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說來也諷刺,“挾怨報復”這四個字,用在南懷仁身上最合適不過。當初南懷仁在康熙面前誇耀自己善治火器,卻被土生土長的戴梓自己研究的技藝給比了下去,在康熙面前鬧了好大一個沒臉。

眼看着戴梓因此平步青雲,南懷仁既覺得難堪又覺得憤恨,若是沒有戴梓出來落他的臉面,想必他在康熙面前的地位就不會止步於此。但南懷仁明白,他畢竟不是大清的子民,心裏面妒恨戴梓,卻也沒敢做什麼小動作。

這一次戴梓自己站出來自討沒趣,南懷仁在敏銳的發現了戴梓如今岌岌可危的處境之後,迫不及待的跟着一道落井下石。

牆倒眾人推,等康熙難言憤怒之情的來到慈寧宮向太皇太后傾訴前朝發生的這一切時,彈劾戴梓的摺子已經和雪片似的堆滿了康熙的案頭,其中難免連林興珠都被牽扯了進來。誰讓他和戴梓一向走得近,這一次藤甲兵又在東征軍中。戴梓此次並未隨軍,卻對東征軍的一幹事宜知之甚深,還不是林興珠和他通了氣?

而刑部和都察院的辦事速度也出乎意料的快。都察院那邊很快就給出了核實結果,將戴梓所參的有關索額圖與彭春等人的六大罪狀全部予以否認,認定戴梓所言全系捏造並非事實。而刑部給出了審理結果,認定戴梓越職誣告,擬判戴梓斬立決,戴家男丁流放、女眷發賣。

這一系列的舉措似乎能夠撫平康熙被掃了顏面的憤怒,然而此時的慈寧宮中,康熙的心情卻沒有半點兒好轉。在太皇太後面前,康熙漸漸散去了面上顯而易見的怒火,露出了絲外人不得見的疲憊。

“他們這些人全都在愚弄朕,皇祖母,他們都在愚弄朕!”緊攥成拳頭的雙手垂在身側,康熙的聲音低沉而壓抑。

戴梓的奏摺固然讓他憤怒,但那份奏摺所參究竟是否屬實,康熙的心裏清清楚楚。就因為清楚,他才愈發覺得難堪。戴梓的那份奏摺就如同一把利刃,不留情面的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劃開了一層遮羞布,偏要把最不堪的地方擺在他面前。就彷彿否定了自即位以來,他所做的一切。

而群臣的落井下石則又是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滑稽戲!被戴梓的奏章弄得心情十分複雜的康熙不由得鑽了牛角尖,總覺得這一份份進言要嚴懲戴梓的奏章,就像是一個個咄咄逼人的嘴臉。這些人也在強迫他,強迫他殺了戴梓,然後在心裏嘲笑他的識人不明。

這些人都是想要將帝王玩弄於股掌之間!康熙越想越偏執,越想越憤怒,越想越覺得心裏面有一股難以壓抑的暴戾之氣得不到宣洩。

“玄燁,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太皇太后明白康熙心裏面的苦悶,從先皇手裏接過了這大清的江山,經歷了鰲拜篡權,經歷了三藩謀逆,年輕的皇帝雖然並不完美,卻比很多皇帝都要盡職盡責。

只是太皇太后清楚,為人君者,日子久了,總會懈怠。康熙雖然年輕,但他實在是太小的年紀就登上了這個皇位,先是鰲拜在咄咄逼人,強迫年紀尚小的康熙就學會了審時度勢和為自己謀划,隨着皇帝剷除了鰲拜收回權柄,年輕的帝王又劍指江山平定三藩。

人都是會累的,皇帝也一樣。近年來皇帝越來越強調主政要寬和,越來越想要地方上相安無事,對待群臣也希望他們能夠“懂事”和難得糊塗。可人君治國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皇帝的日漸寬和縱容了本就驕縱貪婪的八旗貴族們。

入關以來,八旗旁的沒有長進,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倒是越發的長進了。上下相蒙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伸爪子撈油水做的越發熟練,小心翼翼的避着皇帝的底線。皇帝縱然知道了很多事,但總想着徐徐圖之,不願意大動干戈,那些人揣摩透了帝王的心思,就越發的“懂事”了。

太皇太後到底是歷經三朝的女人,她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些,原本還想着等最近的事畢了,待到行宮避暑的時候,她再好好和皇帝分說。然而事急從權,太皇太后此時也無法再等下去了,見皇帝有鑽牛角的趨勢,便將心中所顧慮的這些都和康熙合盤道來。

大抵在這個世界上,太皇太后是唯一一個能夠讓康熙真的放下帝王身份的人。聽了太皇太后的一席話,康熙沉默不語了半晌,這才開口說道:“若是戴梓去御書房和朕私下裏說一說這件事,又何至於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老實講,康熙已經後悔了,但如今已成了騎虎難下的局勢。若是不判戴梓,便等於承認了他所參的事實,到時候朝廷上勢必要傷筋動骨、引起動蕩,這是康熙最不想看到的。可要是判了戴梓有罪,那事後如果想要翻案,他豈不是又要自打嘴巴了?在祖母面前能夠放下臉面的康熙,委實做不到在天下人面前自打嘴巴的事。

太皇太后輕嘆:“若是戴梓私下裏去和你稟明此事,你也只會息事寧人。他就是知道會這樣,所以才選在大朝會上直諫,戴梓,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用性命相搏,他是我大清的忠臣。”

康熙默然,眉頭緊鎖,站立了良久,遲遲都無法開口做出決定。太皇太后並不出言,她總有一天會離開皇帝,她願意聆聽皇帝任何的苦悶和傾訴,也願意給他任何的建議,卻並不能夠替他做任何決定。

就在康熙最最苦惱的時候,暖閣里的胤禩也通過順風耳的小道具將康熙和太皇太后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康熙的左右為難胤禩能夠理解卻並不認同。這世上又哪有什麼兩全其美的事情,既想顧全臉面,又想內裏面完美?

