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天龍八部》五
無崖子進到屋中，那一頭被風吹亂的半長的發終於安分了下來。他自己捋了兩把，將貼在臉上的頭髮拿下來，便喊一邊站立的綠衣侍從為他梳起頭髮。
他席地而坐，也不管這姿勢那女子好不好給他梳發，自顧自的撿起一本棋譜便讀了起來。
等他看了進去，暗自推算棋路的時候，卻感覺頭上梳頭的換了一雙手，便開口詢問：“怎麼了？”
忽而耳邊一陣低沉的笑聲想起，無崖子一驚，隨即心裏湧起喜悅。他想要起身，卻被那雙手牢牢的摁在原地。要開口時，在外面晾台上練夠了輕功，準備回房研究易經的巫行雲一陣風似的，飄進了屋子。
巫行雲看到同自家師弟一起席地而坐的師傅，臉上掛上了非常明媚的笑容。
“師傅，您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天山那邊都收拾好了？”
無崖子此時也按耐下自己激動的心情，出聲道：“師傅。”
逍遙子“嗯”的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是靈活而迅速，他一邊將二徒弟的頭髮在頂上綰了個小包包，一邊又從懷裏拿出了約莫他一指長的精緻小簪子，幫徒兒梳好了頭髮。
他這個徒兒，自小有主意的很，偏嫌棄時下稚童較流行的頭上兩個小丸子髮式，小小稚齡就學着人家把頭髮束了起來，逍遙子一向寵徒弟的很，見他人小鬼大的樣子別有趣味，便又依了徒兒的意。
巫行雲一雙眼睛閃亮又期待的看着逍遙子，她開口求道：“師傅，您還記得您答應我的，待您回來之時便讓我選一本內功心法，以後學習。”
逍遙子抬頭看了痴迷練武的大徒弟一眼，心裏有些無可奈何，這小女兒家的自小就因為底下兩個天分極好的徒弟而養成了爭強好勝的性格，怕是不好掰回來了。
他點頭道：“行雲你去書房等着，為師還有些話要對你師弟說。”
巫行雲聽到師傅應下她就高興的一蹦三跳，聽了前半句話就急匆匆的去了書房。
無崖子抬頭看着師傅，問道：“師傅你有什麼事情要與無崖單說？莫不是無崖的爹娘有什麼事情。”無崖子緊緊的捏着逍遙子的一角衣衫。
他兩歲時無崖子便告知他那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多數折在了那場暴.亂之後肆虐的瘟疫中，只剩下一個養在嫡母名下的庶兄，還有三個死了姨娘的庶妹。
柳府上的幾個姨娘走的走，死的死。最後竟然只剩下了那個病蔫蔫的原配還有他的小娘親。
他聽師傅說，小娘親和父親去年生下了一個弟弟，兩人知曉他被家僕偷賣自然怒急，只是那家僕也已經得了瘟疫死了，不能報復。他二人見兒子不僅沒有死在暴.亂之中，還在外拜了極厲害的師傅學習功夫，心裏都很高興，說要等他長大出了師回柳家。
他聽了這些心裏自然很高興，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二歲孩子，面上自然是一副懵懂加傷感的樣子告訴師傅他早已忘記了父母的樣子，只是腦海里一直有一個很溫柔的女人。
逍遙子便不再提，最後又告訴無崖子每年都會給他一些家中消息與他。
逍遙子將面朝他的二徒弟攬入懷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無崖子的背，久久不語。
無崖子心裏一個咯噔，又聽他師傅說：“我前不久去了宋城，偶遇你家門前，便着人打聽了一下你家中情況，你那弟弟前些日子落了水，受了冰水壞了肺，柳家姨娘懷有身孕又憂思過度，早產下一女後身子掏空了。你與我出谷一趟見她一面吧。”
他沒有得到徒兒回應，便低頭去看。看到自家徒兒掛在面上，滴在他手背上的眼淚怔了一怔。是了，他這徒兒現在也才三歲多一些，平日裏從來沒有見他有所苦惱，也沒有哭過鬧過，最是讓他省心的一個。逍遙子見他傷心的悶聲流淚，心裏也有些痛了。他只想自己的徒兒在他跟前不用受委屈，卻也從來沒有問過他想不想見一見家人。想到這裏，逍遙子頓時心情極差。
他抱起二徒兒，腳下自然而然運起了輕功，幾個呼吸間就點過屋檐，飛過牆角出了庄門。他想起在書房等他的大徒兒，便運上內力告知谷內眾人：“為師要出去幾日，行雲你便在書房內選一個你能夠修鍊的功夫，參透參透。無憂繼續學琴，為師不久就會同無崖歸來。”話音落下時，逍遙子就已出了谷，飛過了那迷陣。
逍遙子白天趕路，夜裏顧及着徒兒的身體，便找店家歇下。
兩人一路上同吃同睡同住，眼見宋城就要到了，無崖子漸漸的有了些精神。
