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枯木蕭瑟待來春
我們要去的這家,男主人叫尾(yi)巴兒,一聽就是小名,至於大號,我們問了給我們領路的人,他竟然不知道,可見這個賤名是多麼的深入人心。
楊尾巴(不知道大名,我們就暫且這樣稱之)的癥狀是葦子村最重的,這個怪病只有兩個癥狀,一是皮膚潰爛,再有就是感覺渾身無力,皮膚潰爛的部位不論男女,基本都在前胸,但是每個人的輕重不一,大部分人也就潰爛了小小的一塊,瓶蓋大小,身體雖然無力,但還能下地。楊尾巴的患處據說有一個巴掌那麼大,現在只能躺在床~上了,吃飯都得要人喂。
從他家的房子看,應該是過得緊巴巴的,現在又攤上這麼個病,要是治不好,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一進門,發現他家裏有客人,楊雪楓被他父親楊宏領着過來探望楊尾巴。桌上放着一兜雞蛋,應該是楊雪楓父子帶來的慰問品。
我們不好打攪,說明了來意,坐在院子裏等着。
就見楊宏把楊雪楓拉到床邊,說道:“尾巴叔,雪峰放暑假回來了,我帶他來看看你,給你道個歉,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這兔崽子一般見識。”
說完一拉楊雪楓:“還不快給你~爺賠不是。”
楊雪楓很不情願地說到:“爺,我錯了,對不起。”
我本來就對楊雪楓的印象不好,現在看他這幅樣子,心一點都不誠,感官就更差了,沒看人家都病成這樣子了嗎?
聽小翠數落楊雪楓的罪狀時,有一條就是和長輩吵架,想必這長輩就是指的楊尾巴了,看年齡,楊尾巴比楊宏大不了多少,但是輩分高啊,不論怎麼說也是楊雪楓的長輩,有什麼仇能一直記兩年啊,何況和長輩吵架本來就理虧,這楊雪楓真是沒救了,肯定是被慣壞了,一點禮數都不懂。
楊宏看他這樣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說不出話來,伸手就要打楊雪楓。
床~上的楊尾巴靠着被子,有氣無力地呵呵一笑,阻止道:“宏啊,你也別怪雪楓,孩子還小,再大點就懂事了。雪楓一回來就來看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我在外面聽得只想笑,楊雪楓貌似比解軍都大,還小?這老爺子不知道是給這對父子台階下呢,還是挖苦呢?
楊宏唉聲嘆氣地說:“唉,都怨我太慣着他了,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您今天感覺咋樣啊,好點了沒?”
說起病情,楊尾巴變得愁眉苦臉起來,搖頭說道:“還那樣,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我這要是好不了或是直接走了,可該怎麼辦呀,老三還沒娶媳婦呢。”
楊宏連忙勸道:“可別這麼說,政府不是派了專家來嘛,一定能治好的。”
楊尾巴氣哼哼地說:“政府?咱村的地就是讓政府給賣了的,那幫王八蛋能指望的上嗎?”
“他們趁着現在村裏的人都倒下,已經開始動工了。你是沒見呀,推土機把原本平整整的地,推成了大大小小的土堆,說是造假山,聽說還要挖幾個人工湖,現在是生米煮成了熟飯,就算以後再恢復原樣,地里的墒也木有了。”楊宏也是唉聲嘆氣。
楊尾巴聽罷閉上眼沉默不語,眼角掛起了淚痕。
我同樣在農村長大,但老一輩人對土地的那種執念,我卻怎麼也理解不了。每家就那幾畝薄田,下那麼大的勁,一年也不過才產幾千斤糧食,要是除去化肥、農藥以及雇傭機械的費用,恐怕一年也就千把塊錢的收入,現在這年月,隨便出去干點什麼不比種地強,至於這麼死板嗎?
楊雪楓道完歉之後,就站在一旁,一聲不吭,臉上的表情也很不以為然,看來我們這新生代農民的思想大體都差不多。
楊尾巴突然睜開眼,斬釘截鐵地說:“咱們得去阻止他們。”
楊宏為難地說:“可是你這身體……”
“就是讓人抬,我也得去,為什麼動工的時候沒人去鬧,就是因為沒人出面領頭。”
可能這楊尾巴平常在村裡比較有威望,說這話的時候很有意氣風發的意思,差點讓我有了他已經康復的錯覺。
“那好,我去叫人。雪楓,你陪你尾巴爺拍會兒,我去去就來。”楊宏交代完,就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
我們都很詫異,趙可慧悄悄地問:“他們這是要鬧事吧,咱們怎麼辦?”
