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一

第32章 番外一

很長一段時間,五樓吳國強夫婦家裏新出現小男孩都是整棟樓熱議的話題。

他長得很精緻,高鼻子,大眼睛,比不少女生還要秀氣。雖然沒有缺胳膊少腿,但是見到誰都擺出一副禮貌而疏遠的架勢,不喜歡跟任何人說話,所有叔叔阿姨逗他,得到的回應永遠都是“對不起,我想回家。”

一把年紀的趙奶奶扶了扶老花鏡,對一旁低聲討論的張阿姨說,“孤兒院領來的孩子都這樣,自閉又內向。”

老人家上了年紀,嗓門很大,隔着老遠都能聽見。養母顧秋霞輕輕攙起蹲在水泥地上玩泥巴,但是明顯已經變了臉色的吳洋,安慰他說,“孩子,別聽他們瞎說,你已經有爸爸媽媽了。”

不是沒有嘗試過把霍啟庭這個名字永遠忘掉,但是他那個所謂的母親把他送進去孤兒院時對他說的話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在他腦海里反覆出現。

“你那個不要臉的媽生下你就拿錢跑了,你以為自己是誰,一個野種罷了。”

“霍家的門也是你能進的?就算我把你丟到孤兒院,你爸也不敢說我一句不是!”

這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陰影,所以他害怕跟任何人交往,不由自主,不能控制。

吳洋快速抹了一把馬上要掉下來的眼淚,嗚咽着說,“媽媽,對不起,是我給你丟臉了。”

年逾不惑的顧秋霞疼愛地拍了拍他的頭,“媽不嫌你丟人,走,媽給你做好吃的去!”

在孤兒院裏生活的兩年多,受盡了其他孩子的欺負。現在總比之前要好過了吧?養父母都很疼愛他,他現在是吳洋,洋洋洒洒,莫念過去。只是這心病,應該是一輩子都治不好了。

有那樣的親生父母,他只想一個人過完下半輩子。

吳洋長到七歲大的時候,對門搬進來一戶五口之家,三歲多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碎花裙子第一次出現在他跟前的時候,他只是略微驚訝了一下:這世上怎麼會有笑得這麼甜的小姑娘。

後來他才知道,小姑娘叫溫榆林,她們一家都很和睦,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她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有爺爺。

他開始有些嫉妒,不願搭理她,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的真是臉皮厚得可以,他越是不想理她,她就越是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纏着他喋喋不休。

“大吳哥,你給我買個雪糕好嗎?”

“大吳哥,我不會系鞋帶,你幫我一下好不好?”

“大吳哥,我的米奇老鼠髮夾找不到了,你趕緊替我找一找嘛!”

自從認識她之後,大吳哥這三個字就像是緊箍咒一樣,隔幾天總要出現一次,有時候甚至一天都要出現幾次,嘰嘰喳喳,很吵,也很煩。

偏偏他每次都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很沒原則地答應了,這種盲目的驕縱演變到後來就成了,只要她的要求不過分,他都儘力滿足。

吳洋長到十歲那年,榆林的父母意外過世,小姑娘安靜了好一陣子,說話的口氣也不自覺變得低,他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有些心疼。

那時候他已經懂事了不少,想想自己當年對人家滿滿的嫉恨,更是愧疚,自己過得不幸福?為什麼看不慣別人快樂?

好在沒過多久母親就告訴他說,“咱們對門那個小姑娘明天也去上小學了,阿洋,你四年級了,是大孩子,沒事幫着照看着她點,人家老爺子養活兩個孫子也不容易。”

於是吳洋四年級的時候,開始挑起起接送她上學放的擔子。

學校的孩子比幼兒園幾倍還多,小姑娘在裏面混得熟絡,以前的個性很快就全撿回來了。

但是第一個遭殃的還是他,自此以後大吳哥後面的內容就變成了,“大吳哥,你可不可以替我把這道數學題給寫了,我不會。”

“大吳哥幫我背書包吧,今天發的新書好重,累死人了。”

這種狀況直到他上了初中才有所消停,不過吳洋只安靜了三年,三年之後,她勉勉強強考上了他所在的重點中學,她又成了他的跟屁蟲。

十五六歲正是學校里早戀正熱的時候,他的不少高中同學經常會在背地裏懷疑他們兩人的關係,那時候她才十二三歲,骨子裏又是那種反應遲鈍的人,哪裏懂得什麼叫男女有別。

他倒是無所謂,但是絕對不能讓別人在背後說她的閑話!

