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會兒雨勢轉小,二皇子還是不能跟健壯的六弟一樣,冒雨出門急點兵。
等六皇子拉着林海的同科出門,二皇子當著林海的面兒匆忙換着衣裳,還問,“林大人可有妙計教我?”
林海自始至終都沒想要藉此討價還價,也正是因此他才極受二皇子信賴。林海想得明白:“贓物”還沒全到手,就先別本末倒置地時刻琢磨着分贓。
若真是錙銖必較,也註定了格局不大。
聞言林海展顏一笑,“事出偶然。王爺當斷則斷。”
就這兩句話便足夠了。二皇子尹泌朗聲大笑,旋即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時他的神態和氣勢,跟京中那個文弱平和,萬事不爭的二皇子簡直判若兩人。
林海一點也不意外,但笑不語:在數天的往來之中,二皇子跟他已經相當默契。
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二皇子已經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這才請林海和他同乘。馬車上,二皇子問了些林海同科的舊事,其餘的話並沒多說。
一行人儘力趕路,等趕到了地方,邁步下車,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屍首。
六皇子尹灝手中長劍劍尖恰有血珠滴落。
見到姍姍來遲的二哥,他收劍入鞘,還憨厚地咧嘴一笑,“居然還有海賊餘孽,被我拿個正着還負隅頑抗,我正好全~殲~了他們。”
六皇子身邊的林海同科臉色依舊難看,比之以前又多了幾分如釋重負的輕鬆之感。
趁着軍士們清理戰場,六皇子走到二哥身邊,輕聲道,“擊殺容家這幫死士的當口,抓了兩個在暗處望風的探子。”
確定這群死士出自容家,靠的是口音,一個兩個不算,幾十人里幾乎都是一樣的西北口音,不需要其他證據,也足夠六皇子做出判斷。
六皇子尹灝是真正上過戰場的皇子,練兵帶兵都頗有心得,聲東擊西正是他得意的“招式”之一。因此趁着這群人轉移銀子的當口,忽然襲殺,居然沒有走脫一個。
聽完六弟的介紹,尹泌笑了,“帶我瞧瞧去。”還特地補了一句,“多虧有你。”
尹灝亦笑,“二哥過獎。”
二皇子看着鎮定,其實心裏真跟開鍋了一樣。
別說他了,連自覺隱秘之事沒有明言少往上湊的林海都眼角一跳:六皇子真是了不得,以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這緣由嘛,林海也只能再心裏嘆息一回。
他默默數了數,地上躺了八十幾個黑衣人。六皇子麾下傷亡不至於一個沒有,但眼前真是一個都沒見着——要知道滿打滿算,林海跟着二皇子也就比六皇子他們晚到兩刻鐘左右。
六皇子大婚後,曾在西北大營待過一段時間,回京后評價便是“出挑”……不過這種評價大多數人都沒放在心上:只要不犯大錯,哪個皇子全須全尾地從邊疆大營歸來不是“出挑”?
即使本人不出挑也必須出挑。
林海默默走向站在院角引路的同科——此人姓施,單名一個平字,也是二甲進士。可惜他是寒門出身,考中后外放做卻無靠山,無奈之下才半推半就地被孫二的銀錠擊倒。如今及時悔悟,這不立下一功……
林海拍了拍施平的肩膀,又指指頭頂,輕聲道,“帽子保住了。”
“僥倖。”施平生生擠出了個笑容,“多謝林兄。”別看他神色難看,還因為見了血而雙腿發麻,其實心中大定。
藉著與林海的同科之誼,攀上了二皇子,自此他也算是有了個硬扎靠山,不至於隨便來個勛貴都能嚇唬他欺負他——不然何至於初來江南,便不得不靠向孫家。
這一夜也夠驚心動魄,施平又低聲道,“大恩不言謝,今後林兄若有驅使……”
林海忙開口打斷他,“這個時候別心疼銀錢。”
施平會意,“林兄放心,我曉得。”他雖然立了大功,但還是待罪之身,待罪惶恐的姿態必須要做足。
林海這番大方的做派不知觸動了施平哪一點,他只是垂頭片刻再抬頭,又來了個猛料,“這位……在杭州有些後手,孫二的~銀~庫也不止這一處。”說著,他伸出手比了個“五”。
這一點依舊不出林海預料……江南可謂必爭之地。林海道:“讓貴人們去交涉吧。咱們這些外人不能沒眼色。”
他說話也隨着施平的坦誠而越發直白。
這個孫家藏銀子的地方,明面上是江南一位巨富的外宅。尹灝帶了三百人過來,又遭遇死士在院中廝殺,按道理不可能不驚動周邊……偏偏周圍愣是一片靜寂。
可見孫家這個~銀~庫的大小,足夠在場所有人喜笑顏開。林海安撫過同科,餘光正巧掃到院牆邊上站着的北靜王水溶。
水溶回了個微笑。
林海拉着施平一起走了過去——從這位同科找他求助,他就有交好此人的心思。若能成功,他對這位同科不會比韓琦差上多少。
不提舉人,只說進士,每一科取中一百到三百不等,身為座師其實未必記得清每一個學生——實際上潛力不大的,他們也不會費心教導和提攜。
別看韓琦和施平都是二甲,在各自的座師心裏,他倆都是前程有限的那一類,若無大造化這輩子都難入座師法眼,但他倆給現在的林海做臂助卻是綽綽有餘了!
