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晨,西弗勒斯從一絲陌生感中醒來。
陌生感來自於床頭對面掛着的柔道等級證書;床頭掛的是化學元素周期表;床頭側面的衣架上,則掛着不屬於自己的黑色大風衣……
“早,夏洛克。”他帶着一種歉意,走出夏洛克的卧室,對着客廳里的偵探說。
偵探看起來氣色很一般。但他戴着一面度數看起來特別高的精密眼鏡,還批了一套工裝似的藍色大襯衫,精神非常矍鑠地緊緊盯着手中的一枚眼球。
他用鑷子把眼球放在酒精燈上烤,同時淡定地說:“別客氣,西弗,我們是鄰居,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西弗勒斯誠懇地說:“佔用了你平時的卧室,真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去買傢具——你們昨天睡得好嗎?”
“還不錯。”夏洛克全神貫注地盯着手中的實驗,頭也不抬地說。
華生打着哈欠從自己的卧室里出來了。他穿着很可笑但很有安定感的細花紋襯衣,頭髮亂糟糟的。他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建議道:“西弗你要去買傢具嗎?我建議你去溫布利的宜家,離我們這兒最近。”
“謝謝你的建議。”西弗勒斯思考着。
“坐地鐵到內斯登就行,我們這兒房租可貴,但好在出門就是地鐵——”華生提醒道,“但如果你要叫出租車的話,最好現在就用手機叫。”
“唔……”西弗勒斯誠實地說,“我不太會用我的手機。”
“這個很簡單的。下一個app就行了。你的手機不是蘋果的吧?那系統是安卓還是微軟的?”
“呃……”西弗勒斯掏出自己的手機。他想起戈德里克對自己保證過“這枚手機擁有麻瓜們最先進的手機的一切功能”,也就是說……
“可能都可以用?”他不由得猶豫着說,“我也不太懂……”
華生已經好奇地拿過他那枚銀色的手機看了。好像水銀質地的東西躺在手上。奇怪的是,這堆東西有一種奇特的生命力感……華生忽然覺得,這堆東西好像會呼吸……
一隻有些冰涼的手在他身邊碰了碰。華生回過頭,看到夏洛克對自己伸出手,便不由自主地把手機遞給了他。
西弗勒斯看到偵探對着光看起了那枚手機。他舉着它,眼睛緊緊凝視着,一根細長的手指不斷劃過光滑的屏幕,看起來彷彿在研究物證一樣——西弗勒斯所不知道的是,夏洛克此時心中湧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覺,他從未碰觸過如此特殊的金屬平面,這種材質他居然無法判斷,彷彿像是天鵝劃過湖面,打碎了清冷的月光。
他察覺到西弗勒斯在看着自己,開口道:“很奇怪,你採用的是一種特殊的自有系統,我第一次見到——是你的導師研製的么?”
西弗勒斯點頭:“是啊。”
華生忽然睜大了眼睛:“……sherlock……”
“蘋果應用商店可以進,並且安卓格式的應用也能安裝和使用……”夏洛克語速飛快,“沒有任何粘滯,所有市場上主流程序都能在這部手機上使用……恕我直言,如果這款系統投入市場——”
“sherlock!!!”華生忽然大聲說。
“怎麼?”
