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那跛腳的年輕書生名叫鄔思道,是紹興人,自幼就喜愛讀書,十五歲便中了秀才。正春風得意的時候,不免有些年輕氣盛,遇到不平之事總要直言幾句打抱不平,也因此衝撞了個年輕的貴人,叫人給打斷了一條腿,因為救治的不及時,從此便落下了腿上的殘疾,也因此斷了科舉之路。

這鄔思道也是個心性堅韌之人,並沒有因此一蹶不振。腿傷養好后,他的性子從之前的外放變得極為內斂,他心裏暗暗打定主意,斷腿之仇不可不報,可人海茫茫,他除了知道那仇人是個年輕的旗人外,對那仇人的身份一無所知。況且如今他一無所有,要報仇又談何容易?不過他自信自己的一身本事,縱然沒有辦法繼續科舉入仕,若能尋到明主做個首席幕僚,借勢而為,總有查明仇家報仇雪恨、一展抱負的一天。

因而他便離開紹興來到了京城,一面暗暗查探那年輕旗人的身份,一面尋覓有沒有合適的主家。可在京中輾轉了兩年多,鄔思道發現,索額圖和明珠雖然勢力最大,卻已經站到了懸崖峭壁之上,怕是烈火油烹過後便要落了個煙消雲散了,並不適合他去投奔。

鄔思道暗暗思量,若是皇帝收拾了索額圖和明珠,總要扶植新的勢力來穩定朝綱,而這個新勢力,恐怕沒有誰比皇帝的母家佟佳氏更合適了。等到轉過年佟佳皇貴妃被封后,鄔思道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開始汲汲於投到佟國綱或佟國維兩兄弟的門下做幕僚。

誰知道他積極的準備投在佟佳兄弟門下的時候,也終於叫他查出了那仇家的身份。那年輕的旗人非是旁人,正是佟國維的次子隆科多。這個結果也讓鄔思道打消了投在佟國綱兩兄弟門下的念頭。

放眼四顧京中的權貴人家,他倒是想疏通太子身邊的門路,但奈何索額圖被圈禁后,太子的東宮外人根本不得其門而入,他也只能望宮門興嘆了。其餘的諸皇子也都並未離宮分府,他便是想要投身過去,也委實要等上好些年。

鄔思道覺得在京中多留無益,便決定離京回鄉,在江南尋個總督、府衙做個師爺,等上幾年再看看有沒有機會得一明主——左右他也知道了仇人是誰,這點兒時間,他還等得起。

那何姓的青年名叫何焯,是江蘇長洲人,同樣是少年成名的讀書人,奈何那性子與鄔思道受傷之前一般無二,以貢生的身份到京城求學不到一年,就得罪了當時在士林名聲極好的徐乾學等人,從此之後參加了兩次科舉兩次恩科皆屢試不第。

何焯與鄔思道當年在江南的上林書院曾經是同窗,關係也算親近,鄔思道上京后偶遇何焯,何焯見他傷了腿十分痛心,對鄔思道很是照顧,兩人的關係便越發的親近了。但鄔思道並沒有把自己想要報仇的心思說與何焯聽,他要對付的是旗人權貴,此事擔了太大的干係,他不願將何焯無辜牽扯進去,何焯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

因此何焯並不知道鄔思道這是決定暫時蟄伏等待時機,還當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打算回去紹興,心中一時為鄔思道感傷,一時又為自己前途渺茫的際遇感傷,喝茶覺得不痛快,便拉着鄔思道喝酒去了。

他二人剛剛離開茶館,下面圍觀胤禩和王怡錦的人群也被剛安給驅散了,胤禩慢條斯理的整理好了自個兒的衣襟,把手上的陰陽魚玉佩交給了旁邊的喜壽,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轉過頭含笑對王怡錦說道:“小公子,此處並非講話之所,何不到個安靜的地方咱們好好的詳談?”

王怡錦繃住臉上的表情,不把內心的崩潰給顯露出來,他能說不行嗎?人家那可是主系統!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奇葩的功能控制他呢?

