖嘖稱讚,最後才舉面小鏡子讓嚴希自己看,“姐,怎麼樣,感覺不一樣了吧,還是雙眼皮更好看,嗯,回頭給咱媽也貼上,全家就你們兩個異類,看着不爽......”
嚴希從沒貼過這玩意,怎麼看怎麼彆扭,感覺也不舒服,像有什麼東西撐着眼皮似的,想要揭下來,另外兩人死活不依:“別撕,貼貼就習慣了,眼睛大不少呢,以後天天早上我都要幫你貼。”
蘇以南第一次看見的時候,轉着圈的看,覺得跟平時不太一樣,卻總也發現不了是哪裏不同,得到提示才拍着自己腦袋說:“哎呀,就是這裏了,眼皮變雙了,還會有點發亮呢,這是什麼呀?”還伸手點上嚴希的眼睛,湊得極近的感嘆。
才一個學期,縣裏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支幹道上原來就標着大大的“拆”字的地方,大部分已經被推倒,到處殘垣斷壁,等待清理的地方看着一片蕭條,正在清理的地方來回奔着一輛輛拖拉機裝磚土石塊;施工的工地有些已經初具規模,有些還在打地基,幹得熱火朝天;城南新修的大轉盤已經落成,顏色鮮艷的高高矗立,環形延伸出去到很遠的地方,那裏會連接上去往G省的高速公路,雖然這一段還只是正在修建;縣城周邊的許多農田土地已逐步被政府收購,計劃建商貿城,還要修建鐵路......
這些事對嚴希原本不會有太大影響,至多跟着旁人感慨幾句發表一下憧憬,才過去幾天卻感到不勝其煩。
原因是,家裏的地也大部分被徵收了。
一大家子很早很早以前就分了家,土地都是隊裏直接劃分到各人名下的,奶奶的那部分在她不再勞動,每月靠著兒子們養老的時候也分給嚴希家和大伯家了。嚴希家勞動力下降,直到不再種地后,想着租出去給別人種,不如租給自己人,小姑姑和大伯家就接了手,說是租,其實也就是意思意思收點,連別人家的一半租金都不到。
土地徵收,眼看着有錢拿,開始扯皮了,裝神智不清到這地步,種了幾年就當這地是自己家的,顛顛的跑去村幹部那裏報數,等爸爸去報的時候村幹部還詫異:“這幾塊你大哥都報了啊,怎麼你還報?到底是算誰家的?還有這裏,你妹妹也報過了。”
原來,自己家的地讓人瓜分了還不知道。
自己家名下的好說,畢竟登記在冊了,奶奶名下的卻是怎麼也扯不清了,小姑、奶奶跟大伯母天天來家裏裝可憐,一個說孩子小啊沒有賺錢的門道生病了都不敢上醫院哥哥你不能見死不救啊,一個說你侄子還在牢裏待着眼看地要賣了等他出來了連條活路都沒有,當叔的你不能那麼狠好歹讓我這老骨頭給他多留點飯錢......
其實村裏有一家人就為了征地補償款已經把家裏老人給逼死了,再看看自己家,嚴振華是真的煩躁,什麼事一跟錢跟利益扯上了關係,親情感情那就是浮雲,乾脆眼不見為凈,天天早出晚歸,卻不想到公司也不能清凈,高明的老婆也來鬧着要幫公司管錢,聲稱高明拿錢出去養狐狸精......