解軍說:“涼拌!於理,咱們作為吃公家飯的,應該把他們勸下來,防患於未然;於情,他們這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所做出的抗爭,阻止他們於心何忍?所以咱們就別插手了,讓地方政府頭疼去吧。”
雖然解軍這話有不作為的嫌疑,但卻甚合我意,看來解軍雖然也算是個官二代,屁~股還是很正的,牢牢站在廣大人民群眾一邊。
我們想趁他們出門前查看一下楊尾巴的患處,見楊雪楓和他在屋裏大眼瞪小眼的,沒有一點交流,索性就進了屋。
解軍說:“大伯,我們是上級派來調查你們患病情況的,能讓我看看你的患處嗎?”
楊尾巴一聽就來氣了:“調查,調查,你們除了調查還他媽會幹什麼?一點不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是不是就是等着我們村的人都絕戶了,你們好利利索索地建那個jb球場?”
雖然我很同情他,作為患者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氣撒在我們身上,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我甚至有了點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感慨。
幸虧解軍比我要理智得多,他耐着性子給楊尾巴說起了好話,總算勸得楊尾巴願意配合我們的工作。
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單,我們都是大吃一驚,不是患處有多麼血腥,而是太噁心了,整整巴掌大的一塊皮膚,像是被什麼腐蝕了一樣,流着膿水,凹凸不平,乍一看,很像一個褐紅色的蜂巢,讓有密集恐懼症的我,很是不適。趙姐乾脆直接就出了屋,跑到房子外面吐了起來。
解軍從包里拿出一個鑷子,正要撥動傷口仔細地觀察一番,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進了楊尾巴的院子,大多數人開起來都很虛弱,但卻很亢奮,兩個男子抬着一副簡易的擔架進了屋裏,徵得楊尾巴同意,七手八腳就把他抬到了擔架上。
解軍連忙說:“等會兒,我還沒看完呢。”
楊尾巴躺在擔架上說道:“那麼多老專家都沒主意,你個小娃子還成精了?再說了,要是地沒了,活着還不如死了呢?”
大傢伙抬着楊尾巴,群情激奮地出了門去,直奔施工的地方去了。
“這人真是……”解軍都不知道怎麼形容了,愣愣的看着村民遠去。
我哭笑不得地說:“你說他到底是想死呢還是想活,我怎麼感覺他不太正常呢?”
解軍沒有接我的話,而是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
趙姐可能是吐完了,來到我們身旁問道:“解軍,知道這是什麼病嗎?”見解軍搖頭,她又說:“即使不要命,得了這個病,一輩子也毀了,太噁心人了。”
解軍嘆氣說:“我隱約記得好像在哪裏看到過記載,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那你先想着,我去湊個熱鬧。趙姐去不?”我看村民已經快要和施工隊接觸了,迫不及待地想抵近看一看。
解軍拉住了我:“咱們的身份不適合出現在那個場合,還是遠遠的看着吧。”
我說:“我就一臨時工,有啥合適不合適的。”
“沒出事的時候,你就不是臨時工。”
我盯着解軍的眼睛問道:“你最好別告訴我這是真話嗎?”
媽的,解軍不會就是存着這個心思,才讓我跟他乾的吧,關鍵時刻背黑鍋?
解軍撲哧一下笑了:“看把你緊張的,咱們的工作性質,就是出事了也不會有半點消息見諸於媒體,根本用不着像其他部門一樣的臨時工。”
我卻不覺得這好笑:“我不是緊張,我是好不容才有個真正信任的人,不想再失望。”
經他這麼一鬧,我湊熱鬧的心思都淡了,站在原地,看着遠處的村民們將一輛推土機圍了起來。楊尾巴的擔架直接就被橫在了推土機前面,從我的距離看,好像已經被推土機的鏟子掛到了一樣,我們都替他捏了把汗。
所幸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推土機及時地停了下來。
解軍不無佩服地嘆道:“真是玩命啊。”
我問:“會不會打起來?”
趙可慧說:“應該不會吧,施工的可是華建的正規建築單位。”
解軍嘿嘿一笑:“這可說不定,華建下面很有幾支戰鬥力強悍的隊伍。”
我不悅地問道:“你這是在幸災樂禍?”
“沒有,我是在誇獎他們。好了,別擔心,至少這裏不會有事,這麼小的工程,還不至於讓華建不顧臉皮。”
話雖這麼說,我卻仍放不下心,就村民現在病怏怏的狀態,衝突起來恐怕是要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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