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2

三個呼吸后，艾莉西亞終於回過神來，瞳孔緊縮，背後冷汗涔涔而下。

此時的她，沒有心思去回想她是如何因為放心不下那句“我不會放過你”而找到這個地方，也沒有心思去回想她是用怎樣驚愕的目光注視着戴維的死亡，更沒有心思回想這個“被惡棍欺負的可憐老人”是怎樣變成一個兇狠的施暴者……她只是注視着阿爾傑農的灰色眼睛，看着那雙泛着冰冷死亡色澤的灰，就像曾經的戴維一樣，惶恐驚懼，冷汗涔涔而下。

黃昏與黑夜的交替時分，天空的顏色就如同緊貼在她脖子上的匕首一般冰冷，又像是這老人眼中的灰色一樣晦暗。

此時此刻，艾莉西亞腦中一片空白——這正是對於無法反抗的強大力量的絕望。

當初，艾莉西亞在那個虛擬空間中之所以能夠表現得那樣勇猛，是因為她能夠清楚感受到，那怪獸雖然十分危險，但如果奮力一搏的話她也不是必死，可是……面對這位三級的刺客，她又能怎麼做？

只要他現在將手中的匕首向前一遞……不，甚至不用現在，只要他在剛剛那會兒沒有停下，那麼當時絲毫沒有反應過來的她，根本就逃不過死亡的結局！

只不過是來到這個世界的短短兩個月裏，艾莉西亞就又一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危險，又一次感受到了逼近的死亡……也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

——連騎士僕從都不是的她，就算能夠把這條街的惡棍都揍趴下又怎麼樣？就連面對一個三級的刺客、一個被普遍認為無法與職業者並肩的刺客，她都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那麼以後面對真正的職業者，她又該怎麼辦？

艾莉西亞想到這裏，對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露出一個輕微的苦笑。

就在這時，艾莉西亞對面的那老人突然出聲，用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道：“你後悔了嗎？”

艾莉西亞顯然沒有反應過來，看着阿爾傑農，呆愣愣的，一時竟沒有答話。

而阿爾傑農竟然也沒有計較俘虜的一時失神，而是向著艾莉西亞又重複了一遍，道：“你後悔了嗎？”

艾莉西亞注視着那雙泛着冷色的灰色眼睛，耳畔響起阿爾傑農那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而在頭上，則是越發昏暗漆黑的天色……不得不說，這同艾莉西亞上一世看過的恐怖片的開頭真是無比相似。

而她則從一個看客變成了恐怖片的主角……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引導小精靈：“……我說你可真是心大啊！這個時候都能走神，這神經簡直能跑馬了！”

艾莉西亞終於反應過來，也明白了阿爾傑農口中的“後悔”是什麼。

她苦笑一聲，深吸一口氣，注視着阿爾傑農灰色的眼睛，在心裏做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

艾莉西亞道：“我覺得，在這樣的場景下，我或許應該同您說‘不後悔’的……”

察覺到了艾莉西亞的打算，引導小精靈驚聲道：“你在幹什麼？！”

——她要做什麼？

她當然是在跟自己打賭，一場豪賭，賭眼前的這個刺客會不會因為白天她的出手而對她有一分的寬容之心，也賭這個年邁的刺客聽到她的真心話后的反應！

而這場豪賭中的賭注……則是她的命！

引導小精靈急了，道：“你是不是有病啊？中規中矩地奉承他一下不就行了？他明明顯示的是黃色輪廓的中立陣營，只要你不犯到他頭上他就不會對你動手啊你懂不懂！！”

艾莉西亞在心裏同引導小精靈道：“我當然懂！”

引導小精靈：“那你——”

艾莉西亞：“但我要的不僅僅是‘放過’！”

沒錯，她要的，不僅僅是“放過”！

艾莉西亞目光堅定起來，坦然道：“但事實上，我真的後悔了。”

艾莉西亞的聲音太過坦然，坦然到阿爾傑農竟然生不出一分反感來。

他神色微微變化，看着艾莉西亞，發出一聲嘶啞的輕笑，道：“是的……很多人都是這樣。沒有好報的善意，當然是會後悔的。”

阿爾傑農的話帶着幾分譏嘲，但卻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艾莉西亞還是嘲笑着什麼只存在於他記憶中的人。

但艾莉西亞聽見這話后，卻是不顧脖子上鋒利的匕首，用力地搖頭，十分大膽地反駁道：“不，不對！我不是因為‘善意無法得到回報’而後悔的。因為‘善意’的出發點，本來就不是為了回報，這樣一來，對於已經知道不會有回報的東西，又怎麼會有後悔？”

