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夜間的甘泉宮與白日大不相同。站在清涼殿高高的露台上,眺望遠山黑影憧憧,觀近處宮闕萬點燈火。萬籟俱寂的夜,唯有清風過堂的輕微聲響。暮笙低頭看了看自己輕靈飄逸的寢衣,不禁微微一笑,如此周全貼心的準備,陛下顯然是蓄謀已久。

念及三兩時辰前陛下看到她點頭應允那剎那的滿面驚喜。暮笙忽然覺得,也許,她答應下來,並不是因懼陛下生氣,她答應下來,只是為了看到陛下容光煥發的開心模樣。

身後有輕微的步伐聲,殿中鋪了厚軟的地衣,踏在上面,只有細微的響動,那是往來的宮娥在鋪設龍榻,預備明日皇帝的朝服、燕服。

暮笙靜下心來,屏息傾聽着宮娥們忙而不亂的聲響,瑩潤白皙的臉頰一點一點的泛紅,如凌晨天邊初露的朝霞一般,燦爛而充滿希望。

御前的人都是經尚宮局精心調、教的,手腳麻利是最基本的。很快,宮娥們便一絲不差地安置好了所有的物件擺設,一齊退了出去,只留下兩個留夜的宮人。

皇帝沐浴出來,在殿中四下張望都不見暮笙,走到露台,才看到她背對着一室燈火站在昏暗的玉欄旁。她身上的衣衫是她親自挑選,鵝黃的色彩看起來格外暖心,飄逸的裙擺,貼着曼妙曲線的裁剪,相識已久,皇帝雖從不曾見過她身着寢衣的模樣,但這樣的場景,在獨自一人之時,她早已勾勒出了無數次。

此時終於親眼看到了,卻遠比她遐想之中的美上百倍。

孟脩禕深深吸了口氣,走上前去。

暮笙聽見越發靠近的腳步聲,便轉過頭來。孟脩禕抿了抿唇,走到她的面前,抬手輕輕握住她的肩膀。她溫暖的掌心貼上微涼的肩膀,暮笙禁不住顫了一下。

孟脩禕皺皺眉:“凍着了?”

她模樣精緻,五官分明,做了什麼神態都是稜角分明的樣子,那修長的眉峰向中間蹙攏,瞧着很是薄怒。暮笙不知怎麼,就有些羞怯地低下頭,想要往後退。身子一動,衣衫搖曳,露出她赤、裸光潔的腳踝。

那精巧到極致的腳踝,映着如鏡般澄亮的地磚,顯得如此可愛誘人。孟脩禕呼吸一滯,咽了咽唾液,不再浪費好辰光,她彎身打橫抱起暮笙。不防她如此直接,暮笙驚呼一聲,反手摟住孟脩禕的脖子。孟脩禕得意一笑,低頭望着懷裏的佳人,眸光柔和得就像殿中昏黃的燭光。

殿中留下的兩個宮娥相互對視一眼,沉默地低首退了出去。

二人都不是未經人事,接下來的每一個步驟都如飲水一般自然。只是,暮笙這具處子的身子卻敏感得要命,只是輕輕的些微撩撥,便足以讓她面紅耳赤,通體上下都泛起一粒粒細小的粉紅小疙瘩。

耳邊傳來孟脩禕促狹曖昧的輕笑,暮笙羞得將頭埋進鬆軟的被褥。孟脩禕溫柔的眼眸逐漸染上情、欲的緋靡。

翌日醒來,時辰還早。

暮笙睜開眼,明黃的帷帳便霸道的擠入她的視線,她有一瞬間的怔悚,不知身在何處。她轉過頭,便看到孟脩禕安詳的睡顏,她烏黑的青絲隨意地散落在玉枕上,柔和的側臉溫順無害,不像是坐擁天下的皇帝,倒像閨閣之中溫柔的小姐。只要她不睜開那雙看似清潤實則暗藏深意的眼眸,看起來總是很好相處。暮笙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細長的眉毛。