上輩子,皇阿瑪越來越看重面子忽略了根本,大清的江山看似繁花似錦,卻如同一座大山被慢慢的掏空了內里,看似巍峨雄壯,卻不堪重負。上輩子他也是當局者迷看不透,可飄飄蕩蕩了百餘年,他還有什麼看不透的呢?

康熙盛世呵?他偏要把這蒙在日漸腐爛的根子上的那層名為盛世的遮羞布給扯下來!想也知道,這一次戴梓就算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就算老祖宗和皇阿瑪都知道他是忠臣,可以皇阿瑪的性子,准要先“委屈”了戴梓,再考慮如何不傷臉面的整治索額圖一干人。

果不其然,胤禩也許是比太皇太后更了解康熙性子的人,沒幾日,康熙駁回了刑部核准的斬立決,改為戴梓並其家眷一併流放盛京,至於罪名,康熙並沒有用“越權彈劾、誣告朝廷命官”,而是選了南懷仁的“私{通}東洋”的罪名。

戴梓就算心裏面不服,但皇帝並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而滿朝文武也沒有人會不懂顏色的去質疑皇帝裁決罪名的避重就輕,到底是心中有鬼,索額圖等人在沒有收拾乾淨他們自個兒的首尾時,還不敢理直氣壯的咄咄逼人。

看似平衡了雙方的結果,讓一場震驚朝野的彈劾案草草了結。得知了這個結果,胤禩臉上浮現了一抹嘲諷的冷笑,果然是皇阿瑪的做派。那麼皇阿瑪,既然您選擇姑息養奸流放忠良,那麼很遺憾,您浪費了兒臣給您的這次挽回臉面的機會。當一個人做錯了事,卻因為怕丟了臉面而選擇將錯就錯時,就請做好被狠狠打臉的準備吧。

至於南懷仁……知道百年後那些洋人對這個國家做過了多少罪行,胤禩對於這些前世無感的洋人傳教士可着實心裏面厭惡。不過這些傳教士手裏面倒是還有些乾貨,眼下又無法興風作浪,胤禩便把這厭惡暫且壓下,有賬不怕算么。

這場震驚朝野的彈劾風波並沒有在民間掀起一點點的浪花,朝廷大事不流於民間,老百姓們所關注的,並不是一個他們所不熟悉的官吏被流放,而是城南雄偉莊嚴的忠烈祠即將迎來皇帝親提的碑文和封賜。在康熙的輿論導向下,淳樸的老百姓們對於抗擊了羅剎鬼兵、保護他們不被羅剎鬼人當做儲備糧的將士們心懷感念,都盼着能去忠烈祠給這些將士們供奉香火。

在六月初八欽天監選定的黃道吉日,身為上三旗旗主的康熙身着皇帝的戎裝,棄龍輦改騎御馬行在中間,太子同樣一身戎裝騎馬略遜康熙一步,其後大阿哥與滿洲旗下五旗的旗主、統領們并行環衛,蒙八旗與漢八旗的旗主、統領們呈扇形排開跟在最後,一行人全都騎着最精神的高頭大馬,馬蹄聲踏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音,看上去十分的威嚴肅穆。

三阿哥則帶着弟弟們乘輦車跟在馬隊的後面、群臣之前,他們都還不足十二歲,尚不能騎高頭大馬,即便三阿哥和四阿哥都認為自己馬術嫻熟,然而這樣容不得一絲差錯的場合,兩位阿哥也都十分乖覺的沒有提出騎馬的要求。

胤禩透過車窗的縫隙看向窗外,這不是他第一次隨行出宮,但卻是他第一次在這群跪倒在地山呼萬歲的老百姓臉上看到真誠之色。從前大多是人云亦云,老百姓的臉上有敬畏,有茫然,有畏懼,卻並不曾有感激之類的情愫。

胤禩垂下眼帘,車上這麼多阿哥,他並沒有把心底的冷意展現出來的想法,老百姓們感激的,是真的為他們獻出了生命抵禦羅剎的英烈,而不是眼前這一批騎着高頭大馬的八旗老爺們。皇阿瑪,眼下您面對老百姓們的感激越高興,待會兒您可要撐住被他們知道真相后反彈的驚濤駭浪呢!

忽的一抹熟悉的人影在人群里閃現,胤禩正要再看個分明,然而馬車已經越過剛剛的人群繼續行進,胤禩只得把這抹懷疑放在心裏,待會兒回宮以後,再讓剛安去查一查好了。

很快,忠烈祠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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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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