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多餘的影子
我們一車人從上午八點左右出發。顧安開着吉普一路暢行無阻,我們聊着天,在山路上疾馳。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倒有點像去參加秋遊的感覺,對那被姥爺形容得兇險異常的“會吃人”的深山與劇毒的超大人面蝶倒沒有那麼緊張了。
就這麼一直坐車前行,到了接近傍晚時分,我們終於在一間守林人住的小房子旁停了下來。這裏據說是家裏人基本上每回進山前都會落腳的地方。
第二天,我們很早便出發了,守林的大叔開着吉普把我們一直送到了山的裏面。到了中午,我們下了車,把東西一收,大叔也不多問,即刻就開車回去了。
我們麻利地纏好了能夠幫我們抵禦蚊蟲、防止被蛇突然襲擊的特製的綁腿,然後就一刻不停地往林子裏進軍。
我要幫着顧蘇背她的“裝備”,她卻說自己能行。這麼連續不斷地走了幾個鐘頭,饒是我一個男孩子都有點氣喘吁吁了,回頭看顧蘇,她倒是面不改色一樣勻速地前進着。
見她一點也不吃力的樣子,我倒是想起她的神奇“秘術”了,不知道她那特殊的體質是不是也能帶給她出色的體力呢?畢竟,要是換作是其他體質普通的女生,在這熱天裏持續走這麼久的山路,應該早已吃不消了吧。
終於,姥爺說道:“今天就先到這兒吧。”
於是,我和顧蘇留在他選好的宿營地準備生火、整理行裝,顧安與顧伯則拿出了他們塞在車底和車座下面的弓弩,走進了林子。
等到一切收拾完,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地暗了。林子裏刮過幾陣涼風,將剛剛燃起的篝火吹得火星亂飄。我忽然想起來,在記憶中我還是第一回在這種老林子裏頭過夜呢。
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白日裏看起來風景宜人的大山,在此時暗黃的光線下變得陰暗神秘起來。
草樹輕微的搖曳着,林子裏的蟲鳴、鳥叫此時都變得格外清晰,漸漸而來的黑暗讓我不禁有些緊張起來。儘管姥爺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想必是已經習慣了這樣“原始”的生活,但我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還是不免產生了些許不安。
無意間聯想起昨天聽到的人面蝶的故事,它那酷似人臉的翅膀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想起在瓦罐里看見的那張臉,兩隻瞪得銅鈴般大小的眼睛對我怒目而視,而下方類似嘴的部位卻微微揚起,好像在對瓦罐外的我不屑地冷笑。那畫面在我頭腦中的印象太深刻,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我都忍不住顫慄了一下。
等到夜幕降臨之後,我們的兩位獵手終於回來了。他倆收穫不錯,手上提了幾隻野雞、一簍野菜蘑菇,還有一隻兔子,看起來是不錯的食材。
等了老半天,菜和肉終於熟了。我們就地坐下來,我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塊兔肉,雖然比不得平日裏下餐館時見到的兔肉,做得比較粗糙,但我卻吃出了那種深藏在野物身體內部的深深的“自然風味”。儘管有些土腥氣,但這也許這就是純粹天然的、“大山的味道”吧。
在收拾完之後,我們各自拖來一個睡袋,又把火燒得旺旺的。為了以防萬一,姥爺排了值班放哨的順序,不過由於我頭一回進山,沒有“叢林經驗”,他便沒有算上我,當然,顧蘇也不在此列。
入夜了,我躺在睡袋裏,望着山裏的夜空,聽着耳邊樹葉的沙沙聲、各種稀奇古怪的蟲鳴鳥叫,興奮得難以入眠。轉頭看看離我幾步遠的顧蘇,她雖然也是頭一回在深山裏露營,倒很是淡定,已經睡了過去。最後,我的興奮終於不敵白天長途行走的疲憊,在噼啪作響的篝火的聲音中,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醒了……咦?天亮了么?
我半眯開快粘在一起的左眼皮。四周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已經弱下來的火光還在一閃一閃地跳動。我原本就不習慣在有光的條件下入睡,而且,這時候從離我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低語。
我悄悄地從地上抬起腦袋,認出在篝火邊交談的,一個是姥爺,他手裏拿着一張弓弩,坐在地上,挺直着上身;另一個是顧安,他略微勾着腰站在姥爺身邊,手裏拿着一把比較長的槍,遠看着也不知是什麼型號的獵槍。他倆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顧安站起身來,又從地上撿起一個包挎在肩上,接着轉身快步跑遠了。
我有點吃驚,這大半夜的他一個人幹什麼去了?還拿着槍,難道是去幫我們打夜宵?不過夜晚的林子非常危險,他一個人跑去不會有事兒吧?我又望了一眼姥爺,從側面看他神情嚴肅,甚至帶點緊張的感覺。
我正想着,忽然餘光里看見又一個人影從地上爬了起來。是顧伯。
顧伯似乎也聽到了說話聲。只見他小心地站起身來,對姥爺打了幾個手勢,然後也撿起放在身旁的一桿槍和包,躡手躡腳地向著顧安離去的方向快步走了。
我更加疑惑了,覺得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們倆提着槍離開營地去查看。難道我們被什麼野獸盯上了?