他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她,日子久了,小姑娘似乎也察覺到他的冷漠,跟他的接觸也漸漸少了。高中時代正是應該努力學習的時候,他沒有多想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選擇了術科,專註自己的學業。

第一節素描課上完回家,他情不自禁就想起那道甜甜的笑容。

不是簡單的輪廓,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清晰入骨,他拿起4b鉛筆,試着在畫板上勾勒。

整個過程都很順利,她的一顰一笑皆可描繪,不經意間已經刻進他的腦海深處。

自此他開始頻繁地偷偷畫她。

她也開始慢慢長大,讓她幫忙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她跑過來央求跟他說,“大吳哥,你幫徐嬌嬌畫幅畫吧?”

徐嬌嬌那個姑娘他有點印象,當過學校廣播台的小記者,採訪他的時候一直兩眼冒光,他很不喜歡,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任她纏了半天也沒有鬆口。

最後她沒招了,不得不提議說,“要不你給我畫一幅吧?”

他心裏有鬼,以為她發現他的秘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更加惡狠狠地拒絕了她,後來才發現是自己多心,但是他們的關係因此更加疏遠。

他已經快要高考,根本分不出多餘的精力管這些事,只好暫時擱置在一邊。

再次跟她直接接觸是在高考完的暑假,他帶着溫榆舟一起去附近的游泳池游泳,她跑過來興師問罪,說溫榆舟的作業沒寫完,那時候的她已經很有大姐姐的氣派。

溫榆舟調皮搗蛋的厲害,趴在游泳池旁邊,用力一拉,把她整個人也拽到水裏去了。

他臉色一白,連忙跳回到游泳池裏把她抱上岸,幸虧她只是嗆了幾口水,並沒有什麼大礙。上岸之後還不忘罵罵咧咧地指責水裏的溫榆舟。

十四歲的少女已經發育得差不多了,濕噠噠的襯衫,劇烈起伏的胸口,若隱若現的曲線,他頓時看得喉嚨有些干。

天啊,他是在想什麼呢?把腦子裏冒出來的旖旎想法掐掉,吳洋費了好半天功夫才能穩住心神。

小姑娘罵痛快了,揪起溫榆舟的耳朵就把他拎到岸上,這才注意到臉頰滾燙的吳洋,“大吳哥,你怎麼了?”

他有些尷尬,沉下臉說,“小孩子家別管閑事。”

聽到她不滿的嘟囔,我才不小呢,都滿十四周歲了。他又會心一笑,是啊,都十四歲了,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她長大。

吳洋大三就已經在後來的遊戲公司就職美術設計師,經常會在家畫稿,實習結束之後,適逢公司的新遊戲上市,他作為美術部的主力,得到一筆不錯的報酬。

把大部分錢交給養父母,他只留下很小的一部分,以備不時之需。

母親替他的畫室收拾東西的時候偶爾發現他的素描畫,打趣他說,“喜歡就追啊,愣在這裏幹什麼?這媳婦我看可以。”

在一家新開業的珠寶商店面前,吳洋停住腳步,想起母親的話,他邁起長腿走了進去。

熱心的導購小姐不停地纏着他說這說那,一邊誇他很帥,女朋友一定很漂亮之類的話,一邊擺出店子裏各種各樣的新款產品賣力地推銷。

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個最花里胡哨的款式,是她喜歡的類型。

把戒指小心放在柜子裏最安全地方。那時候她還在準備高考,他在琢磨着等她高考結束之後,找什麼樣的時機說出來。

等她高考結束之後,他又在考慮,是不是等她踏進大學校門再說,會更好一些?畢竟現在可能會嚇着她吧?哪有高中畢業就求婚的。

吳洋沒有繼續猶豫下去,因為他和她的世界很快出現了另一個人。也是到了那時候他才驀然發現,小丫頭已經很久不跟他分享秘密了。

聽到姜偉岑這三個字頻繁出現的時候,他幾乎要瘋。

他很想質問她,那等你這麼多年的我算什麼?但是他完全不敢,如果連這一點點微薄的鄰里關係都破壞掉,他們之間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只是沒想到他還在一個人瘋狂舔傷口的時候,她的這段感情就無疾而終了,來得也快,去得也快,從溫榆舟嘴裏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他甚至在心底有一些興奮。

本以為她應該很快從這段本來就不應該開始的感情裏面解脫出來,但是很快發現他錯了。

她開始喝酒,女孩子家家的,那是真的痛到無法自已,才會靠酒精麻醉自己。

有一次她喝得爛醉,榆舟帶着他一起去收拾爛攤子,她一把撲到他的懷裏失聲痛哭,嘴裏不住地喃喃,“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有喜歡的人了!”