“善意本來就不是為了回報嗎？”

阿爾傑農怔住了，就連一直緊貼在艾莉西亞脖子上的匕首都有微微的放鬆。

察覺到這一點后，艾莉西亞微微鬆了口氣，知道最難的第一步已經邁過去了，於是她壯着膽子，繼續道：“但善意可以‘不得到回報’，但更不能得到惡報，所以我後悔了——因為我發自善意插手了本不該是我插手的事後，卻招來了這樣的回報。”艾莉西亞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阿爾傑農沉默半晌，看了艾莉西亞一眼，終於收回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

艾莉西亞一怔，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誒？誒誒誒？

這是……過關了？

這麼順利？這麼簡單？？

好像看出了艾莉西亞心中的吶喊，阿爾傑農嗤笑一聲，道：“你長篇大論地跟我強調‘善意’，不就是強調你的善良，強調如果我殺了你小子的話，就是‘惡人’嗎？”

艾莉西亞訕訕一笑，道：“啊……這個……雖然有些小私心，但是——我真的是這樣想的啊，先生，您想想看，當時您表現出來的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平民而已，所以我當時怎麼可能為了‘回報’而出手？對於那時的我來說，一個普通平民的您，又能夠回報我什麼？？”

好像終於徹底被艾莉西亞說服了，阿爾傑農收起匕首，轉身就走，但見到阿爾傑農離開后，艾莉西亞卻反而急了，快步跟上阿爾傑農，叨叨個沒完：“先生……噯，先生，你就這麼走了？你真的就走了？您是打算離開這裏還是離開小鎮？離開這裏的話您要去哪兒？如果是離開小鎮的話您又打算去哪裏？格拉格小鎮其實風景還不錯的，不管是養老還是旅遊都沒問題耶，比如說……”

煩不勝煩的阿爾傑農停下腳步，冷着臉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艾莉西亞又一次訕笑起來：“哪裏啊，先生，我只是——”

阿爾傑農：“說！”

“……”艾莉西亞大聲道，“我想跟您學習！”

阿爾傑農終於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色，道：“你想要當一個刺客？”

艾莉西亞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頭。

“不，與其說是想要‘當一個刺客’，”艾莉西亞斟酌了一下語言，道，“不如說是……想要學習刺客的手段。”

“我很敬佩您的手段。當我在窗外看到您動手的時候，我真的是嚇呆了，但我卻並不是因為見到人生中的第一個死人而嚇呆的，而是因為您的動作——在這之前，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夠將自己隱藏得那樣完美，而動手時又是那樣地兇狠而……”艾莉西亞頓了頓，道，“……美妙？”

是的，在這之前，艾莉西亞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夠像阿爾傑農這樣。

——完美地隱藏自己，完美的出手時機，甚至於動手的每個角度和力道都是那麼完美，完美得就連飛濺的血液，和殘忍的殺戮，都給人一種帶着暴力藝術般的美感……而這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力量和令人戰慄的美麗，是艾莉西亞從沒見過的。

那些騎士僕從做不到，她的天才哥哥奧雷做不到，就連身為正式騎士的埃德加都做不到！

所以——

“我並不想成為刺客，但我想要成為一個像您這樣的人。”

想要成為阿爾傑農這樣，連暴力和殺戮都帶驚心動魄的美的人。

正是因為對這樣的美的嚮往，艾莉西亞才鋌而走險，交給阿爾傑農一份不一樣的答卷，想要在他心中留下存在感和印象。

“我想要向您求教，成為您的弟子……”艾莉西亞懇求地望着阿爾傑農，道：“好不好？”

阿爾傑農沉默下來，凝視着艾莉西亞，但只是一小會兒，他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只不過是兩個眨眼的時間，就消失在了艾莉西亞的視線中。

艾莉西亞站在黑暗中，對着阿爾傑農離開的背影久久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捏緊了拳頭，向著阿爾傑農的背影揮了揮：“我不會認輸的！”

——她不會認輸的！

只需要這一句話，被拒絕後充滿了挫敗感的身體，就又一次被名為“勇氣”和“膽大包天”的暖流充滿。

她望向阿爾傑農離去的方向，抬起下巴，皺了皺鼻子，輕哼一聲，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引導小精靈：“……你打什麼壞主意？”

艾莉西亞眨眨眼，露出一個準備偷雞的小狐狸一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