扛了兩天,高敏君無法不開口了,門面人來人往的,都看笑話似的盯着看,這架勢,不知情的都得以為她們是受了多大委曲來討公道的。做一世父母兄弟姐妹,不知道要幾世才能修來這緣,卻在一次次偏心,一次次索求中,這份情漸漸薄弱,將要消散,彼此間剩下的,不過是身體裏還流着那一絲絲相同的血緣,以及或明或不明的心思和不耐。
到底是誰該了誰的,不如也計較一把。
高敏君向來口才不差,也開始訴起苦來,上有老下有小,三個孩子正上大學上高中參加訓練購買裝備每學期花費巨大,老太太年紀漸大得拿補品貢着,孩子他爸為賺錢經常早出晚歸甚至數日不歸進山收葯,山裡毒蛇猛獸頗多人身安全時刻受威脅,遇上雨天收來的草藥受潮沒人要只能自認倒霉,錢打水漂了晒黑了累瘦了病了誰又知道?而自己因為月子病落下病根,需要時常吃藥調理不算還幹不了重活,只能靠着這個門面接點活,好在孩子爭氣不亂花錢還知道幫忙,也怪自己當初年輕不懂事,生了孩子不知道要好好保養,導致現在讓孩子他爸受累讓孩子跟着受苦,然後引申出年輕時是如何不懂事,月子裏大冬天去井裏挑水給孩子洗尿布,洗衣做飯下地幹活,孩子他爸離家幾年自己忙裏忙外,颳風下雨背着孩子幹活,這樣起碼孩子哭的時候能哄一哄,不會讓她太過可憐獨自哭到嗓子啞......高敏君看着坐在一旁紅着眼睛的女兒陷入回憶:“我的女兒怎麼說也算聰明漂亮乖巧聽話,怎麼就不招人待見呢,肚子餓了朝着正吃紅薯的人蹭過去,怎麼就能被一腳踹開呢,她爸爸十幾歲時一塊磚一塊磚背回來再一塊磚一塊磚壘起來的屋子,她進門怎麼就能被人提棍子趕出來呢,叫一聲新年快樂怎麼就能被人嫌惡的喊你離我遠點呢......總算長大了啊。”高敏君語氣平緩神色淡然,輕輕拍着嗚咽抽泣的女兒,那些年自己暗地裏已經把淚都流幹了,現在回憶起來,心情相當平靜,只是這些事就算過去再久,她還是會怨,一直不說,是因為現在日子好過了,不想拿這些糟心事影響大家的心情,這些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的忘記自己往日的所作所為,作出一副親情深重的模樣佔盡了便宜,這樣的嘴臉真是看夠了。
看熱鬧的人也一片凄然,都是鄉里鄉親的,年長些的誰不知道誰家的事,當初冷眼旁觀的事如今看來也是過分了,人家三個女兒並不比誰家的兒子差,反之前途看似比整天瞎胡鬧的男孩還要好上幾分;年輕小媳婦則是想像不到還會有如此難當的兒媳婦,慶幸着自己生在好年代嫁個好人家,起碼不會有那麼難纏的婆婆妯娌小姑。
絮絮叨叨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事,高敏君是豁出去了,還有人來鬧就繼續嘮叨,就跟講故事似的,愛湊熱鬧的人也多,講了三四天,從現在追溯到從前,從調侃自己是個半老婆子到討論剛結婚那會是個多水靈的姑娘,從說嚴振華現在還是黑瘦到議論他自十歲沒了父親就自己到處撿破爛收破爛換錢交學費補貼家用,偶爾才去趟學校還得背着妹妹去......嚴振華在家裏偶爾也會憶苦思甜說說小時候的事,嚴希等人從他輕鬆的口吻中只聽出他小時候是不太好過,現在從旁人嘴裏聽出了震驚,超出了她們的預想太多,——這何止是不太好過!
原來,在奶奶眼裏,爸爸也是不被待見的。嚴希心裏一陣抽痛。
在生活困難孩子眾多的年代,偏心大概是正常的,可是自己被忽略,自己的孩子也被討厭,這是多心痛的事,到了現在,為了偏愛的人還在一次次的伸手,就像天生欠他們的一樣,這又是多大的諷刺。
天天來鬧的人就剩下了奶奶,她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最後拂袖而去。
爸爸知道這些天的一系列狀況后,跟媽媽竊竊私語好久,嚴希只知道最後他說:“你看着吧,我也不想管了。”
兩天之後,奶奶直接堵上爸爸,口氣很是強硬:“原來記在我名下的田地我有權做主,我不分給你們兄弟了,直接全部給你妹妹。”看着奶奶說完立即轉身的背影,爸爸先是愕然,然後是苦笑。很久以後,知道那些其實分了兩份,大伯一份,小姑一份,爸爸一絲異樣也無,也許是麻木了吧。
幾天沒心思理會蘇以南,他竟也很是安分,沒嚷嚷着你再不出來我就到你家去這樣的話,電話里只說今年一起過年的人多,幫着家裏辦年貨,嚴希一算也就還有幾天就過年了,家裏什麼都沒準備呢,也是該忙了。
這個年過的很鬱悶,鬧了一頓大家面上都不好過,好在外婆家還算有喜,小舅媽懷孕,二舅開起了水果超市,大舅接了大工程,小姨家的表弟胖乎乎的見人就要抱,小嘴甜得像抹了蜜,美中不足的就是大舅家的表妹割了雙眼皮眼睛又紅又腫,兩道口子看着驚人,外公發了好一頓脾氣。
直到快開學,蘇以南一直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聲稱很忙沒有時間出來見面。
作者有話要說:很早之前發的,竟然現在才發成功,對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