榆舟拉了半天她都不肯鬆開,很頭疼地跟他道歉。

吳洋搖搖頭,微笑着說了一句,沒關係。

他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自己當時那機械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因為他知道,他完了。

鑽戒被壓在箱子的最底下,情場失意,他開始把大量到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他的美術本來就功底不錯,加上工作認真刻苦,很快從部門經理一路升到了美術總監,左鄰右舍都他的議論也越來越多。

國強兩口子真是有福氣之類的話不絕於耳。而他們之間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不用為姜偉岑做東西,她回家的次數也少了,就算住在對門,他也很難見上她一面。

人更不用說,完全把自己封鎖在角落。除了麻木地學習,麻木地工作,其他的事情一概漠不關心。

有時候他真想衝上去罵她一頓,可是他以什麼立場說她?他的哥哥,還是他的男人?

父親母親收養他的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了,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爸爸病逝之後,母親也很快跟着去了。

兩位老人生前為他付出很多,吳洋安頓好他們的後事之後,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四年時光彈指而過,漫長的等待已經看不到任何希望,他始終沒有再拿出過那枚戒指。只是偶爾想起來還會安慰自己,如果她終身不嫁,他不娶老婆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年多前當她主動找他提出來要假結婚的時候,他整顆心都在雀躍,明知道她心裏不一定有他,他就是犯賤,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跟他領證結婚,藉此安慰即將離世的爺爺,一切做得天衣無縫。

其實她不知道,爺爺一早就看出來她那些餿主意,彌留之際拉着他的手問,“我早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阿榆,我把孫女交給你,可以嗎?”

他點頭,鄭重作出保證,“我會盡我所能,照顧她一生一世。”

過往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全部凝聚在一起,站在約翰霍普金斯醫院貴賓病房門外,吳洋長長嘆了一口氣,想起他生病以來這幾個月的點點滴滴,他又忍不住心疼,這丫頭是該有多傻,一個人去背負所有的事情。

身後的漢森遞過來一杯調好的沖劑,微笑着問,“都想起來了?”

“恩。”

雖然盡量維持平靜,漢森還是忍不住驚呼一聲,“你是我唯一一個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承受如此高強度治療的病人,不過後續的治療一定不能放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哪裏還有時間管什麼後續治療,他想了想,問,“我的人什麼時候過來?”

“早就來了,我攔着不讓進。別怪老朋友沒有提醒你,你現在不宜用腦過度。”

吳洋二話不說,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徒留身後的漢森氣得直跳腳,“喂,不想活了是不是,我不是god,再有下次真治不好了!”

他嘴角微微上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遠道而來的陳賀遠找了一塊僻靜的地方,打開資料夾,將盛豐和華遠的所有財務狀況呈現在他面前。

“現在那邊的情況可能不太樂觀,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改善方法,少夫人是盛豐的董事長,可能會受到拖累。”

“沒事,我回去就會讓她離開。”

這些事情本身就與她無關,他一個人來抗,總比拖着她一起去死要好得太多。

陳賀遠不確定地看了他一眼,面露擔憂道,“少爺準備什麼時候回去?我聽漢森說,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不太合適。”

吳洋笑了笑,不答反問,“那你覺得,盛豐還能等多久?她還能等多久?”

陳賀遠頓時就不說話了。吳洋抿唇,心中一時滋味不明。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夠一直傻下去,至少不用面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她繼續一起,但是如今,他已無法逃避。

送走陳賀遠之後,吳洋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交給清嬸打包好回國。

將每天都隱身在線的小平板默默拿出來,屏幕保護圖片是他們領證的時候在民政局草草拍攝的結婚照。

他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確定沒有未讀消息,才塞到背包里去。順便繼續安慰自己說,她對他的照顧只是出於鄰里道義或者憐憫同情,讓她走反而是一種解脫。

縱使我的世界馬上就要天塌地陷,也要竭盡所能護你一方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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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也限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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