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趙申喬,字松伍,乃是李光地的好友,二人年紀相仿,都是康熙九年同榜進士,同朝為官多年,但境遇卻並不相同。李光地當年高中中了庶吉士,後來出任翰林院編修,走得也是館閣清貴的路線。

然而世事難料,偏李光地回家鄉福建省親的時候遇到耿精忠反清。耿藩中人也有聽說過李光地才名的,便想要招攬他為耿藩效力,卻被李光地拒絕,隨後他還設法將福建的戰事寫明封進蠟丸之後,暗中派人送去了京城交給康熙。便只這一筆,便讓康熙龍顏大悅,當年三藩之亂,康熙這個少年皇帝也擔心漢人擁戴三藩顛覆朝廷,這時候蹦出來一個漢人李光地,是他一手提拔的天子門生,更是一心為了朝廷忠心耿耿,自然就被康熙另眼相待。

因有這一段前情往事,加之李光地確有才華,因此三藩平定后歸京述職的李光地仕途堪稱順風順水,接連做了翰林院掌院學士,兵部右侍郎、工部左侍郎、吏部尚書等職,在徐乾學、高士奇獲罪后,被康熙欽點入閣,成為了內閣大學士。

年初時李光地被外任直隸巡撫,如今堪堪已將滿一年,歷來能夠出任直隸巡撫的,無一不是皇上面前的能臣兼寵臣,李光地作為一個漢臣,能夠得到這樣的重用,已經是極為的聖寵優渥了。

和李光地不同,趙申喬的官運就沒這麼順遂了,他當初進士的名次便不及李光地,在翰林院任職編修近十年的時間才外放了一任知縣。從此以後,趙申喬以清正廉明在民間聲名很好,最終憑藉這上好的官聲被拔擢為刑部主事,繼而又勝任刑部員外郎。可就在他的仕途一路平順的時候,他竟生了場大病,不得不因病致仕。

病癒之後的趙申喬想要尋求機會起複,因並不想即刻外放,而是想先補上京缺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臉面。可京官哪裏是那麼好補的,不知有多少候補的官員盯准了六部的位子,趙申喬可沒李光地在康熙心中的地位,能得到格外的優容。

此時此刻,接到李光地拜帖的趙申喬正坐在直隸巡撫衙門的後堂,他焦急的心情在臉上並沒有絲毫的表現,反倒是一派中正儒雅的氣派,看上很有風度。

李光地則是一臉的沉思,半晌才說道:“松伍,你所猜不錯,依我看,這萬象居是個禍根,假以時日必成大禍,萬歲也是隱憂於此,只是尚未言明罷了。”

這滿天下的漢家大儒不少,被朝廷招撫授官的也不少,可幾乎這些入朝的大儒,都頂着翰林院學士的名頭在做編書的“文雅事”,能像李光地這樣入閣拜相的可沒幾個。其中李光地所仰仗的,可不僅是他的才學,而更多是他對康熙的忠心,是他善於揣測康熙心思的本事。

自打皇上微服出巡從萬象居回來后,身為天子近臣的李光地便隱隱對康熙不滿萬象居的念頭有所察覺,然而一日康熙未曾在他面前透出口風來,一貫謹慎穩妥的李光地即便是猜出了帝王的心思,卻也不會在康熙面前談及此事。

趙申喬聽了李光地的話,心中更是大定。他自謀求起複失敗后,便不願再苦苦挂名在吏部來候京缺,想着要另闢蹊徑重新得到皇上的看重。而想要一鳴驚人,便要摸准皇上的脈門,給皇上做一桿好槍,能言旁人不能言之事。

“晉卿兄所言甚是。我看那萬象居縱然於萬歲有銀錢之利,卻更像是飲鴆止渴,如果控制不住生出了依賴,日後恐要為其所控。若那萬象居當真只是區區一商賈的產業便也還罷了,可如今京中已然傳遍了,那萬象居背後有貴人,萬歲若是再姑息下去,只怕要養虎為患。”趙申喬當著李光地的面便也直抒胸臆了一番。

就像趙申喬所說,他盯上萬象居,不是為盯一個區區商家,而是為了盯那萬象居背後的郭絡羅家和九阿哥。趙申喬雖然是在京中養病,可他卻並沒有放鬆那對於朝政的嗅覺,從諸皇子分封開始,他也瞧出了端倪。

