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不速之客
某渡假酒店會議室，雙方律師各持己見唇槍舌箭，坐在最中間位置主導談判的女人慢悠悠的喝着茶，好像律師爭執的細節跟她無關一樣。
女人有些年紀了，頭髮燙成小卷，優雅的盤在一起，項上戴着佛牌、佛珠、綠松石、天珠等等，手上也纏着藏密七寶佛珠，看得出是信佛的，只是戴得太亂，看不出是信哪家的，也許都信吧，身上穿了件天然亞麻色的亞麻中式立領寬袍，臉上化了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妝，長得雖普通氣質卻是不差的。
向來話多主意多喜歡耍威風的葉之峰坐在她的下首乖的像只收了爪子的貓，小聲跟律師討論幾句之後就會看坐在旁邊的大嫂的臉色，她臉上沒有什麼喜怒，只會極輕微的點頭或搖頭，葉之峰就會跟律師溝通，律師就會嗓門忽然大起來表達意見。
對面巨星的律師團就顯得有些沒有底氣，畢竟自家的主東據說在結婚渡蜜月，雖然把大致的框架和底線給了他們，但談判桌上瞬息萬變，一旦有重大分歧還要打電話聯絡老闆解釋經過問意見，實在是有些累。
就在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戴着迪奧太陽鏡，穿着LV黑色寬肩帶及膝裙搭古奇黑色高跟鞋的蘇潤走了進來，律師團愣了一下，很快讓出了主位，她坐下之後摘掉墨鏡，對藏不住吃驚之色的葉之峰和臉色終於有些鬆動的葉大嫂點了點頭，“對不起，家有喪事來遲了。”
葉大嫂總算久經江湖，很快露出了歉意的笑容，“不知蘇總家中有喪事，沒能去弔唁實在是有些失禮了。”
“公公去世突然，只通知了直系親友，加上他留了遺囑要在加州入葬國內的親朋故交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原來是楊董事長過世了，真是可惜了。”葉大嫂確實是不知道，她看了一眼葉之峰，葉之峰也表情茫然，“蘇總您今天隻身過來，想必楊總還在服喪吧。”
“是啊，他正在公公家中整理舊物，無暇過問生意上的事，只好讓我來了。”
“原來如此。”三個人明明心中各有盤算，還是演得一團和氣，短暫寒暄之後，律師們又開始談判，很快有人將談判進程交給了蘇潤，他們雖然知道秘密談判是瞞着蘇潤的，但她來到這裏就說明巨星的風向變了，蘇潤現在是掌權人，聽掌權人的話總是沒錯的。
葉之峰和葉大嫂對談判卻開始鬆懈起來，很多之前在談的條款表示不想談了，已經答應的事表示要重新考慮。
蘇潤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那裏翻看着文件，對於會議室里氣氛的微妙變化好似全無感應。
午餐時間一到葉之峰就叫停了談判，“馬上就要到午餐時間了，大家先吃飯，吃了飯再談，大嫂、蘇總，你們看怎麼樣？”
“嗯，吃了飯再談吧。”
“好啊。”蘇潤點頭同意。雙方的律師團很快帶着文件離開了會議室，葉大嫂深深看了一眼三弟，也起身離開。
葉之峰替蘇潤拿了瓶蘇打水，“參加完葬禮聽完遺囑就急着飛回來，很辛苦吧。”
“還好。”蘇潤沒有碰蘇打水，慢悠悠的收拾着桌上的文件。
“這麼說楊董事長的遺囑……”
“還在走法律程序。”
“但是蘇總大獲全勝是真的。”
“還沒有開董事會，也沒有到證監會備案。”
“就算是如此，蘇總還是同意楊總的意見，跟銀河交換股權……”葉之峰笑了，“巨星這塊肥肉我忽然不敢沾了呢。”
“不敢沾了的話，大家後會有期就好，買賣不成仁義在嘛。”蘇潤依舊微笑，對這次的交易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
葉之峰仔細觀察着蘇潤的表情，心裏猶疑不定，巨星的誘惑力太大了，就算之前他懷疑楊澄心的誠意表示反對，大嫂還是執意開始談判，現在巨星忽然換了蘇潤出馬，大嫂雖然有了疑慮還是不肯輕易放棄，暗示自己探一下蘇潤的虛實——可是蘇潤成了楊太之後好像一夜之間變得更深不可測了，完全看不出她是真的不在意談判希望談崩了，還是……另有所圖。
偏偏他用盡所有的資源調查楊家主動和葉家交換股份，都沒有答案……
巨星……有毒……
以他個人之見還是不沾的好，可大嫂……她想要巨星，更想要巨星背後的靠山……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錯的館子，能不能請蘇總賞光？”
“好啊。”蘇潤漫不經心地回答。
葉之峰帶蘇潤去的飯館看起來並不起眼，是一間門臉不大的壽司店，師傅面前只有一個U型的迴轉壽司台，客人有一半很像是在帝都的日本人，另一些也滿滿的帶着文青范兒，葉之峰和蘇潤兩個衣着精緻臉上寫着左邊寫着成功商人，右邊寫着大款身上滿是銅臭的商人與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師傅說著日語招呼他們，葉之峰迴應了幾句，蘇潤完全沒有聽懂，跟着他坐在壽司台前，食物她倒是都認得的，撿了平時很愛吃的三文魚壽司放到自己面前，沒蘸任何醬料先嘗了一口，果然味道不錯……葉之峰在吃喝玩樂方面，實在是行家。
