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21

“夜安，大公陛下。我，歌羅瑞婭·魯伯特，今日帶着魯特公國的友誼，前來拜見您。”

夜星黯淡，微風習習。

當艾莉西亞坐在藤蘿架下的長椅上，抬頭望着夜空的那一輪璀璨的明月時，不知怎麼的，想起了前幾天的晚宴，還有晚宴上笑得讓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歌羅瑞婭。

歌羅瑞婭……榮耀之女……

原來，歌羅瑞婭竟然是鄰國的大公之女。雖然這個身份已經是過去式了，但現在的她也依然是王室之一，難怪她那樣出色……可是……她為什麼會要嫁給斯卡路大公呢？

“這一次……其實我並不建議你去……畢竟……”微微低沉的話語，伴隨着夜風，飄過艾莉西亞的耳畔。

然而艾莉西亞並沒有被這細微的話語聲引開注意，而是繼續想着幾天前的晚宴，還有晚宴上的那個姑娘。

在艾莉西亞看來，歌羅瑞婭年輕漂亮、身份高貴不說，更重要的是她性格十分溫柔動人，就連嗔怪都是軟軟的，帶着水一樣的溫柔笑意，沒有半點貴族的盛氣凌人。艾莉西亞覺得，像歌羅瑞婭這樣的一個好姑娘，就算是平民，都會有無數貴族想要迎娶她，更遑論她還是魯特公國的前任大公之女。

而斯卡路大公呢？

艾莉西亞微微撇嘴。

斯卡路大公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作為一個還沒有踏入正式的職業者的普通人，他的生命差不多隻餘下二十年。

而且，斯卡路大公長得一臉刻薄，而從他被人暗地裏稱作“禿鷲”就可以看出來，他的性格也好不到哪裏去。更何況他死了三任夫人，膝下還有六個三歲至二十歲不等的兒女，背景勢力牽扯複雜，並正為了下一任大公的位置，暗地裏斗得刀刀見血。

歌羅瑞婭如同初升的明月，而斯卡路大公則如同降落的太陽。

這樣的兩個人，就算是站在一塊兒，也沒有讓艾莉西亞看出半點的般配——然而正是這樣的兩個人，將在一個月後迎來他們的婚禮。

為什麼？

難道是政治婚姻嗎？

那麼歌羅瑞婭呢？

對於這個婚姻，她又是怎麼想的？

艾莉西亞試圖在腦中回想宣佈婚禮時歌羅瑞婭的表情，但無論艾莉西亞怎樣努力，她的記憶中也只有歌羅瑞婭微笑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半點勉強或是不甘。

艾莉西亞抿了抿嘴，莫名覺得心裏有些發堵。

但下一刻，用絲綢包裹的扇柄就敲在了她的額頭上。

“肖恩！”飽含怒氣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那咄咄逼人的語氣讓艾莉西亞瞬間想起了對方的身份，“你竟然在我面前又一次走神！”

艾莉西亞回過神來，望向長椅另一端的朱利安，乾笑兩聲，試圖掙扎一下，道：“我可沒有走神！”

朱利安冷笑：“那我剛剛說了什麼？”

艾莉西亞：“……”

艾莉西亞努力回想剛剛零零散散飄過耳畔的話語，試圖將朱利安的意圖拼出大概，磕磕巴巴地說道：“你的意思是……不想讓我去……去……”

朱利安修得細長眉毛一挑，狹長飛揚的眼睛微眯，凝視着艾莉西亞的眼睛裏帶着挑釁，還有狐狸一樣的狡黠。

艾莉西亞心裏一堵，直覺不想在朱利安面前示弱，思緒飛轉，想要找出最後的一塊拼圖。

在這時，引導小精靈適當地插嘴道：“今天下午，傑拉德的邀請。”

對！就是這個！

艾莉西亞眼前一亮，道：“你剛剛說，讓我不要去第三軍團！”