雖不知為何直郡王忽的於朝野銷聲匿跡,但風頭正盛的雍郡王儼然已經成了諸皇子中的新寵。對於皇上那份想要制衡的心思,趙申喬自詡還是看得通透。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如果能夠順着皇上制衡的心思擺正自己的位置,好好學一學為臣之道,自然就能借勢而為、扶搖直上。

皇上要制衡皇子,但是卻不喜歡看到真的有大臣去依附皇子甚至是太子,陷入朋黨之爭,縱然能夠得一時的高升,下場卻是極慘淡的,趙申喬自然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他要做的,就是在這種時候,擺正自己的立場,旗幟鮮明的站在皇上身後,表明效忠皇上的決心,才能破除他如今的尷尬局面,重新在朝堂上立足。

太子短處少,趙申喬找不到值得入手的地方。雍郡王雖然短處多,但到底是佟家的外孫,趙申喬想要起複不假,但卻不想以得罪了佟國維為前提,於是便也放棄了這個念頭。那麼,還剩下值得在皇上面前大書特書的,就只有萬象居背後的九阿哥。

九阿哥雖然年紀還小,且還未曾參領朝政,但有句話叫做防範於未然,他只需要把這份為皇上擔憂的心思傳給皇上知曉,他的目的便達成了。趙申喬打定了主意后,想起好友李光地,便打算先從好友這裏取取經,看看這樣的想法是不是能夠行得通。

索性他從李光地的言辭中得到了肯定,知道了皇上的確是對萬象居起了防範之心,這讓趙申喬十分的高興。

然而李光地卻並不這樣樂觀,他思忖了片刻,這才又說道:“松伍,皇上雖然也發覺了萬象居的不妥當,但是裏面畢竟還牽扯到了內務府,皇上心中的章程到底如何還不好說,你還是謹慎些才好。關於起複的事情,你稍安勿躁,年關述職的時候,我為你在皇上面前引薦一二,松伍覺得如何?”

趙申喬明白李光地是好心,但卻還是固執的搖了搖頭。便是有李光地的引薦,只怕他也難以謀得好差事,便道:“便有風險,也值得搏一搏。縱使皇上心裏另有章程,說不得也想看看有沒有人願意先投石問路,試試水。我願做這個問路人,也好叫皇上看見我的忠心吧。”

李光地見他態度堅決,便也不再去勸。等趙申喬離開后,李光地又坐了好一會兒,心裏面着實覺得有些不安。他每三日便去上書房給諸皇子講學,對皇子們的性子算是比較了解,在他看來,九阿哥雖然聰明,但絕不是能夠撐起萬象居那麼大氣象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李光地總是感覺,這萬象居背後的真正主人另有其人,恐怕這九阿哥都是那人推到明面上來的遮掩。而這樣的想法也讓李光地心驚肉跳,如果連九阿哥都真的只是遮掩的話,那背後之人會是哪一位神仙?

太子自不必說,李光地看得出,太子的眼睛裏,孤傲的神色太重,這樣性情的人,哪怕是有城府,也不會是如此深的城府。直郡王性情莽直、誠郡王不通俗物、雍郡王過於執拗、五貝勒太過寬和,七阿哥醉心西洋的奇巧銀技,以上幾位皇子,城府甚至都不及太子,也做不出萬象居那樣的手筆。唯有八貝勒,李光地覺得他看不透。

八貝勒不是目下無塵之人,但也絕不像五貝勒那般的寬厚。李光地最先對八貝勒另眼相看便是因為他那一手的松雪體,原以為過不了多久,八貝勒就會被皇上訓斥,卻沒想到,最終皇上對此視而不見,並未有過苛責。以李光地對康熙的了解,便猜到不知這八貝勒是用了什麼法子才促成此事。當時八貝勒才很小,便能有這份過人的心智,且還是個明知道皇上不喜歡,卻偏要堅持的性子,在李光地看來,這八貝勒,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小視不得。

之後八貝勒的殿前應對以及出任欽差處理陝西之事,也都讓李光地覺得這個八貝勒是個深藏不露、才能過人的皇子。且這八貝勒與九阿哥交好,李光地便有些狐疑,那個萬象居究竟是不是這八貝勒的手筆。若果然是,那八貝勒所圖不小,日後太子的儲君之位只怕又要平生波瀾,這八貝勒,絕對是個比當年的直郡王更加讓太子難以應對的勁敵。

