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瑾玉理家

瑾玉隨楊媽媽進了議事廳，在那裏等候的管家娘子成婆子第一個迎上來：“給二小姐請安！現在家下的人都到齊了，只等二小姐吩咐！”瑾玉略一點頭，道：“有勞媽媽把各處管事的媽媽都給我引見一下，我有事情交代！”成婆子得令，連忙出去，一口氣叫進來了數十個媳婦婆子，正要一一給瑾玉介紹。卻被綠煙攔住了。“成大娘，小姐的意思，她叫一個，就進去一個。這樣小姐才真正認得人呢！”成婆子一愣，隨即滿臉堆笑，道：“自然都聽小姐的！”說著站到了一邊，看瑾玉如何行事。瑾玉取出手中的對牌，着紅杏一份一份理好，隨即開始喚人，首先是統領廚房的管事娘子李氏，把她先叫進來，問明了每日的食材採買和消耗，又把賬房的明細查對了一番，方讓她出去。接着是針線上的楊氏，將家中最近幾月的衣物添減都了解了個大概，又裁減了幾項不必要的支出，方才結束。然後是管理花園的，負責各處守門的，還有一些漿洗洒掃的媳婦頭目。卻一直沒有叫到負責人事調動，統領全局的成婆子。成婆子在一旁等的心焦，卻又不好露出來。她看瑾玉平日裏默不作聲，一副溫柔守分的樣子，一直以為瑾玉是最好說話的。誰知道現在看起來，瑾玉固然沒有慎蓉言辭鋒利，但是做起事情來一板一眼，事事有理可循，竟然精明能幹不下於胡氏。她站了整整一個上午，兩條腿又酸又麻，卻也不敢挪動半步。心中委實不清楚瑾玉的用意。待見完了家下各色人等，對家裏的情況大致有了一個了解。瑾玉方叫過成婆子：“成大娘，快過來坐！紅杏，你怎麼也不招呼成大娘一聲？快把我早起泡的花茶給成大娘倒上！”成婆子連道不敢，瑾玉再三謙讓，她方才斜着身子在瑾玉對面的小杌子上坐了。

“成大娘在我們府中快要三十年了吧？”瑾玉溫和地問着成婆子，成婆子點頭：“不錯，老婆子是有些年頭了。還是老太太把我挑進府的。”瑾玉點點頭,又道：“說起來，成大娘應該算是我的長輩了。母親經常教導我，要敬老惜弱。今天我應爹爹的差使，來學着管家，有許多不懂不會的，還要請成大娘教我！”成婆子連忙謙讓。瑾玉道：“成大娘不必過謙，其實我想問成大娘的就只一件事。大小姐身邊的紅桃和二門的來福有來往，您是否果然一直不知情？若是您早就知情，那麼家中的下人必然還有知道的，都有些什麼人？因為這件事事關大小姐的清譽，也關係到我們姐妹的名聲，非同小可，還請成大娘想好了再回我！”成婆子一愣，目下最棘手的莫過於紅桃這件事。她只當瑾玉會只做不知，由老爺來處理。那麼紅桃的下場，要麼被暗中打死，要麼被賣到遠方。誰知道瑾玉居然第一天就管起了這件事。楊媽媽也在一旁皺起了眉頭。這件事情不是一件好管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大里說，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居然偷人，可見大小姐也不是什麼好的，這件事若傳揚開去，必然影響慎蓉閨譽，進而影響到高府的其他小姐，往小里說，兩個下人私下接觸，按照家規，打一頓，攆出去，也就了了。她想不通瑾玉為什麼偏偏要碰這塊燙手山芋？一眼看見瑾玉身邊眼圈泛紅的紅杏，心下頓時瞭然。紅桃是紅杏的親妹妹，現在被關在柴房裏，一定是紅杏攛掇二小姐管的！她不由怒沖沖地瞪了紅杏一眼。紅杏低着頭，不敢做聲。

瑾玉只做不知，耐心地看着成婆子。成婆子這下犯了難。要說紅桃和來福往來，其實根子是在慎蓉。慎蓉因為受高老爺寵愛，經常偷偷纏着高老爺跟着高老爺出門，所以對外面的世界無比嚮往，於是私下裏，就經常會派紅桃去叫二門的小廝替她買一些外面新鮮的小玩意進來。因為高老爺的關係，她一直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道柳氏管家，得罪了幾乎所有的胡氏重用的人，楊媽媽更不忿胡氏卧病，柳氏連探病都讓青蓮代勞。於是就有了楊媽媽無意撞見紅桃和來福私相傳遞。高老爺正好在氣頭上，紅桃和來福就成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成婆子若說知道，便是她知情不報，若說不知道，那就是她管家不嚴，左右都是犯難。瑾玉見她猶豫不語，便笑着道：“成大娘管家這麼多年，我母親是最放心你了。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成大娘都清清楚楚。說起來呢，也是紅桃那丫頭小孩子心性，一天到晚只知道嘴饞，去問二門上的小廝討外面的點心。其實她不懂，外面的東西哪裏比的上咱們府里做的？姐姐平常也太小氣了，一點子零食都捨不得給丫頭們吃。成大娘你說是不是？”成婆子一愣，隨即點頭道：“二小姐說的很是。那我回了老爺，讓柴房放人？”瑾玉道：“哪裏要麻煩成大娘呢？我待會兒就去回過爹爹。姐姐的房裏不能少了服侍的人，成大娘你看誰家有合適的丫頭，就先挑兩個過去給趙媽媽看看。”成婆子連連點頭。而一旁的楊媽媽，卻不由嘆氣，二小姐這一點，就是像夫人，太心善了。她替慎蓉圓了這個場，慎蓉還未必會領情呢。