或者說……是人面蝶?
我立刻繃緊了神經,下意識地伸手到背後去撓了一把。還好,除了我的迷彩服之外,並沒有什麼人面蝶之類的東西扒在我的後背。
我略微鬆了口氣。看來我真的是神經過敏了,自從昨天前天那“驚鴻一瞥”之後,對人面蝶的恐懼在我的腦海中還真是留下了後遺症。只是不知道,顧安他們這一次半夜起來,是不是要去抓人面蝶?
再看姥爺,他神情凝重,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我心裏納悶,這顧伯與顧安,大晚上進林子也不打個手電就走了,在這黑咕隆咚而且並不太平的野林子裏,就不怕出事么?
不過,這事情看上去非同小可,竟然能夠讓他們放棄了休息時間還冒着危險進入林子。我睜着眼愣了一陣,但理不出什麼頭緒。
不過我想,這裏畢竟有姥爺坐鎮,他狩獵多年,身經百戰,什麼場面沒見過?再說了,有顧伯、顧安這兩位專業人士在,姥爺帶他倆同行,說明他倆還是有些手段的。想到這兒,我不由得放鬆了不少。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快要重新入睡的時候,林子裏忽然傳來一陣響動。我條件反射就要去拿身邊的弓。這時回頭望向聲源,原來是出去的那倆人回來了。我暗自鬆了一口氣,不過看他們的臉色,憂心忡忡的,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們對姥爺比比劃劃了半天,手裏好像還拿了一件物品,很小的一塊,顯然不是巨型蝴蝶。
人面蝶呢?
我抻着脖子瞅了半天,也沒看見他們手裏拿着所謂的大臉蝴蝶。難道他們剛剛不是去抓人面蝶了?在黑暗裏靜靜蹲守的,會不會是別的野獸?
我無比強大的聯想能力在此時便起了負面作用。我無端地想起了姥爺跟我講的一個個恐怖的故事,黃皮子拜月、狐狸換命、山魈吃人……
要說老虎、熊、野豬什麼的來了,我都不是很害怕,畢竟這裏有三位經驗豐富的獵手鎮場,好歹也能給它們吃幾個槍子兒。但是要是來的是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夠使出些妖術一般的陰招的古怪傢伙,我還真不敢肯定姥爺他們能夠應付得來這些玩意兒。
又偷聽了一會兒,只見姥爺從地上爬起來——我以為他要親自出馬了,然而只見他從旁邊的行李卷里抽出一個睡袋,打開來鑽進去睡下了。
顧伯也很快睡着下了。只剩顧安沉默地坐在火堆旁邊。
“這就完啦?”我有些不滿意,原本以為自己趕上了午夜劇場,還準備抄傢伙跟着他們去湊湊熱鬧打打怪,沒想到反而什麼也沒有發生,大伙兒各睡各的去了。
半晌,就在我也迷迷糊糊地要再度陷入夢鄉時,我的餘光掃到了地上的影子。
昏昏沉沉地顫動着眼皮,我獃獃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這幾個排成一排的是我們幾個的腦袋,那個稍高一些的是坐在地上的顧安。一、二、三、四、五、六……
六?!
我睡到一半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大半。
我們明明只來了五個人,多出來的那個是個什麼玩意兒?
而且,他好像還晃晃悠悠地貼在顧安的旁邊……
我一骨碌爬起身,顫聲叫道:“顧……”
顧安轉過身來。
“宋濯,怎麼醒了?”
怎麼……只有他一個?
我有點不敢相信。再看地上,數了數,這一回又只有五個影子了……
“怎麼了?”
我小聲問道:“你剛剛沒感覺到……有什麼問題吧?”
顧安茫然地搖搖頭,“什麼也沒有啊。”
“哦。”難道是我多慮了?
“沒事的宋濯,我會一直守着大家的。”顧安微微一笑,對我說道,“明天還要早起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嗯,沒什麼,你辛苦了。我睡啦!”
但在他回過頭的一瞬間,我分明看到了在他原本平淡的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安。
而顧安,他應該也看到了。可是他為什麼假裝沒發現?是怕我們擔心,還是另有隱情?
我有種預感,危機只不過是靜靜地潛伏在了離我們不遠的黑暗裏,而並沒有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