李光地心裏面的想法很複雜,眼下他自然是要一門心思的做皇上的純臣,可是若是把眼光放長遠來投資下一任君主的話,比起太子,李光地更看好八貝勒。只是,眼下說這個還早,到底能不能一飛衝天,還得看八貝勒到底是不是他所猜測的那個人。這麼一想,李光地對於趙申喬的想法便也多了分支持,讓松伍先投石問路一番也沒什麼不好,水渾了,他也能有機會看清楚,究竟八貝勒值不值得他暗中做些投資。

胤禩並不知道,這滿朝文武中,倒還真有人將他和萬象居聯繫在了一處,在絕大多數人乃至康熙的眼中,胤禩經常出入萬象居,只是因為他和小九關係莫逆的緣故。畢竟在這些人眼裏,皇貴妃獨居暢春園,衛佳一族不算有根基,八貝勒的底子可不深厚。和底蘊頗深的郭絡羅家相比,也實在是不像是會和萬象居有牽扯的。

李光地不愧是個善於揣測人心的老狐狸,真有幾分眾人皆醉他獨醒的姿態,比起趙申喬來,段數可是高明了不少。

此時的胤禩正在太皇太後身邊,聽她在勸慰自己關於明年選秀的事。對於二十歲以前不宜娶妻的說法,胤禩自然是早已知曉,可是他卻沒想到,這輩子太皇太后竟然給他看中了長白山一支鈕鈷祿家的秀女,還做出了讓那女子等他倒二十歲的決定。

那樣的家世,就算是放在前世沒有指婚皇家,也肯定是指給了宗室,可胤禩將京中年紀相當的宗室子弟想了個遍,可沒發現上輩子那姑娘是哪個宗室的妻室。當著太皇太后的面,胤禩暫且壓下了心裏的疑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既然已經堅定不娶妻的心思,便不會為任何事情所動搖。

那個鈕鈷祿家的姑娘既然是住進了貴妃的娘家,那麼,少不得這件事要勞煩小十一番了。胤禩去到阿哥所的時候,小十正坐在屋子裏面傻笑,臉上的神色歡喜極了,圓圓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嘴角咧得合不攏。

胤禩瞧見他這幅模樣,便笑道:“可是貴妃娘娘那邊有了好消息?”

小十見到胤禩進來,立刻就站了起來,整個人歡喜無比地說道:“正是!剛剛額娘已經允了,會為我求取毓秀,八哥,我心裏太高興了,這回若不是你點醒我,只怕我還糾結在毓秀並不心儀於我的事情上,若真是那樣,毓秀真成了那個勞什子側福晉,我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小十說得情真意切,他現在想來,心裏面也十分的后怕,要真是讓毓秀成了老四的側福晉,他可真是要抓狂的心都有了。

胤禩一笑:“這也是你們的緣分。”說罷,胤禩頓了頓,便又把剛剛太皇太后和他說起的事情與小十說了一遍。

小十聽了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來,有些擔心的問道:“這……八哥有什麼打算?”

胤禩並沒有旁的想法,在他想來,既然這鈕鈷祿家的秀女上輩子悄無聲息,那麼定然是在康熙三十七年的選秀一事上出了什麼岔子,那麼倘若他能即使得到有關那個秀女的所有消息,便有可能從蛛絲馬跡間推斷出事情的真相。若是操作得當,說不得他真的能坐實命格不宜早娶的徵兆,更能取信於人。

如今那秀女已經被小十的舅舅阿靈阿接到了家中,太皇太后也即將派教養嬤嬤過去,那麼,胤禩便只是打算讓小十從阿靈阿的府上打探消息而已,並不必做其餘的打算。對於胤禩的這個想法,小十當下就應承了下來,不過是打探消息而已,他大可以和舅舅言明,畢竟他和八哥一向交好舅舅也是知道的,做弟弟的好奇未來的八嫂是不是與哥哥匹配,這樣的理由,足以讓舅舅不生疑了。

正說話間,小九也過來了,小十自然又把喜事和小九分享了一番,兄弟三人又說了會兒話,便都跟着胤禩回去慈寧宮看望五貝勒新得的寶貝兒子去了。如今五貝勒府也還沒建好,五貝勒夫婦都住在慈寧宮,新生的小侄子可給慈寧宮添了不少的歡聲笑語。

待到了休沐日,小九和小十自然一大早就跑去了萬象居,關於親事,如今貴妃點了頭,小十下一步就是打算親自和毓秀坦誠心跡,雖然忐忑,但也有些悸動。而胤禩則是先去了舅舅噶達渾那邊,前一日他便從喜壽那裏得了消息,舅舅請他休沐日過府一敘。