琉璃廠附近的茶樓酒館人多口雜不大合適,剛安便驅車離開了琉璃廠,去了僻靜的三巷那邊,那裏有個酒樓,等閑不招待外人,最是合適不過。剛安和喜壽守在外面,王怡錦也把身邊跟着的那個大漢給請到了外面去,房間裏就只剩下了胤禩和他兩個人。

王怡錦納悶的看着胤禩:“若說是因為那玉佩才穿越的我就更糊塗了,那玉佩是我家的傳家寶,害得我穿越也就罷了,和你有什麼關係?”更別說,自己是玉佩的主人,結果最後主系統竟然在人家身上了!王怡錦忍不住腹誹着。

胤禩看了眼對方臉上的困惑情緒,似乎能夠猜到對方心中真正的疑問,也不再賣關子,只輕聲笑道:“你雖然是玉佩的主人,可我卻在玉佩里寄居了百年。算起來,打從你還是光屁{股}小娃娃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只可惜你看不到我而已。”

“你……”王怡錦沒想到竟是這個答案,倒抽了一口冷氣,仔細打量着對方溫潤無害的臉,繼而挫敗的嘆了口氣:“原來如此,那這麼說,你……你這算是回魂了?”

胤禩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講,誰知道孤魂野鬼的寄居在玉佩裏面百餘年,轉眼就能將輸的徹底的人生重來一次呢?說來,我們都還沒有通報姓名呢,想來,你對我應該很熟悉,我是愛新覺羅胤禩,你口中提起過的‘倒霉催的老八’。”

王怡錦整個人都傻掉了,獃獃的看着對方依舊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模樣,他沒聽錯吧?對面的這個,這個居然是八爺!!想到自己曾經無聊的陪店裏的兼職小妹一起刷清宮劇,當時他還指着劇裏面的八阿哥好一通評頭論足。此時面對正主兒,王怡錦恨不得把那些話都給吞到肚子裏面去。

看到對方還等着他自報家門呢,王怡錦深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不作不會死,當時他說八阿哥是倒霉催的,可如今看來,人家再倒霉,好歹也是名正言順的皇阿哥,又有重生加主系統這麼個大外掛,想必這輩子准能活的順風順水的。反倒是他,才真的是倒霉催的好么,投生到那麼個人家,是每時每刻都面臨抄家滅族的危險啊!

乾脆放棄治療,王怡錦任命的老老實實答道:“浙江餘姚王怡錦,想必我家祖父你肯定是知道的,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士元。”

王士元的名字在旁人耳中或許陌生,絕不是什麼大名鼎鼎的人物,可王怡錦心中清楚,這位活了兩輩子的八阿哥,準是知道王士元此人的。果不其然,話音剛落,王怡錦看到對方臉上的神色,便知道了自己所想的沒錯,八阿哥果然是知道自家祖父的。

“還真是……意料之外啊。”因為早就查到了胡越英和王士元家的關係,此時聽了王怡錦的自報家門,胤禩第一個反應竟不是王士元的真實身份,而是:

“本來我這次出宮是要去尋胡越英,沒想到倒先遇見了你,他是胡家的人,想必這次你上京就是跟着他一道了?”

王怡錦沒想到八阿哥竟會把話題轉到族叔身上,不明所以的看向對方有些凝重的神色,反問道:“你認得我家族叔?”

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外一陣響動,隨即便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不知內里是哪位貴人,帶走了我家的小孩子所為何事?”

胤禩看了眼王怡錦,揚聲吩咐剛安:“讓外面的人進來。”

話音剛落,房間的們便被退了開,率先走進來的是一個身高八尺的壯碩大漢,留着連鬢落腮的鬍子,一雙豹眼英氣十足,渾身上下有些殺伐果斷的氣勢。緊跟在他身後的有三個年輕人,其中一個,胤禩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喬裝改扮的胡越英。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胤禩對着胡越英做了個揖,笑道:“胡先生,別來無恙?當日在上書房得蒙先生的教誨,先生於我也算是一日之師了,當日先生辭官不做回鄉守孝,我心裏深感遺憾,不知幾時還能與先生相見。竟不料今日竟在這兒重逢,我還真是與先生有緣呢。”

胡越英此時也認出了胤禩,當時在上書房他就對這孩子清亮的眼神記憶深刻,此時再見,想到自己還頂着守孝的名頭、又是隱瞞身份上京,卻不料竟被八阿哥給撞破了,心中不覺一沉,深感此事棘手。