“你的眼球掉到我的咖啡里了……”華生忍無可忍地說。
夏洛克瞟了他一眼,徑直把他的杯子拿起來,就着泡着那隻實驗用眼球的咖啡喝掉了,面不變色心不跳地繼續說:“——一款超乎想像的手機。我已經幫你把該有的應用都安裝好了。”
“!!!”華生鬱悶得無話可說……
……
……
……
“謝謝。”西弗勒斯趕緊拋下這對逗比室友,揣着手機出門了。
十月的風從街道的另一頭吹來,穿着黑絲和高跟鞋的女士們拎着手袋從路旁走過。
西弗勒斯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沒錢,也沒有吃早餐。
……
而且他還穿着那身不是特別符合這個世界大眾標準的黑色長袍。雖然戈德里克說,這個世界大都市的人都比較冷漠,不怎麼關心別人,哪怕在街上半裸也一般沒人管——但部分行人走過時,還是有人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西弗勒斯低下頭,掏出一張深色的卡。
時間倒回幾十個小時前,西弗勒斯剛提着小皮箱入住貝克街221b,把箱子裏的玻璃瓶和坩堝都碼在唯一的桌面上,對着窗帘大瞪小眼。
然後,樓梯傳來兩短一長的聲音……
手持小黑傘、髮際線略靠後的男人,自稱邁克羅夫特的男人和他握了握手。
“您好,西弗勒斯·斯內普先生。”邁克羅夫特用一種內斂的智慧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一種探究的感覺,卻探究得並不過分——“我代表大英帝國向您致以誠摯的敬意。我接到使命,親自將這東西為您送來。”
西弗勒斯打開小禮包,裏面居然蓋着玫瑰紋章的火漆印,他不知道這是不列顛王室的標誌,只是疑惑地看了邁克羅夫特一眼,因為那個小箱子顯得很舊了,他一眼就看出起碼有一百年歷史了——
邁克羅夫特示意他打開。
西弗勒斯遲疑了一秒鐘,輕輕抬手把火漆撕掉,把再把塵封許久的箱子開啟:
那是一張簡單的綠色墨水寫的便條,字跡潦草:【你的啟動資金,不要多問,好好使用。】
西弗勒斯抬頭看了半天。直到邁克羅夫特捧着箱子的手都酸了,才看到他舉起那隻深色的小卡,疑惑地問自己:“……這個怎麼用?”
他哪知道邁克羅夫特此時此刻,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那是,皇家銀行的銀行卡……
——可是,那個箱子一百年來從來都沒人打開過……一百年前哪來的銀行卡!!!
……
……
……
鏡頭裏,西弗勒斯站在傳說中的atm機前,很懷疑地看着屏幕。
邁克羅夫特坐在辦公室里,眼睛緊緊盯着四五個攝像頭同時發過來的內容。
正面特寫的西弗勒斯·斯內普,猶豫和神經質的表情;側面路燈下的斯內普;對面街道紅綠燈鏡頭視角下穿着長袍顯得很怪異的斯內普;還有另一邊街角的攝像頭和另另一邊的攝像頭……
他甚至分鏡了兩次,一次特寫對着西弗勒斯的臉,一次特寫對着他摁下操作按鈕的細長手指,那手指簡直長得不像真人的——
他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夏洛克?”他皺着眉頭盯着屏幕說。
“西弗勒斯·斯內普是誰?”電話的那一頭,傲慢的弟弟劈頭蓋臉就這麼問。
邁克羅夫特聳聳肩,輕鬆地點着鼠標切換視角——很好,現在他連斯內普用的什麼密碼都知道了——“那個全英國票選出第一的年度悲情人物?史上最受歡迎的男配角色?為了一個男孩的母親而為他犧牲十幾年的偉大卧底?”
夏洛克嗤笑道:“別岔開話題,你知道我說的什麼,邁克羅夫特。你送了他什麼東西?”