既然想拉人入伙,那麼展示下自己的人脈也在情理之中。雖然北靜王水溶跟林海明面上往來不多,但這二位可是真正的君子之交。
水溶溫潤儒雅,風度翩翩,實際上他走了長輩的“老路”:從武攢戰功。他出現在這裏,本身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彼此見過禮,林海先介紹自己身邊的同科施平,而水溶也引薦了他身後的一員猛將尹鴻——說起來,尹鴻跟林海還是拐彎抹角的……姻親呢。
其實尹鴻自打瞧見二皇子身後還跟着個林海,心裏就笑開了:果然大家都是一家人。
這邊幾人在敘舊,而在一個空落落的書房裏,二皇子與六皇子兄弟倆坐在椅子上,身後站在各自的親衛隊長,以及心腹幕僚,腳下……則跪着被抓住的那兩個探子。
這兩人都沒跪成一條直線,而是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剛“痛快做過一場”而略顯興奮的六皇子,吃過半盞茶才悠悠道,“你背後的主子可有交代?”
那探子情知身份敗露大半,當下便叩首道,“給兩位王爺請安。我們王爺說了,既然兄弟們都發現了,好處乾脆大家分,省得便宜了那些貪心的外人。”
這個外人專指外戚。二皇子與六皇子都聽得明白。
六皇子聽了,撲哧一笑,再伸手往外一指,“你當外面的全是啞巴?”
兄弟幾個坐下來吞下一部分倒也罷了——尹泌和尹灝就是這麼打算的,但徹底吞下這數百萬的橫財……你把父皇往哪裏擺?
恰在此時,二皇子的目光也掃了過來,與六皇子來了個兄弟對視:清楚地瞧見了彼此眼中的不耐煩。
作為備受聖上疼愛的兒子,五皇子與太子一個毛病,太自以為是。真以為皇子做欽差,就足夠壓得住江南一眾官員,保證他們不上密折告狀?!
六皇子也是聖上器重的兒子,但看父皇明顯偏心於太子和老五,他心裏又如何真能心平氣和?
於是他笑了一聲,“既然都是兄弟,咱們不動刀槍,誰找到算誰的就是。你告訴五哥,別管我們兄弟倆怎麼處置。”緩緩把茶盞撂在茶几上,“滾吧。”
即使有五皇子撐腰,誰又敢保證眼前這位砍人不眨眼的王爺不會發作?兩個探子趕忙遵命滾蛋,回去就往京城傳消息。
論起“爹不愛”來,尹泌和尹灝簡直同病相憐:一個為太子大哥的母族欺負,父皇卻始終沒給個明確的說法;另一個則是在西北立下戰功卻被壓了多年,年近三十終於又有一次正經差事……
平心而論,聖上對老二和老六這兩個兒子,比宮中那些年輕嬪妃生下的小皇子們要好很多,但這份好又實在經不起太子和五皇子這二人的映襯。
孫家這般膽大妄為,聖上都沒讓他們牽連太子。換個皇子,只怕這輩子就讓母族拖累得抬不起頭;老五指使老八挖孫家的牆角,差點搶下一支盤踞在江南的私兵,聖上只讓老八閉門思過,老五什麼事兒都沒有……
在尹泌和尹灝看來,事實便是如此。因此他們立志回到京城時,一定要給父皇留下一個“勇於任事,精明強幹”的印象,同時也不能忘了增強自身。
事實上,封上這座宅院,並派心腹看守,收攏人馬回到行宮,這哥倆便關起門來仔細商量如何上報,以及……扣下來的銀錢如何分賬。
林海回家時雨已經停了,而且天都快亮了。
他踏進內宅,便見正房門窗都透出溫暖的燈光……他欣然一笑,感覺這一夜的疲憊都散去不少。
賈敏一直沒睡:早就知道二皇子與六皇子是最後的贏家,而且老爺憑他自己的眼光就選准且選對了人,老爺一夜未歸還是止不住擔心。
卻說林海回府,大管事便急匆匆地打發人往太太屋裏報信兒。
林海踏入房門時,賈敏便沒有意外,從歪着的榻上起身,親自給老爺那個家常衣裳過來。
林海把微微有些潮濕的外衣脫下,先坐到留有媳婦兒餘溫的榻上,毫不客氣地往後一仰,“累死我了。”
話雖如此,賈敏仔細看過去:老爺眼中雖有血絲,但整個人精神頭很足。
她放下衣裳,張羅着丫頭準備熱水給林海洗臉泡腳,她自己則貼着林海坐下,摸摸臉又摸摸手——都挺熱乎,她才笑眯眯道,“這是……送投名狀去了?”
林海痛快道:“誰說不是。”把六皇子英姿給媳婦一說,也不怕說得太詳細嚇着人家。
賈敏可是由戰功無數的父親教養長大,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六皇子天賦過人,前世他便是在掌兵之後,把幾個聲勢曾經勝過他兄弟一個個地“甩進了泥潭”。
話說孫二於十數年間在江南編織出一張巨網,不知網羅了多少官員士紳,結果他跑路之後縱有人~反~抗,也只是零星之舉,整個杭州城安穩依舊……還不是因為六皇子與都指揮使兩支精兵震懾住了杭州,乃至整個浙江的官場和商家?
賈敏一針見血,“要不是手裏有兵,又戰力非凡,老爺如何就肯湊了過去?”
林海笑着攬住媳婦的腰身,“什麼都瞞不過你。其實,”他又輕聲道,“也是這二位更求才若渴。只是還得再看這筆橫財兩人如何瓜分……不然咱們也不至於沒別的退路。”他又忽然嘆了一聲,“這回得罪了容家,你收拾收拾,明年我許是要調任了。”
容家的“大本營”在西北。
賈敏嫣然一笑,“西北?”
林海應道:“把握不少於八成。”
賈敏捏了捏老爺的肩膀,意味深長,“我祖父父親加在一起,可是在西北待了快三十年……”
京城榮府,賈母正吩咐丫頭婆子:出門把湘雲接過來。兵部一紙調令發出,湘雲的叔叔史鼐不日便要啟程,奔赴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