高老爺的書房裏，瑾玉規矩地站在高老爺身邊：“爹爹就不要生氣了。紅桃不過是個小丫頭，才剛滿十三歲，一時嘴饞犯了規矩也是有的。不能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到底姐姐的名聲要緊。來福我已經遣人打發到鄉下莊子上去了。他本是鄉下王莊頭的兒子，現在仍然讓他回去。想來他也不敢亂說什麼。紅桃就放到我院子裏吧，做個洒掃的粗使丫頭。再說，我那裏有她姐姐紅杏看着，她也不會亂說的。成大娘已經挑了兩個安分的家生子給趙媽媽相看了。一個是管家高德忠家裏的三閨女，一個是她娘家的侄女兒，都是十五歲，也很老實本分，也熟知府里的規矩。前年本來都要進來的，因為太太已經幫我們姐妹選好了人，所以一個在針線房當差，一個在廚房裏當差。現在成大娘特意挑了來給姐姐。”聽到這裏，高老爺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他和氣地問道：“這兩個丫頭，你見過嗎？這都是成大娘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你跟你母親商量了嗎？”瑾玉微微抬了下頭，道：“實不相瞞，這麼做也有我的意思。姐姐有高超的琴藝，過人的才華。無奈卻是閨閣女子。這些固然可以博得將來夫君一時的歡心，卻抵不過日久天長，在飲食針黹上給夫君的關心和婆家人的認可。姐姐的心性高傲，恐怕不屑於學這些小事，所以我特意安排這兩個在廚藝和針線上有特長的丫頭給她，將來可以替姐姐分憂。只是這兩個丫頭容貌一般，恐怕姐姐不一定喜歡。還請爹爹再另外安排兩個美貌的丫頭給她。”

瑾玉每說一句，高老爺臉上的笑意就加重一分。待瑾玉說完，高老爺已經開懷大笑：“得女如此，夫復何求！瑾玉，你不愧是爹爹的一塊寶玉！你這樣安排就很好，爹爹很滿意！你姐姐有那兩個丫頭就行了，怎麼還要再安排給她？嫡庶有別，難道還要越過了你去？家裏的事情交給你，爹爹很放心！”

慎蓉看着新進的兩個丫頭，一個是娃娃臉，矮矮的個子，穿着一身紅襖裙，怎麼看怎麼土氣。一個瘦的像竹竿，偏偏還穿一身綠衣服，膚色又偏暗，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瑾玉居然挑了這麼兩個醜丫頭來糊弄她！明顯是看爹爹現在不寵她就故意欺負她！她板著臉，一聲不吭。趙媽媽在一旁看着，也不理她。問新來的兩個丫頭，叫什麼名字，多大了，都會些什麼。兩個丫頭規規矩矩的回答她。那個矮胖些的叫紅芍，擅長廚藝，正是管家高德忠家的三丫頭，高瘦的那個叫綠漪，擅長女工，是成大娘娘家的小侄女兒。兩個丫頭都是安安靜靜的，說話不多，問一句說一句。趙媽媽問過以後心中暗暗點頭，讚歎瑾玉雖然年紀小，卻懂得慧眼識人。一邊也明白了管家和成大娘的私心。這兩個丫頭因為容貌不出眾，在瑾玉身邊是無論如何也熬不到一等丫鬟的地位的。現在慎蓉身邊有了空缺，而且慎蓉不久的將來就要嫁入白家，那麼將來做了陪嫁丫頭，到白家也會是有體面的管事娘子。那絕對比在這裏一直做個二等丫鬟的前程好。況且這兩人的手藝又是家人有心培養的，憑着手上的真功夫，是肯定可以給慎蓉爭臉的。可是慎蓉看見兩人，卻是一臉的不滿意，一臉的憤憤不平，顯見是在以貌取人。趙媽媽問了個大概，心中有了數，便招呼兩人：“你們先下去吧，大小姐今天有些不舒服。叫你們再來！”兩個丫頭對視一眼，低頭下去了。

待兩個丫頭退下后，趙媽媽對着慎蓉道：“大小姐，善待身邊的人是最要緊的。這兩個丫頭是老爺費盡心思為小姐找來的，小姐要好好對待她們才是。小姐對她們好了，她們才會真正為小姐出力。你別看這兩個丫頭貌不出眾，手底下卻都是有絕活的。小姐若是用好了，對小姐可是大有好處呢！”慎蓉繃著臉，道：“她二人既不識詩書，也不懂文墨，就是兩個會燒飯做衣服的粗胚，能給我幫上什麼忙？趙媽媽也太看得起她們了。而且她們長得那個模樣，帶出去豈不是給我們高家丟人！人家還要笑話我們高家找不到像樣的丫鬟呢！”趙媽媽聽到這裏板起了臉，道：“小姐這是在打我的臉嗎？老奴現在又老又丑，卻陪在小姐身邊，是給小姐丟人了？這兩個丫頭包括老奴，都是老爺給小姐的，既然小姐不滿意，那老奴立馬帶着她們去回了老爺，以後再不敢在小姐這裏高就！”說著起身便往外走。慎蓉這下慌了神，她是一向任性嬌縱，但是對高老爺，還是害怕的。趙媽媽是高老爺身邊的人，過來以後對着她指手畫腳，她雖然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滿意，面子上卻也不敢違拗半分。現在見趙媽媽動了真氣，就更加不敢造次了。連忙上前一把拖住了趙媽媽，賠笑着道：“媽媽說的什麼話？都怪我小孩脾氣，說話不知輕重。爹爹給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是我太不懂事，不能體會爹爹的一番苦心。”一旁的綠紋因為行事穩重又被趙媽媽安排在了慎蓉身邊，也連忙幫着慎蓉苦勸。趙媽媽見慎蓉確實有些悔意，這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