——我愚蠢的弟弟啊。
邁克羅夫特高貴冷艷地說:“你不會對它感興趣的。”
“不,邁克羅夫特,我們都知道……”電話那頭,可惡的弟弟忽然非常邪-惡地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你也不知道。”
“不要自作聰明——”
“你現在在看監控錄像嗎?”夏洛克像貓一樣敏銳地說。
可惡的弟弟!邁克羅夫特此時此刻彷彿看到夏洛克那熟悉的眯起來的眼睛,還有不自覺的皺耳朵的樣子……
“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會調查清楚的。”夏洛克彷彿贏了一樣,般掛上了電話。
……
……
……
腰纏十萬貫,一夜上英倫。
西弗勒斯懷揣着銀行卡里所有的錢——一萬英鎊,抬頭看着巨大的傢具購物中心。
他本來還不是很清楚一萬英鎊在這個世界的購買力,但是,十幾分鐘后,他就知道了……
一個馬克杯只要一鎊。一個枱燈大約三四鎊。一張床大概幾百鎊,如果只購買一些基本品的話,最多一千鎊就能搞定……
然而,西弗勒斯不可控制地被那些裝飾得十分溫馨的客廳給吸引了。這裏的購物大廳根本不是購物大廳,而是各種各樣漂亮的客廳和起居室。柔軟的田園風格碎花桌布,華麗鋪張的洛可可風格長椅,摩登感強烈的厚玻璃茶几,還有長短不一的布質沙發和讓人拔不開腳的原木餐桌……
客廳和起居室已經讓人非常捨不得離開了。到了廚房區,西弗勒斯簡直陷入了選擇困難症——幸虧這裏有烹飪套餐組合,銀色餐具和木質手柄必須是買買買;簡潔利落的廚房工作枱和櫥櫃也必須買買買;明亮的烤箱和電爐他其實不需要,但出於一種讓屋子產生生活感的目的,他同樣買了……
進入卧室區時,西弗勒斯覺得自己睡得比較隨便。以前在霍格沃茨當教師的時候,睡了地窖十幾年的石床——一看錢花掉快一兩千了,西弗勒斯十分奇葩地選擇了坐卧兩用床,床可以隨時化身為儲物櫃,或者說躺着的就是一張儲物櫃,把所有東西都能富有安全感地睡在自己身旁。
“您或許還需要一架衣櫃。”幫助他的導購人員笑眯眯地推薦道,“這面穿衣鏡和古典風格的衣櫃比較符合您優雅的氣質。”
說到衣櫃,西弗勒斯馬上想起來了:“您知道這附近哪裏可以買一些衣服或者……吃個飯么?”
“購物結束后,您可以直接到我們的就餐區休息和就餐。或許您就餐結束后,您訂購的商品便都已送到您的家中了。”
十分人性化的購物方式,西弗勒斯不由得點頭。看了一眼時間,他迅速把剩下該買的買了——厚重的古樸大書櫃、簡潔的鋼質茶几,大廳的格調是以黑色為主色調,小型餐桌是黑色的,配套的長椅都有鐵質雕花,看上去十分冷峻……
但惟獨有一點還缺了一些什麼。
他是把視線落在某個碎花格子的桌布上。並無風吹來,然而窗帘卻彷彿幽幽地飄動,一株百合花靜靜地在桌上盛開。
導購小姐一直看着這個酷酷的黑衣男人毫不猶豫地買買買,表情帶着一種專註,彷彿每一份傢具都是他研究的實驗品——一定是哪個大學教授吧,她想,大學教授都是這種又有點酷又有點書卷氣的樣子——但直到此時,他的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溫暖和懷念的表情。
“您需要這個彩色花瓶么?”導購員馬上說,“這株百合花我們也會給您一併送到家中。”
“好。”西弗勒斯點點頭,“我差一點忘了……請把那種索克爾植物架的兩種尺寸的都給我吧。花盆也請給我一些。”
“您真是非常熱愛植物呢。您一定最喜歡百合吧?”