那壯碩大漢聞言眼中不覺露出了些許的殺氣,胡越英按住了他的手臂,說道:“義兄,無礙。”

若是旁的功勛子弟也就罷了,就算他們下了殺手,隨後好好遮掩一番也就是了。可眼前的是皇家的八阿哥,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只怕這天下都要被攪得腥風血雨了。

胡越英勸住了動了殺心的姚鴻達,凝神瞧了八阿哥一陣,見對方臉上渾然沒有什麼意外的神色,坦然自得的緊,完全不是一個六歲孩童該有的城府,不由心中一動,剛剛的緊張感便慢慢散了去,露出了一向淡泊的笑容來:

“一日之師什麼的,八阿哥言重了。胡某如今不過是一介布衣,當不得八阿哥這般說。只是不知道,我家這小侄兒可是哪裏冒犯了八阿哥?他年紀小,又是頭一回到京城來,冒失之處想必也是有的。”

胤禩回頭對王怡錦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伸手拉住了王怡錦的衣袖,含笑道:“冒犯倒沒有,反倒是我與小錦許是前世結下的因緣,今生才一見如故,可恨我偏偏生為了皇阿哥,不然,准要把小錦帶回我家中去,日日與他朝夕相對才好呢。”

胡越英一愣,和姚鴻達對視了一眼,不明白八阿哥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見自家侄兒苦着一張臉眼巴巴的瞅着自己,胡越英臉上的神色又淡了幾分,正色道:“八阿哥不要戲弄胡某了。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都說皇家的孩子都是人精兒,胡越英本來還不相信,可如今看着宛如妖孽一般早慧的八阿哥,胡越英此時並不再把這八阿哥當做尋常的孩童看待,說話之間便也多了份慎重。

八阿哥聞言一笑,鬆開了拉着胡越英袖子的手,對胡越英等人做出了個手勢:“既然來了,又何必這樣劍拔弩張的站着,坐下喝杯茶水,有什麼話,我自然會與先生詳談。”

等眾人都入了座,八阿哥對剛安點了點頭,剛安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人高馬大的姚鴻達,這才不甘不願的去門外守着了,姚鴻達也讓自己的兩個手下去外面守着,屋裏便只剩下了胤禩、王怡錦、姚鴻達和胡越英四人。

不緊不慢的啜了口茶水,胤禩斂去眼底的流光,這才十分平靜的說道:“胡先生好手段,這一進京,連忠烈祠都險些讓你的人給撞塌了。”

胡越英心中一緊,笑道:“八阿哥說的這是什麼話,胡某可聽不懂。”

胤禩並不在意的笑笑,繼續說道:“戴梓是個善制火器的天才,建義候也不單單是藤甲兵舉世聞名。當初在鄭家麾下,建義候水戰的本事也無人能出其右。胡先生如今可是於這二人有救命之恩,得了這二人的鼎力相助,即便是條蛟,也能化身為龍去海裏面翻騰起大浪來了。”

姚鴻達臉色一沉,不善的看着胤禩,胡越英緊緊抓住姚鴻達的手臂,臉色一變再變,最終嘆了口氣:“胡某一向自以為足智多謀,今次的事情也辦得十分周詳,卻沒想到還是露出了痕迹,竟叫人給看破了。八阿哥的眼光實在是毒辣,胡某佩服。只是胡某不明白,究竟八阿哥是從哪裏看出了這些?”

胤禩笑而不答,在一旁聽得真真的王怡錦此時回過神來,暗暗咀嚼起了一番剛剛這些話里的機鋒。王怡錦絕不是個笨人,只不過今日接二連三的受到了“驚嚇”,腦筋有些轉不過彎來罷了。此時恢復了往日的機靈,哪裏還能想不明白內里的關鍵呢?

聯想起自家族叔無緣無故偏要喬裝去關外販皮草,路上還偏巧救了戴梓的家僕,隨後京中又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他從前只當是巧合,如今被胤禩給說破了,他便也立刻明白過來,這所謂的巧合,其實卻是族叔的精心安排。

想通了這一點,王怡錦不由得瞪大了雙眼,等等,八阿哥可是有主系統的,那什麼六月飛雪的,難不成是八阿哥的手筆?他當時看着這隻在戲文里出現過的六月飛雪可是好一通驚訝呢!