胤禩一進侯府,便被舅舅和鄔先生引進了書房,二人的臉色都有些鄭重。剛剛落座,鄔先生便正色說道:“前日收到潤千的消息,士林對萬象居心生不滿,恐有異動。”

潤千便是何焯表字,當日胤禩會注意到鄔思道,便是先認出站在他身邊的,自己這位前世的先生何焯。何先生與鄔先生是好友,如今鄔先生做了胤禩的幕僚,何焯則是出仕做官,如今正在直隸督學政,是個清貴的差事,多與翰林院中人交好。

如今御史那邊,有富達渾的阿瑪開音布馳幫忙壓制,沒有御史上書彈劾郭絡羅家和萬象居。卻沒想到,壓住了御史不出言,萬象居卻還是太過惹眼,引來了一群書生。

“萬象居聲名太旺,有仕途不如意的道學之人想要踩着萬象居博個前程倒也不奇怪。”胤禩聽了不見驚慌,神色依舊,眼底也是一片淡然自持。

鄔思道卻是神色凝重,勸道:“八爺不可輕視此事,萬象居如今只怕已經惹了天子的眼,那群書生不足為慮,但皇上的心思卻不能不重視。”

胤禩點頭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只是當初創立萬象居的時候,我就想過也許會有這麼一天。萬象居終歸是要惹皇阿瑪不喜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我得了消息,皇阿瑪的意思不是單純的封了萬象居那麼簡單,只怕是心裏面另有所圖,那些書生蹦出來,也不過是皇阿瑪的試探之意。如今皇阿瑪還不知道萬象居同我的關係,咱們也不必先亂了陣腳叫人看出端倪,只靜觀其變,順勢而為便可。”

鄔思道明白胤禩的意思,他現在對於這位八爺的能耐可算是了解頗多,之前會出言相勸,就是怕八爺因為陝西之事的順暢而心生驕傲的情緒。如今見到胤禩說話間沉穩一如往昔,絲毫不見得意忘形之色,便已經知道自己是多慮了,便也收起了一臉的憂慮,神色放鬆了下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潤千下個月便要回京述職,到時候,少不得八爺還要帶他去萬象居親自看看,好好化解一番他心裏的不安了。”鄔思道意有所指的說道。

胤禩微微挑眉:“怎麼,給何先生嚼耳根子的人多了,何先生當真以為我那萬象居是個吸食民脂民膏、酒池肉林般的存在了?”

鄔先生一笑,只道:“潤千有份赤子之心。”

胤禩瞭然,何先生的確是個心地良善、胸懷百姓之人,於權謀和人心上卻是弱了許多。萬象居崛起的這幾年來,何先生一直都不在京城,對於萬象居不太了解,他聽多了那些書生們“憂國憂民”的論調,先入為主的擔心萬象居是個不好的所在也就不足為奇了。

既然知道何焯的性子,胤禩便也不以為杵,笑道:“到時候,少不得還要鄔先生做個陪客了。”

見鄔先生和胤禩的表情都帶着笑,噶達渾便也跟着放下了心。甥舅兩個說了會兒話,胤禩便去后宅拜見了外祖母和舅母,在侯府吃過了午飯之後,這才又去萬象居找小九和小十。結果才剛到萬象居的門口,便被總管事笑容滿面的迎了進去。

總管事是姚鴻達的同族,名喚姚英,當年也是給鄭家做事,打理鄭家的庶務。因為萬象居畢竟是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姚鴻達怕旁人出了岔子,便讓姚英過來擔任主管事。姚英自然是知道很多事,因而一向對胤禩都很恭敬,並沒有因為他是朝廷阿哥的身份而心生不滿。但平日裏為了避嫌,他並不經常出現在胤禩面前,像今日這般熱絡殷勤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胤禩有些奇怪,一面跟着姚英往裏面走,一面問道:“姚大管事可是有事?”

姚英笑道:“貝勒爺還請到主院略坐,我剛剛收到消息,小公子進京,如今眼下已經到了城門口。”

胤禩腳步一頓,隨即臉上也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他前兩日還和小錦通過千里傳音說了兩個時辰的話,言辭間可沒聽到小錦提起來要來京城呢。胤禩摸了摸下巴,額娘前幾日還說起想要見一見小錦,看來,他還真有機會,帶着小錦去見婆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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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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