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胤禩十分清楚王怡錦最喜歡文墨古迹,而這江南歷來都是文風盛行、文人雅客聚集之地,想在這江南淘換到王怡錦心儀的東西並非難事。只是這種墨寶不比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後者便是再昂貴,也總有個限度,是他眼下積攢的身家能夠承擔得起的;可前者,卻一向是有市無價,越是珍貴的好東西,要價變越高昂。

心裏盤算着待會兒要買些什麼,一行人已經從點心鋪子裏面出來了,大包小包的各色點心宜妃還真是買了不少。這江南的確是個精巧福貴的地方,連點心都做得模樣小巧、討喜,很是得宜妃這樣的太太、小姐們的喜歡。

阿哥們本就對吃食並不敢興趣,再加上這點心也沒法子帶回京城去孝敬各自的額娘,眾人便都不大精心。宜妃再鋪子裏挑揀的時候,李鼎看出這些阿哥們的心思,便提議道:“娘娘也逛了兩個時辰了,這兒旁邊就是江寧很有名氣的茶莊,等娘娘出來,不若請娘娘去略坐一坐、歇上一歇。這兒附近還有書齋、筆墨坊、古董鋪子、西洋鋪子,幾位貴人若是有興趣,待會兒娘娘歇腳的時候,盡可以去瞧瞧。”

今兒李鼎說了那麼多話,胤禩只覺得這一句最順耳,既然李鼎都把話說出來了,他也就不必多費口舌拖着五阿哥陪他一起去書齋和古董鋪子了。

果然,李鼎的話音剛落,阿哥們的眼神就都亮了起來。李鼎心裏面很是滿意,對曹二太太身邊的下人說了幾句話,那下人點點頭。沒一會兒,等曹二太太扶着宜妃出來,那下人便到了曹二太太的耳邊低聲說了一番,曹二太太點頭,便對宜妃說了李鼎剛剛的那番話。

宜妃並不覺得乏累,但是看到幾個阿哥們都對那些鋪子躍躍欲試的,宜妃對那些字啊、畫啊的不大有興趣,想着去茶樓上坐着和曹二太太聊聊天也算不錯,便點頭應了。

曹家的下人倆忙去茶樓和掌柜的說了一番,那掌柜的連忙親自安排了二樓最好的包間,將宜妃和曹二太太迎了進去。原本曹二太太是想讓掌柜的把茶樓給清場的,卻被宜妃搖頭給拒絕了。

宜妃她們剛剛在二樓的雅間坐下,李鼎便也帶着幾位阿哥們逛起了極軒齋。一進門,眾人便聞到了文墨的味道,抬眼一看,這素凈的書齋佈置得書香氣極濃,真真雅緻得很。他們這一早上,和宜妃逛得都是富貴逼人的銀樓、綢緞莊這樣的地方,乍然進了這書齋,頓時覺得耳目一新。

書齋里有不少書生模樣的人,聽到門口的響動,見到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進了書齋,臉上也沒露出什麼訝異的神色。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穿着不凡,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子弟,江南民風尚文,但凡有些薄產的人家,都是讓孩子自小便啟蒙讀書,小小年紀便能談書論詩的也不再少數。

三阿哥最是喜歡文房用具,李鼎便笑着對他說道:“這家最出名的的是自製的松梅墨,不單外形出眾、香氣可人,用來寫字也是極好的。”

三阿哥聞言心裏歡喜,和李鼎湊到一塊看墨去了。剩下的幾位阿哥都對墨不感興趣,都盯着牆上的《三思疏》瞧得目不轉睛。旁邊的夥計見了,便笑道:“幾位可是喜歡董其昌的筆跡?這幅是臨摹,真跡是我們掌柜的珍藏,幾位若是真有興趣,小的可以把掌柜的給請來與各位詳談。”

那些書生不知道李鼎是何許人也,這夥計可是知道的。能讓李家大公子這麼恭敬有加的,想想也知道不是平常人家的子弟。因而這夥計才有此一說,這董其昌的字雖然是自家掌柜的私藏,可卻並不是不外賣的,只是董字如今因為入了萬歲爺的眼,端的是有市無價,尋常人家根本就買不起。

幾位阿哥聽了雖然都很心動,但是卻都搖頭拒絕了夥計的提議。董其昌的真跡要價幾何,他們心裏可都有數。胤禩此時開口道:“你們這兒有沒有松雪先生的真跡?”