“是的……她令我回想起非常美好的回憶。”
他微微一笑,這一笑看得導購小姐簡直呆了,直到旁邊經理似乎咳嗽了一聲才清醒過來。忽然間她意識到,她沉迷的並不是這位黑衣紳士本身,而是一種,當下已經幾乎見不到了的男士氣質,一種“大英帝國”過去的美好回憶似的美感……
宜家購物中心似乎十分火爆。即使是在這工作日,就餐區依然有不少說說笑笑的顧客,還有人打開鮮艷的購物指導冊邊看邊吃。
西弗勒斯隨便選了一點沙拉和牛肉,慢慢地找位置坐下了。
他旁邊坐了一個小孩,手裏拎着一隻紅色的氫氣球,綠得透亮的大眼睛不停地看着他。
“你是個巫師嗎?”過了一會兒,小孩怯生生地問。
“嗯?”西弗勒斯轉過頭微笑地看着他。
“你看起來像電影裏的巫師。”小孩說。
“我就是呀。”西弗勒斯笑着對他眨了眨眼。
紅紅的氫氣球一直在西弗勒斯頭頂跳動着。終於,小孩一個沒抓穩,氫氣球朝着天花板飛去……
小孩眼看就要哭出來,但西弗勒斯一隻手拿着叉,另一隻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氣球線,轉頭又是一笑:“給。”
小孩眨着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你會用魔法嗎?”
“會啊。”
“可不可以給我變一個……”
“現在不行哦。”西弗勒斯和顏悅色地說。
正說著,小孩的媽媽模樣的的人匆匆地跑過來了:“嘿……不要亂動!坐好!”
“媽媽!這個人是個巫師!”小孩指着西弗勒斯說。
年輕的媽媽衝著西弗勒斯為難地一笑。
西弗勒斯笑着擺擺手,繼續靜靜地用餐——然而不到幾分鐘,旁邊的年輕媽媽忽然尖叫起來:“你!!!你做了什麼?!你——你是不是偷偷吃了花生醬——!”
就餐區大驚。顧客和導購員們紛紛把視線投射過來,有人看着孩子的情形馬上反應過來:“上帝啊!!這是花生醬過敏!!”
西弗勒斯一愣。據說這個在麻瓜中尤其是白人世界中是相當常見的病,輕則不痛不癢,重輒容易死亡。
那小孩前一秒還是活蹦亂跳,此時已經不好了,臉上爬滿了可怕的小紅疙瘩,非常慘烈地大聲咳嗽——但是明顯喉嚨像被堵住了似的,什麼也咳不出來,眼睛裏擠滿了淚——年輕媽媽急的大哭:“說了叫你不要吃,你怎麼就不懂!誰來幫幫我!誰來幫幫——”
“叫救護車!”大廳經理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拚命對着對講機吼:“廣播一下現在有沒有醫生——有沒有誰隨身帶着抗過敏的藥物?”
馬上有人站出來反對了:“孩子過敏的具體情況沒有弄清,怎麼能隨便吃藥?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我的孩子每次過敏都是去醫院打處方葯!”有人議論的聲音更大了,“沒有醫院的處方,就算藥店在隔壁也不能賣!哪有人敢擔這個責任?”
“可是現在情況這麼緊急呀——”
“可再不治孩子馬上就要死了!”
“那一次報紙不就報道加拿大一個女孩因為來不及開處方死在藥店門口?人命重要還是法律重要?”
“爭這個沒有意義,孩子到底是不是因為花生醬過敏,你判斷得了嗎?”
一時間,現場亂作一團,孩子的哭聲和眾人的爭吵聲此起彼伏。
年輕的媽媽顫抖着,抱着懷裏虛弱的小男孩——她自己也才26歲,做媽媽時太年輕了,什麼都不懂,可是這孩子比她更加不懂,每一次病都好像要她的命……
忽然,她感到一雙溫暖而寬大的手掌覆蓋在她背上。
淚水模糊地抬起頭,一種溫暖的感覺莫名擊中了她。雖然看不清對面男人微笑起來的樣子,但她確實神情恍惚地,不由自主把懷裏的孩子遞給了他……
——“!!!!”
——“上帝啊,你怎麼敢——”
——“喂,你在幹什麼!怎麼能隨便給孩子喝葯……”
——“你是什麼人?!過敏了怎麼能隨便給他吃東西?快住手——”
旁邊此起彼伏的驚懼叫聲在耳邊響起,然而西弗勒斯聞若未聞,只是輕輕地抱着小孩,穩穩地把那玻璃瓶里的晶亮液體倒進了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