昨夜暫忘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難耐的吟哦,扭動的腰肢,交疊起伏的身線,赤、裸光滑的肌膚,暮笙臉紅得發燙,手上也如被燙了一下,忙收了回來,閉了眼扭過頭去。

天還黑着,殿中也只得榻前兩旁佇立的兩盞宮燈。暮笙再度跌入睡夢,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後,分明是沉睡狀的孟脩禕緩緩地睜開了眼,那清明的眸子中沒有絲毫睡意。她怔怔地看了暮笙一會兒,想到了昨夜暮笙終於與她坦誠,不禁彎了彎唇角,滿心都是愛惜與希冀。

待到暮笙再度醒來,孟脩禕已在宮娥的侍奉下更衣了,聽聞身後的響動,她回過頭來,望着睡眼惺忪的暮笙笑道:“朕要去早朝了,你還能再歇一會兒。”

政事堂上衙的時辰要比早朝遲上半個時辰。

暮笙眨了眨眼,混沌的腦袋清醒起來,她忙坐起,預備起榻。一旁的宮娥察覺她的意圖,忙端了洗漱用具來,服侍她起身,又有幾位宮娥恭敬地將她的官服與靴帽都奉上,顯然,皇帝非但為她準備了寢衣,連合身的官袍都備了一份。

這倒免去了她的麻煩,暮笙衝著孟脩禕感激一笑,孟脩禕抬了下眉頭,一笑而過。

待二人皆都梳洗着衣,一道用過早膳,孟脩禕便一身莊重的冕服,坐上玉輦,上朝去了,暮笙則在身後目送她離去,而後背道而馳,去了政事堂。

這幾日朝上仍是大小事不斷,只是江南水患似乎就這麼擱置下來,人人都知道,在淮安君那頭傳來消息前,一切都是未知。皇帝信任淮安君,旁人說什麼她都不會信,何況那堤壩實在可疑,朝臣之中,大多都有自己的猜疑。

根據何人最後得利何人即為禍首這一定律,懷疑裴伯安的佔大多數。不過裴伯安倒是坦然得很,照舊上朝,照舊參政,無絲毫心虛之處,端的是風光霽月,倒是反讓一些不堅定的人生出錯怪了好人的愧疚來。

裴伯安如今官至中書令,世人尊稱一聲宰首大人。本朝官制沿襲前朝,只是門下省所履職務為政事堂所佔,門下省便撤了去。尚書省與中書省共理朝政。裴伯安為宰首多年,兩位中書侍郎與四位中書舍人中有一半以他馬首是瞻,尚書省有六部二十四司,官員眾多,敵我難辨。

孟脩禕不止想要將裴伯安治罪,更想將他的爪牙徹底拔除。此次江南水患就是一個絕好之機,裴伯安欲藉此永絕官營之事,她也可從中尋找破綻,從江南入手,牽出幕後指使之人。

孟幼舒連夜疾馳到達金陵,先往各郡縣調取物資,而後裝上部分糧食,先往江南去,餘下物資,便令屬下隨後趕上。同時,又令人持兵符往金陵駐軍處調三千軍士,以護送物資。安排好這一系列事物,方往災區去。

一踏入兩浙地界,便見汪洋一片,災民滿地,屍殍遍佈。髒兮兮的災民或攜家帶口或孤身一人地走在路上,往會稽、金陵一帶遷去,金陵、會稽、廣陵等臨近郡縣早在多日前便已關閉城門,阻止災民入城。

災民定已聞得音訊,卻不得不抓住那微弱的希望,朝着為受災的郡縣走去,只為得一口飯吃,儘力地活下去。

孟幼舒騎在馬上,四周團團圍着手持刀刃的護衛,生怕災民變暴民,驚了君上的駕。她看了看警惕戒備的護衛,雙唇抿得緊緊的。滿面枯黃的夫人衣衫襤褸,抱着飢瘦的嬰孩,步履艱難;白髮蒼蒼的老者拄着隨手拾來的目光,一步一步朝前;青壯的男子護着一家老小,已是精疲力盡。