夥計一聽不覺愣了愣,除了五阿哥,其他的阿哥們也都愣了下,這趙松雪的字雖然也很有名氣,但素來為皇阿瑪所不喜,怎的八弟竟要問他的字?而因為和胤禩一道抄寫經書久了,五阿哥雖然對字體一類的不大有興趣,卻也知道八弟的字和趙松雪一脈相承,因此見他這般問,五阿哥卻是並不覺得奇怪。

夥計回過神來,忙說道:“松雪先生的真跡小店倒是沒有,不過卻有管夫人的一幅扇面,您可要看看?”

胤禩點頭,待夥計拿出來,胤禩細細看了一番,他雖然對於鑒賞古玩這種事並不精通,但因為他自己是極愛松雪體的,對趙字很有研究,這位管夫人是松雪先生的妻子,也是極善書畫,模仿其夫的字跡很有一手。夫妻二人志趣相投、感情甚篤,也是琴瑟和鳴的一段佳話。

而這扇面上的詩,寓意便是寄情,雖然不是松雪先生的真跡,但胤禩卻十分滿意。琴瑟和鳴什麼,他和小錦不也是志趣相投、這天底下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見這位小客人臉上的滿意之色很濃,夥計估摸着這生意能成,臉上的笑容更甚了一層,等胤禩問了價,這夥計也沒敢把這位小貴人當肥羊宰,出的價格也很公道。

東西是好東西,奈何不是時下興盛的。因為本朝文字獄血雨腥風的關係,文人墨客對於收藏書畫也很謹慎,附庸皇上的喜好總不會出錯,但若是追求皇上所不喜的,不知道哪一日被人捉到把柄,差一差就是掉腦袋的罪名了。

因而這幅扇面雖然是真跡,價值不菲,奈何尋常人是沒有興趣的,夥計難得見到誠心的買家,又是李大公子帶來的貴人,哪敢要天價?胤禩對這價格很滿意,十分爽快的就掏錢買下了。

正此時,顯然也是得償所願得到好墨的三阿哥也從裏面滿面春風的出來,見到胤禩買了東西,便過來問了幾句,待見到是松雪體的東西,三阿哥眉頭一皺,低聲向胤禩說道:“八弟,阿瑪不大喜歡此類,你怎的偏偏買了它?”

三阿哥是問出了在場所有阿哥們的心聲,胤禩掃了眼旁邊好幾雙好奇的眼睛,十分自在的笑道:“各花入各眼,阿瑪不喜歡,我確實喜歡得緊,收藏自己喜歡的也沒什麼打緊的,到是三哥,這般開心,看來是淘到好東西了。”

見胤禩執意,三阿哥也不好再說什麼,一行人離開了這極軒齋去了拐角的西洋鋪子。那洋行的東西也琳琅滿目,宮中雖然不乏西洋的貢品,但到底不若民間的花樣繁複。這江南是洋貨流通很盛的地方,小阿哥們在這兒也委實是開了回眼。

尤其是七阿哥,對於這些東西簡直是愛不釋手,最後撿了好幾樣都買下了。雖然都是小東西價錢不貴,但胤禩卻頗有些訝異。前世這七哥性子陰沉古怪,不大與其他兄弟們相交,學問也都平平,他卻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七哥竟然喜歡這些東西。

正想着,卻聽到五阿哥笑道:“怪不得七哥和白先生最投契,原來是喜歡這些西洋的東西。”

白先生指得是白晉,是新近才來到朝廷的洋人,之前南懷仁因為構陷戴梓而被康熙驅逐出去,這白晉便頂替了南懷仁,進了上書房教授皇子們算學,其中學的最好的就是七阿哥了。

胤禩心念一動,若是七哥當真對這西洋的東西感興趣,那倒是一件大好事。小錦還總和他抱怨,那些洋人的腦袋裏面,可不僅僅是算學和天文學,若是能學到那些洋人的真本事,可以少走好多些彎路。

這也是為什麼王怡錦心心念念希望從洋人的船隊裏搜剿些類似蒸汽機的好東西出來,憑空創造對於現在的工匠而言也許很困難,但是如果有一個樣品,叫他們拆開研究一下,以民間的這些祖輩相傳的能工巧匠的技藝,這研發的進程可就要快上不少了。