就在這一天的下午，艾莉西亞來到這個藤蘿架下赴朱利安的約之前的兩小時，艾莉西亞被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門來。

那人自稱澤維亞公立學院的教員之一，名為傑拉德，說是注意了艾莉西亞很久，十分欣賞艾莉西亞的能力，詢問艾莉西亞有沒有進入第三軍團的意願。

第三軍團，又名皇家騎士團，或皇家近衛團，是除了王宮大臣和內侍之外，最接近大公陛下的位置，也是一個讓無數無法繼承爵位、卻又盼望爬上權力頂層的貴族們趨之若鶩的職位。

然而第三軍團紀律嚴格，選拔標準苛刻，負責第三軍團選拔的人更是神出鬼沒，絕不是用錢或好處能夠砸通的。所以傑拉德出現和邀請，對艾莉西亞來說，幾乎相當於天上掉了個餡餅，還剛好砸中了她的頭！

但艾莉西亞心中還梗着一件事，那就是她被隱瞞的性別問題，因此驚喜又驚嚇過度的她對傑拉德表示想要靜靜思考幾天後，就回到了布萊恩家。

——為什麼她要以“肖恩”的身份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這個時候，這個問題再度浮現在了艾莉西亞的腦海中。

但是沒等艾莉西亞下定決心，去跟布萊恩夫人攤牌問個明白，她就被以紙團砸頭的方式，被朱利安給“約”了出來，嘰嘰呱呱地說到現在——雖然她完全沒聽。

朱利安微微一笑，慢吞吞地說道：“沒想到，你倒還是有點腦子的。”

艾莉西亞：“呵呵。”

朱利安道：“不過看你的表情，你顯然沒有聽到我的另一番話——關於你不能進入第三軍團的原因。”

艾莉西亞聳肩，道：“我沒有必要聽啊——反正我已經決定去了。”

沒錯，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艾莉西亞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這麼個好機會掉在了她的面前，她為什麼要拒絕？

作為皇家近衛團，阿卡加第三軍團中有更多跟她實力相近的人，有更好的老師，有更嚴苛的訓練，可以更好地提升她的實力。既然這樣，她為什麼要拒絕？

反正只要她把自己的真實性別捂好就可以了，不是嗎？

朱利安神色沉了沉，強壓火氣道：“你果然沒有聽進我的話，肖恩！別的時候就算了，但這件事卻不能讓你這樣任性！你知道為什麼第三軍團的人會找上你嗎？你難道以為，是你的能力打動了他們——”

“沒錯，”艾莉西亞打斷了朱利安的話，“我就是這樣想的，而事實上，我為什麼不能這樣想？”

在東盧平原諸國中，對上那些堪稱怪物的天才們，艾莉西亞高級騎士侍從的實力或許算不上什麼，可是在這個小小的阿卡加公國，艾莉西亞的實力也算是出類拔萃、屬於天賦頂尖的人群了。

既然這樣，“因為看中了自己的天賦和實力，所以收到第三軍團的邀請”這件事，為什麼不能成立？

朱利安心中有氣，冷笑道：“你知道現在的皇家近衛團是什麼樣子嗎？！雖然皇家近衛團直屬斯卡路大公陛下，但過去的五年裏，副軍團長一直由大王子亞爾曼殿下擔任，軍團中所有的事務也由他來管理。可是五年後的現在，就在昨天，副軍團長換做了三王子塞繆殿下，而亞爾曼殿下則被發至前線戰鈔督軍’，你覺得是為什麼？而就是這樣一個關鍵而敏感的時候，你，肖恩·布萊恩，一個小小的男爵之子，唯一值得稱道的身份就是‘安諾家族的聯姻對象’的你，卻被皇家近衛團看中，收到了第三軍團的邀請，你覺得這又是為什麼？！”

艾莉西亞同樣冷笑一聲，道：“你是想說，我之所以會被傳說中的皇家近衛團青睞，是因為你的身份，而不是我的實力？”