胡越英沉吟了一番,見八阿哥不答話,復又說道:“八阿哥委實多慮了。戴梓於我有些干係,建義候又是我義兄的故人,此番設計搭救,不過是全往日的恩義,並非有所圖謀。如今天下承平,胡某也沒有大逆不道的心思,這麼大的罪名,胡某可承擔不起。”

胤禩一笑:“我也沒旁的意思,只是覺得戴大人和建義候都是有才能的人,若真埋沒了,才是可惜。只是我久居深宮身無長物總覺得心中不安,發現了先生是個有意思的人,想和先生做一筆交易,不知道先生嫌不嫌棄?”

胡越英挑眉:“交易?皇家富有四海,胡某卻是個身無長物的書生,委實不知道八阿哥想和胡某做什麼交易?”

胤禩也不拐彎抹角,說了兩個字:“人蔘。”

姚鴻達神色一動,他的商隊紮根在海外無主海島,在關外販皮毛,在江南販絲綢茶葉,不僅在中原與關外行商,還將這些銷路緊俏的貨物走海陸運去東洋和南陽,因而甚至在東洋那邊,人蔘可是個好東西。

倭國因為覬覦人蔘,還想過去遠征高麗,可高麗如今拜了朝廷為宗主國,受到了朝廷庇護,東洋礙於朝廷才沒有舉國出動,而是不時派還道去騷擾高麗的邊境,洗劫高麗的商船來獲取人蔘。

只不過人蔘在關外也是不準買賣的,采參人每年去山中採得的人蔘都需要供給朝廷,參戶每年都會分到定額的差事,這些參戶為了能夠交足定額都尚且拼了性命出去,哪裏還能有額外的貨源供給商隊,因而姚鴻達雖然知道這人蔘的買賣利潤巨大,卻苦無沒有貨源,一直沒能做成這生意。

若是從中間環節着手也不現實,這參戶的採得的參由內務府徵收后留下貢品,而後統一交給江南織造那邊分銷,如今在江南管着織造府的是曹寅,那是皇家鐵杆的奴才,旁的商家也許不知道,但因為姚鴻達亦商亦盜的身份,他可是知道,這曹寅可還身擔監察民間對朝廷不利勢力的差事,他這種底子不清白的,可不想去曹寅面前亂晃,惹來了麻煩,他對不起跟着他的兄弟們。

兩方面都不成,因而販參這事他一直在心裏耿耿於懷,如今聽到八阿哥竟提到了人蔘,他不由得不上心。都說這八阿哥的母族是包衣出身,內務府可就是包衣管着的,興許八阿哥真的有門路也說不定呢?

“八阿哥若是有門路能夠從內務府嘴邊截下人蔘出來,姚某倒對這生意很感興趣。”姚鴻達看了眼胡越英,見對方對他點了點頭,這才開口說道。

八阿哥卻搖頭道:“我可沒說在內務府那邊動手,內務府這人蔘已經是筆爛賬,我可沒有摻和進去惹一身麻煩的想法。”

“那八阿哥的意思是?”姚鴻達不解。

胤禩這才說出了心中的打算:“這人蔘是土裏長出來的,可不是憑空生出來的。若我有知道人工種植人蔘的法子,不知二位可感興趣?”

人工養參?胡越英和姚鴻達俱是一愣,人蔘可是天才地寶,也不是沒人想過種來試試,卻都失敗了,久而久之世人便都認定,人蔘是養不活的。如今聽到八阿哥提到人工養參,他們想了想,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想來這八阿哥也是道聽途說了什麼才有此天真的打算。

他們二人不相信,王怡錦卻是信的。在他那個時代,野山參早就不多見了,世道上流通的人蔘都是人工養殖的,在他的印象里可沒有什麼人蔘是天才地寶養不活的說法,此時聽了胤禩的話不由得眼睛一亮。

胤禩見他二人不信,也不催促,向外面喊了句:“喜壽!”

喜壽聞聲進來,胤禩向他伸手,喜壽忙拿出了玉佩,只見胤禩從王怡錦那拿來的陰陽魚玉佩已經被分作了兩半,兩邊都分別打了精美的珞子。胤禩胸口的標記是陽魚,他便把玉佩陽魚的那一半交到了王怡錦的手中,把陰魚的那一半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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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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