只可惜,能工巧匠大多都被家族傳承的官商、皇商們包攬在名下做事,王怡錦他們挖人的進程並不順利,眼下就只有戴梓帶人研究鳥槍和大炮的進展最順利了。

一時想得有點兒多,等再回過神來,小阿哥們就滿載而歸的回去了茶樓,這中間,四阿哥再古董鋪子買了串紫檀手串,五阿哥也買了串菩提子的佛珠。

下午曹二太太帶着宜妃去遊了一番秦淮河的景緻,這青天白日的,自然沒有夜晚秦淮的艷景,乘着景緻的舫船一覽兩岸的美景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趕在晚飯之前回到了織造府,眾人去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二老笑容滿面的聽着他們這一日的見聞,又從宜妃和五阿哥那兒收到了禮物,心裏越發的高興了。一旁的章佳氏貴人見了,心裏不覺有些酸澀,她位分低,又沒有宜妃在慈寧宮的兩位娘娘面前的臉面,出門遊玩的事,兩位娘娘不提,她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的,眼下只有羨慕的勁兒了。

本以為能夠伴駕南巡是個極好的機會,可誰想到這次南巡竟然會發生這麼多事,自從離開了山東,皇上便再沒有召她侍寢過,這讓章佳氏貴人的心裏委屈極了。本以為南巡時哄得皇上開心,回宮以後她的位分便也能提一提了,眼下一看,卻是覺得前途渺茫。

只可惜一屋子的和樂融融的氣氛,章佳氏貴人心裏再有委屈,臉上也得掛着笑容奉承着兩位娘娘和宜妃等人。沒一會兒,前頭來傳話要擺宴,今兒沒有外人,是曹家的家宴,因為曹、李兩家的姻親關係,李煦和李鼎父子便也在席上落座。

因太皇太后很喜歡昨天的戲班子,今兒曹家又請了這戲班子回來,曹老太太和太皇太后略吃了些東西便相攜着去後頭看戲了,前面康熙也比昨日態度隨意了不少,和曹寅、李煦說話也私密了很多。

李鼎在席上長袖善舞得很,被康熙誇獎了一番,更是面露紅光。等到酒席宴畢,阿哥們一道往外面走時,三阿哥忽的拿出一疊銀票遞到了李鼎的面前,笑道:“這是今兒從你那賒的銀子。”

李鼎臉色一遍,艱澀的問道:“三阿哥這是什麼意思?”

三阿哥臉色不變,笑道:“說好了是賒的,自然是要還的。怎麼,在你眼中,我是欠錢不還的人嗎?”

說罷,把銀票又往前遞了一遞,李鼎無法只好接下來,三阿哥這才說道:“今兒也乏了,我就帶着弟弟們去歇着了,你也早些休息,明兒不是說好了要帶我再出去逛逛么,可不許失約。”

李鼎拿不準三阿哥是什麼意思,只得僵硬着點頭應了,三阿哥帶着弟弟們往內院走,見到幾雙眼睛都帶着好奇的盯着他,三阿哥不覺輕咳了一下,說道:“難道在你們眼裏,你們三哥也是欠錢不還的人嗎?我又不是沒銀子,無緣無故的要他的錢財做甚?”

胤禩眼裏閃過一抹笑意,三哥今次倒是明白得很了。卻聽到四阿哥點頭附和道:“那日進程,我只看到這江寧城掛滿彩燈、夜晚都照如白晝,彩鍛繞柱、青磚鋪地,端的是一片繁華。今日只粗粗看了那些鋪子的價錢,便也能知,若要做成這些,可是要花大價錢。曹家,哪裏來的這些錢?”

三阿哥嘆了口氣,也說道:“就咱們住的這行宮,屋子裏的擺件,各個都價值連城,所費更是不知凡幾。”

所有人都沒說話,可是大家都想到了被杖斃的那些貪官,他們現在船上,還有那些人進貢的貢品,那些價值連城的珍品,都是血淋淋的銀子買來的。從前他們不知道,便不覺怎樣。如今看得通透了,便都覺得不自在得緊了。

忽的大阿哥從不遠處走了過來,接過了話頭:“今日白天,皇阿瑪說了,讓曹寅和李煦主管明年的鹽、鐵兩項。”

顯然,大阿哥是把弟弟們剛剛的話都聽到了耳朵里,也算是變向回答了弟弟們的問題。這鹽、鐵兩項的稅額相當巨大,皇阿瑪偏把這兩項給曹寅和李煦主管,所為的自然是讓他們二人從這稅額裏面填補自家一二了。

在這一刻,在場的這些阿哥們心裏都浮現了一個想法,他們生不出苛責曹寅和李煦的想法,畢竟這彩燈、彩鍛、古董擺件都是接駕的標配,若是曹、李兩家弄得寒酸了,只怕皇阿瑪頭一個就不答應。那麼,罪魁禍首……所有人都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們怎麼可以覺得皇阿瑪做錯了呢?這可是不孝!胤禩瞧見兄弟們的神色,猜到他們心裏的想法,心裏很是寬慰。重生以來做了這麼多,眼下看到了“貽害無窮”,他怎能不歡喜非常呢?