……
“徒兒多謝師傅成全。”無崖子跪下行了一禮，便敲響了柳家的門。
一位穿着青色的長衫的老管家打開門，就一個穿着打扮不俗的孩子站在門口，只是依稀看着有些面熟的樣子。
他眯了眯眼細看，卻又沒想起這是哪個人，便開口詢問道“這位小少爺您這是找誰？”
無崖子道：“我是柳意，府上的七少爺。”
那老管家一怔，府里自那年後，也只有三個少爺，此時大少爺還在讀書，三少爺生病未愈，莫不是……他細細一看，果然在這小孩童面上看出幾分與柳姨娘、三少爺相似之處。
便高興地問道：“二少爺？您這是……”
他一想，對了。府中頗受寵的姨娘身子不好了，這是回來看看的。他又看了看周圍，也沒見有什麼人跟隨，有些疑惑二少爺如何回的家。
他伸手要抱二少爺進去，卻被無崖子搖頭拒絕。
他便說：“二少爺，您跟着老奴來吧。”一邊走一邊回頭，很是不放心的樣子。
無崖子進了院子，與他記憶中的富貴奢華的府院不同，這柳家如今也只能算是富裕人家，再也不能同從前相比。
老管家嘆了口氣，說：“當初我們柳家可比現在強了百倍，現在這光景，唉~”那老管家感嘆了一會兒又道“二少爺您這次回來可是不再走了？”
無崖子搖頭：“我回來看看姨娘。”
老管家點點頭，也不再多說。只是看到一個坐在廊上的丫鬟時喊道：“小芽，告訴老爺夫人，還有如意姨娘，我們家二少爺回來了。”
那丫鬟脆生生的應了一聲，道了聲“二少爺好”，便端着一個小筐子小跑着向著後進的院子去了。
無崖子遠遠地見了一個續着青須的中年男人向他的方向走來，好似與記憶中見過幾面的父親有些重合，隔着遠遠的便喊了一聲“父親。”
那男子“嗯”了一聲，快走幾步將他抱了起來，無崖子扭了扭身子，見他這爹爹神情好似很激動，便也不再掙了。
“意兒，唉，別的話不再多說了，先於我去看看你姨娘吧。”
無崖子低低應了一聲。
等到見了那個躺在床上虛弱的連抬手都難的女子時，無崖子才恍惚想到：“這就是那小娘親么？”他有些患得患失，見了這不久將離人世的女子后，他的心裏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麼難過。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分開的契機不好，分開的時間太長。
他幾個月時記憶里的那種脈脈溫情早已被他在腦海里升華，等到見了真人，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麼多的思念。
她與他也不過是一個相處了一段時間的不太熟的熟人。
無崖子被抱上了床，他恍恍惚惚的叫了聲“娘。”
那女子怔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無崖子覺得小娘親的眼上蒙上了一層霾，隔着它看不清眼裏面的神色。
他那小娘親就神色淡淡的看着他，氣息不足的“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言語了。
“如兒，意兒回來了，你好好養病，鄭兒還病着，婷兒還那麼小。”他語氣溫柔的道：“他們還要等你好了養他們長大呢。”
無崖子咬了咬牙，將手搭在小娘親纖細的手腕上，握住小娘親的手腕。他感覺到手中的腕子一震，而後小娘親眼角流出了淚水。
“意兒，我的意兒。娘親對、對不起你！”她虛弱的流着淚，想要將手抬起摸摸無崖子的臉，卻抖得厲害，無崖子趕忙將她手拾了起來。是的，當年他被抱走時，他的姨娘看到了，卻不敢走出來。就算她沒有懷有身孕也不是那惡仆的對手。
“娘，我過得很好，一直很好。”所以你不需要內疚，你只是選擇了保護另一個孩子。
小娘親被他安撫的睡着，無崖子隨即被抱着去認了一下家人。那個病弱了很多年，卻依舊沒有死的主母，那個謙遜有禮的庶兄。還有小他不到六個月的虛弱的很的弟弟。無崖子將師傅給他補身體的藥丸，給了弟弟身邊比較可靠的人。隨後又去看了剛滿兩個月的妹妹。
他的妹妹與他很像，他的父親這麼說，無崖子看了看果真如此。
夜晚，無崖子被安排住到了一間早已為他收拾好的院子中。夜色有些寂寥，無崖子睜着眼看着窗外圓圓的月亮，等到看到那個人從窗外飄忽着進來時，他揉揉眼睛胸腔里湧起了巨大的驚喜。
“師傅！您來了。”他撲到逍遙子懷裏，聞到那熟悉的冷香，心裏翻滾的各種好的壞的念頭都平息了下來，此時只剩下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