朱利安斬釘截鐵道：“沒錯！”

艾莉西亞嗤笑：“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也太看不起我了。”艾莉西亞冷冷道，“我的實力雖然不是拔尖，但是也是阿卡加公國青年輩里少見的，而你——雖然掛着一個安諾的姓氏，可你是不是完了，說到底，你也只不過是一個私生子而已！通過提拔我來拉攏你？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朱利安臉色煞白，而艾莉西亞則略微懊惱地皺起了眉。

——氣憤之下的口不擇言，果然是最傷人的。

艾莉西亞這樣想着，但卻只認為自己是話語太過直白，而沒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錯。

朱利安是阿卡加五大貴族之一，安諾家族的人嗎？

是的。

朱利安是安諾家族裏不受重視的私生子嗎？

沒錯。

傑拉德向艾莉西亞發出邀請，是想要通過艾莉西亞，搭上朱利安的線嗎？

可笑！

朱利安有自己的勢力，艾莉西亞一直都很清楚。

然而要說這勢力有多大、多值得一個王子用曲折迂迴的手段來拉攏，那就只能用“可笑”來形容了。

在艾莉西亞看來，朱利安就是自視太高，將自己當做世界中心的典型，所以才會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這是所有聰明人的通病。

然而這世上，並不是每件事都帶着陰謀的。

艾莉西亞深吸一口氣，想要就自己的語氣——僅僅是語氣——向朱利安道歉。

然而朱利安卻不等艾莉西亞開口，就對着艾莉西亞咬牙說了三個“好”。

“原來在你的心裏，你就是這樣想我的？一個小小的私生子？！”朱利安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長椅上的艾莉西亞，氣得臉色發青，“私生子？！”

艾莉西亞深吸一口氣，道：“對不起，我不該用這種語氣跟你說——”

“對不起？！”朱利安提高了音調，“你覺得一句對不起就夠了？！”

艾莉西亞皺眉道：“那你想要怎麼樣？”

朱利安冷道：“不許去第三軍團，從此以後，沒有我的話，不要擅自做任何決定！”

艾莉西亞怒從心來，道：“你不要太過分！剛剛我的話不對，我承認，但我的‘不對’是基於我們是朋友的份上，可是你呢——你仔細想想，你什麼時候將我當過朋友？！你利用我，看不起我，處處貶低我，我有對你說過什麼嗎？！”

朱利安冷道：“我從來沒有貶低過你——我只是在說事實而已。”

艾莉西亞騰地站了起來，琥珀色的眼睛裏像是燒着火：“事實？！很好，那你告訴我，我剛剛說的話里，哪一句不是事實？！你——朱利安·安諾，難道不是一個只能以女性身份示人的私生子嗎？！”

艾莉西亞的話，就像是刀子一樣，刺進了朱利安的心口，踩在了他最痛的地方。

朱利安氣得手都在發抖：“你——你……肖恩，你好……你很好……你竟敢——”

“敢，我當然敢，我有什麼不敢的？”艾莉西亞冷笑一聲，不再看朱利安，轉身離去，“明天，我就去跟傑拉德說，我接受他的邀請，並很榮幸地將在以後成為皇家近衛團的一員！”

看着艾莉西亞離去的背影，朱利安手上一用力，把自己的綢扇拗成兩半，對着艾莉西亞的背影大聲喊道：“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為了不聽我的話而感到後悔的！”

艾莉西亞頭也不回：“如果我有一天後悔了，那也絕不會是因為你！”

這一晚，兩人不歡而散。

第二天，艾莉西亞便找到了傑拉德，向他表達自己願意加入皇家近衛團的意願，而也就是在這一天的下午，艾莉西亞領到了一身讓阿卡加公國無數貴族羨慕渴望的軍服，和一枚冰藍色的徽章。

——阿卡加公國皇家近衛團，第十一級列兵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