“聽說加州那邊現在很熱？”
“還好。”
“其實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應該去你家看看Shawn的。”
“他現在心情不好，不怎麼想出來見客。”楊澄心會回來已經出乎蘇潤意料了，訂回國的機票時她只訂了一張，上飛機時卻發現楊澄心已經在頭等艙等她了，他不說話不解釋她也任憑着他跟着，她回到自己家，他跟在她身後進了門，她離開家來談判本以為楊澄心也會跟着，他卻沒有跟。
“我只是你的丈夫跟孩子的父親，不是巨星的副總。”
這算是道歉還是妥協？蘇潤眼裏楊澄心更像是在氣她，索性不理他自己來了。
人都是有底線的，楊澄心觸及了她的底線，現在他們的婚姻還存在是因為楊太的身份對她有利罷了。
“我沒想到你會跟他結婚。”葉之峰忽然說道，他看蘇潤的眼神里還帶着留戀。
“哦？”
“他看似深沉其實淺薄得很，你喜歡我霸道作派，他又何嘗不霸道？只不過他在英國呆久了也染了英國人的習氣，不管心裏多瞧不起你多想擺佈你，拿出的主意多刁鑽，表面上還是紳士派頭一副為你好的模樣，比如印巴，要不是英國人使壞怎麼會折騰這麼多年。”
“哦。”她早就知道的事，何必別人提醒……
“你跟我都是吃過苦的，知道苦日子是什麼樣，知道一草一紙都要自己奮鬥有多辛苦，知道這個世道有多麼操蛋多麼不公……知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知道不能輸，不能把命運交到別人手裏。”
蘇潤不說話，她原來覺得自己跟葉之峰有本質的不同，但是她明知道楊澄心跟她結婚是調虎離山，還要將計就計，利用梁美如和律師影響遺囑，這樣的不擇手段，她和葉之峰有什麼不同呢？
大約是她知道羞恥做了也不說，葉之峰是做了不怕說，不止要說還要大聲說吧。
“你真的還要繼續談？”
“現在只有新人喜歡簽娛樂公司，稍有點氣候就敢鬧解約，真大牌都喜歡自組工作室，你我……看起來家大業大，各有各的難處，還要互相競爭有意思嗎？不如合作共贏……”
說到底兼并壟斷是大勢所趨，蘇潤表示雖然不是自己開始的，但樂見其成，葉之峰還在觀察蘇潤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愛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葉之峰跟她做了這麼多年對手，本能的覺得蘇潤有事瞞着他，但又猜不出來是什麼。
他看了一眼手機，大嫂發來了短訊問情形，“我大嫂要見我，你……”
“我還沒有吃飽。”她還不想跟葉家大嫂正面接觸。
“既然如此，我先走了，這頓……”
“吃了你那麼多次，也該我請了。”
酷暑難耐中式的庭院卻自有一股清涼，老式的冰棱格窗洞開，幾百年歷史的青磚曬在陽光下，書房中書桌上看了一半的書被微風吹得翻騰起來，坐在書桌后的男人靜靜地把書翻回原位，壓平……
他還記得在這張書桌前爺爺教他練大字時的樣子，可惜後來他憊懶全都忘了，到現在中文雖然能讀寫但是書法這樣高深的東西他全然不會了。
“篤篤……”門被人輕輕敲響，他抬起了頭……“舅爺爺，您怎麼來了？”
舅爺爺穿着普普通通的小西服領襯衫卡其色的褲子，如果不是身後跟着一個剃着方寸的司機兼保鏢，看起來和普通的遛彎老人無異。
“我來看看你。”舅爺爺邁過了高高的門檻，楊澄心趕緊起身去扶他，卻被他揮開了。
“我不老，不用人扶。”
“是，您身子骨好着呢。”楊澄心笑道。
“呵……”舅爺爺看了他一眼，“這屋子你佈置得不錯，可惜沒有你爺爺在的時候的樣子了，倒像是滿清王爺住的屋子。”
“是，是……”
“我知道這不怪你，都是你爸搞的。”
“他收集這些明清的紅木傢俱，也是為了搶救民族的文化遺產。”
“呵……”舅爺爺笑了，“你小子向來會說話，說起來你們楊家的孫輩，也就是你我看得順眼點，別的，我都瞧着不像樣子。”
“舅爺爺您真么誇我還不如罵我呢，我百無一用只會吃遺產罷了。”他一邊說一邊從隱藏在紅木柜子裏的迷你冰箱拿了自製冰紅茶出來，“您嘗嘗我的管家自製的冰紅茶……”
“我年紀大了，喝不了冰。”舅爺爺一邊說一邊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隨手翻動剛才楊澄心看得東西……“這是你爺爺寫得回憶筆記吧，我早說了要整理出來出書，你爺爺就是不肯。”
“我爺爺不喜歡太張揚。”
“嗯……他就是這樣謹小慎微了一輩子……”
“是的。”
“你父親不像他，我看你倒有他的影子。”
“您又在說笑了。”
“我自己都是一周之前才知道有人瞧我不順眼，想讓我讓路退二線，你前一年就知道要甩掉我們這些包袱了……”
“舅爺爺，您這又是……”
“我年齡大了，事務繁雜，怎麼樣也沒想到只是一兩個小輩被查，是有人想要摸我的底，剪除我的羽翼，更沒想到他們要一鍋燴……所謂人走茶涼，我以為他們能容我這把老骨頭去八寶山再來抄我的家呢。”
“您……想多了。”
“是嗎？”舅爺爺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