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阿哥們都沒再說話,各自回房去了。夜色已深,就在所有人都沉睡以後,胤禩再一次用了系統的入夢,而在距離江寧三百里的順德縣裏,已經在此處落腳做了個教書先生的季懷安陷入了深深的夢境中。

“山東事情了解之後,你曾經企圖自盡,卻又最終沒有這麼做,因為皇上恢復了你秀才的身份,你有大好的前程,日後封侯拜相,娶妻生子,綿延後代,自然就不必死了。”

朦朧之間,季懷安聽到了一個很是諷刺的聲音,他立刻大聲的反駁道:“不,我沒有這樣想,我……”

然而那聲音卻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說道:“其實你和他們都一樣,你被構陷,奪了功名,是苦主。可若這一切都沒發生,你科舉入仕后,自然也會與人勾搭連環、排除異己、構陷他人。就像那個構陷你的學官一樣,他也是貧苦書生出身,少時也頗有孤傲的才名,最後又怎樣了呢?”

這話戳到了季懷安的痛楚,他猛地吼道:“你懂什麼?我為什麼不去死?我為什麼要苟活於世?科舉?進士?做官?呸!我算是看透了,這次如果不是老天爺可憐我,為我做主,我便是死也是白死了!

老天爺給了我活命,就是賦予我使命!這官道,這官道是錯的!能把好人的心肝都變成黑的,荒謬至極、荒謬至極……我要一個答案,我要找到一個答案,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季懷安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像是自說自話的喃喃自語,卻又猛地拔高了聲音:“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你到底是誰?”

胤禩的聲音里沒了刻薄,多了分鄭重:“你會找到答案的,但不是在這裏。離開這兒,去兩廣的雲台山,找一個叫姓姚的海商,他會帶你去一個地方,在那裏,你就能找到答案。”

話音一落,季懷安夢醒,他猛地坐起來,瞪着眼睛盯着黑暗的屋子,眼神卻越來越亮,露出了狂喜的神色。這一定是上蒼聽到了他的呼喊、他的心聲,才來給他指出一條明路!

胤禩也滿意的一笑,收到了季懷安任務的積分,第二日一大早,胤禩便與王怡錦說了此事,王怡錦一聽就樂開了懷:“想要徹底變革官制的執念?人才呀!太好了,我還怕我那套分權的理念這個時代的人接受不了呢!”

王怡錦是真的十分開心,他和胤禩都清楚,造反不是難事,難得是之後該做什麼?單純的重複一個新的王朝,他們又何必動這麼多的心思?那不過就是又一個封閉的輪迴罷了。他們要的,是徹底的改變,從骨子裏的改變。可這種改變,卻簡直是天方夜譚。科舉、做官,這是民願,是天下讀書人的信仰,是孔孟之道根植在這方國土幾千年的枷鎖,想要打破,談何容易?

如果只是自上而下的強制改變,那結局胤禩和王怡錦都能料想得到,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最終只能以失敗告終罷了。不過,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人的想法也不是無法改變。就比如這季懷安,受了刺激,忽的就覺醒了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就眼睜睜的在眼前出現了。

不單單是王怡錦欣喜若狂,胤禩也非常高興。這說明,只要他們努力的走下去,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兩廣和江南不同,朝廷對那邊的轄制不若江南,那邊的民風也與江南、北面不同。這次我一定會把施琅從福建拔出去,到時候你們如果能把勢力根植到福建去,一點點慢慢試驗着做一些改變,那就再好不過了。”胤禩輕聲說道,海外孤島那種世外桃源太過封閉,要想真的做出成績,那海島可以是最隱秘的研究所,卻不能是試驗田。

“我明白,你放心。”王怡錦自信的說道,聲音越發飛揚了不少。

胤禩眉眼含笑,抬頭看向窗外剛剛升起的一輪紅日,柔聲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好想,快點兒長大啊,快點兒能夠親自去見一見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碰一碰他的手,他的臉,他的唇,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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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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