路旁躺滿了餓死淹死的屍首,無人懼怕,無人收斂,已是平常,人群中不斷的有人倒下,有一婦人跌倒在地,身旁總角的幼子哭着撲到母親的身上,婦人已聽不見,任憑幼子如何呼喚都不再動彈,災民們都已看慣了如此生離死別的場景,滿臉麻木,滿目悲愴。有一衣衫破舊的老翁彎身碰了碰那婦人的鼻息,嘆息着搖了搖頭,扶起了孩子,牽着他往前走去,孩子一步三回頭,啼哭着離開了母親的屍體。

孟幼舒深深吸了口氣,傳令屬下:“傳令各郡郡守速往臨安府,共議救濟事宜;令兩浙總兵加強巡視,以防民變。”她頓了頓,再道:“崔雲姬崔大人現在何處,令她速來臨安府面見本君。”

重災再前,無人敢有一絲耽擱。

孟幼舒深深地看了災民一眼,全速往臨安城行進。

災情已無法拖延,隔日,各郡郡守便彙集在臨安,孟幼舒便領着諸官商議救災事宜,一面分派任務,一面統計受災人數。諸郡守皆聽令行事,不敢有一絲異議。

半日後,令郡丞分一部分糧食往郡治所在,郡守則留下再行商議。

隔日,崔雲姬到臨安。

孟幼舒忙着救災,便在夜間與她碰了次面,先問了崔家如何,可曾受損,接着便說起此次堤壩損毀之事。

崔雲姬在江南多時,親眼目睹率水決堤,心中早有論斷,見來的是淮安君,便說了出來:“這事實在巧的很,災情一現,下官便覺不對,立即找了靠近率水的百姓來問,據百姓陳述,當夜,曾聽數聲驚天巨響。”

孟幼舒神色一凜——堤壩是被炸毀的!

崔雲姬看了看孟幼舒臉色,繼續道:“下官本想往堤壩處查看,奈何接下去多日,雨水不斷,靠近不得——縱使能靠近,恐怕證據也都叫大水沖乾淨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孟幼舒道:“炸毀堤壩的火藥不是尋常人弄得到的,也非一人之力可行,這事必有多人參與。”

崔雲姬贊同地點了點頭,面上的陰沉卻無半點消散:“能弄到火藥,軍中多半有人參與。”

還有地方官員,定也有參與。兩浙官場,要比想像中更為複雜。

此事,棘手的很。孟幼舒在京時任尚書令,並未涉及軍事,她想了想,問道:“兩浙總兵戚袞為人如何?”

崔雲姬頓時眼睛一亮,道:“是個正派的君子,曾與家君有一面之緣。”

孟幼舒終於顯出些許笑意,道:“還望尊君能做個中人,本君欲與戚總兵一見。”

得到總兵的幫助,要在軍營中調查缺失的火藥便容易的多,事情發生不久,定能有眉目。從火藥的來源入手,是最為便捷的途徑。事不宜遲,崔雲姬立即答應,連夜趕回家去。

孟幼舒送崔雲姬到正門,看着她的馬車沒入黑夜之中,便回身走回房中,拿出早前便備下的江南諸官的履歷師門家世看了起來。

能做這事的人,必是裴伯安心腹,且必是心思縝密之人。待到天亮,孟幼舒已圈出三十餘人,其中包含臨安郡郡守崔浩。

江南官場,即將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當孟幼舒一面忙於救災,一面暗中調查之時,作為重災區的海寧縣已穩定下來,縣令海定將諸事託付縣丞、主簿,背上簡陋的行囊,走小路徑直往京師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情節會快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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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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