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別喝!”
木小牧大聲阻止。
錢巧惠端着杯子的手一頓,旁邊緊張注視的王生心中一緊,擱在桌旁的手微微挪動上前,問道:
“娘子,怎麼了?”
錢巧惠的眸子裏流露出一抹疑色,看向四周,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在找什麼?我幫你。”
王生露出一副關切的表情。
錢巧惠搖搖頭,對他說道:“相公,你可聽到有人在說話?”
她只覺得心中微動,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但是那聲音在說什麼,卻是一點也不清晰。
王生靜在原地,豎著耳朵停了片刻,房間裏只有他們兩人,除了杯盤相撞的輕響,哪裏有人說話。
王生立刻笑起來:“這裏只有你我,哪有別人。莫不是聽岔了。”
錢巧惠也笑起來:“相公是知道我的,自來身子就不好,如今更是。相公科考有名,本是極有福氣的事情,可惜妾身身子不爭氣。”
“莫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新婚之時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咱們要做一對恩愛的夫妻,白首偕老。”
王生好一副為妻子擔憂的表情,將一個溫文爾雅的好丈夫裝飾的完美無缺。
丈夫的體貼令錢巧惠更覺愧疚,她的身體不易受孕,結婚這些年兩人也沒個一男半女,王生從未說過嫌棄的話。
如今他又做了高官,對自己依然柔情四溢,錢巧惠心裏的幸福可想而知。
“快吃吧,吃完飯為夫把這一路上的事情都告訴你。過幾日,咱們可啟程上京。”
“這麼快。”
錢巧惠吃驚之餘,更多的是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杯子裏有毒,別喝!”
木小牧的尖叫沒有半點作用,錢巧惠雖是心有所動,但是她根本聽不到木小牧的話,也完全感覺不到體內有另一個魂魄的寄存。
木小牧沒有辦法掌控錢巧惠的身體,衝出來想要阻止,伸出的手卻穿過了對方的身體,她現在只是一抹幽魂,根本碰不到任何陽界的東西。
木小牧眼睜睜看着錢巧惠將王生為她準備的死亡送進了嘴裏,心裏攪的疼痛,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太讓人絕望了,這是木小牧第一次看到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錢巧惠吐血的時候,王生不見一點驚慌和擔憂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冷眼旁觀錢巧惠聲息漸逝。
“相公?”
錢巧惠想要向王生求助,卻見剛才還柔情蜜意的夫君,此刻冷漠的如同死神,她不懂。
“是我對不住你。”
王生起身,開始拉扯床榻上的棉被帳幕,火摺子一閃丟在了一堆易燃物里。
“相公!”
錢巧惠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王生為什麼要殺她?
“為什麼?”
她問的艱難,不時有鮮血用口裏湧出來,衣襟上已經站滿了血紅色,看着煞是駭人。
“我如今得王爺看中,已經做了他的女婿。如果被人知道你的存在,我所努力得來的富貴將會一無所有。娘子,你一向心疼為夫,何不成全了我,反正你也是將死之人。你心心念念不能為王家傳宗接代,如今我有了郡主,她一定會幫我完成你所不能實現的心愿。”
王生到了如今時刻,仍然是一副溫文爾雅,情意綿綿的樣子,錢巧惠又嘔出了一口血,她此刻震驚多餘憤怒,心裏又許多話要說,卻被不斷翻湧上來的血腥味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腹內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翻攪,五臟六腑都要被攪碎了,這痛苦好像持續了很長時間,又像很短,錢巧惠失去意識之前,唯一的想法是,她不甘心。
王生眼見着錢巧惠軟倒在地,眼睛睜得大大的,直視着自己,死不瞑目。
他心裏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卻仍舊小心翼翼過去,微微顫抖的伸出手觸摸到她鼻下,沒有呼吸。
他心中鬆了長長的一口氣,再看死去的錢巧惠,如此狼狽。想到以往兩人的甜蜜記憶,些許的悔意湧上心頭。
但這些悔意不足以同他享受富貴的欲-望相抗衡,王生立刻起身將火星撒的遍地都是,房間裏的火勢漸大,紅光透過門窗傳到了外面,熊熊燃燒的火焰迸發出極強烈的熱浪。
木小牧再次試着衝進錢巧惠的身體,這一次無比的順利,再沒有原主靈魂的情況下,她成功掌控了錢巧惠的這副身體。
王生已經奔出了房門,大聲向其他人呼救。
木小牧看了一眼半空中飄着的透明魂魄,轉身朝外跑去,她可不能被王生看到,畢竟,錢巧惠已經死了。
木小牧趁其他人過來之前,從後門倉皇跑了出去,直到離錢府很遠才慢慢停下了腳步。
錢巧惠的魂魄跟在她旁邊,她看木小牧能夠使用自己的身體,也試圖衝進去,可幾次距離身體半寸之距就被彈開,終究不能如願。
“為什麼你能使用我的身體?”
錢巧惠幾次不成功,問木小牧原因。
木小牧搖頭,道:“你是死去的人了,沒有靈丹妙藥怎麼能復生。至於我,我跟你不同,我可以在新死去的身體裏暫住一段時間,但這也是有時間限制的。剛才我見你丈夫偷偷給你下毒,一直叫你不要喝他給的東西,只是你聽不到。”
木小牧提到王生,錢巧惠的平靜被打破了。
“對,下毒,我死了,我為什麼會死?我是他妻子啊,他答應過我爹娘,會好好待我。他明明承諾過的,為什麼出爾反爾?”
木小牧見她仍舊執迷不悟,便道:“他不是說了嘛,他被王爺的女兒看上了,想要一直做郡馬爺,所以才不要你的。”
“可是我對他那麼好,他家破人亡來投奔我爹爹,我們家並無一人嫌棄,甚至我還嫁給了他,他為什麼還要這般對我?”
錢巧惠的哀嚎在夜晚時分聽起來格外滲人,不過好在這裏沒有旁人,有人也聽不見她的哭泣。
木小牧見她這樣傷心,便道:“那你想報復他嗎?我借用了你的身體,可以幫你做一件事,就當是報答。”
木小牧不擔心錢巧惠的答案,如果她不恨這個害了她性命的男人,仍舊痴心不悔,她也不需費神讓自己受累。
原本透明狀的魂魄,因為木小牧的這句話而籠上了黑色,四周的風開始動了,牽動着陰森森的寒意,錢巧惠憔悴的五官突然湧出了鮮血,可怖的紅色頓時染滿了她全身。
“我今來投奔伯父伯母,還望伯父伯母收留,終生不敢忘恩德。”
“巧惠,你我從小指腹為婚,我立意要娶你為妻,終我一生,愛你,護你。你可願意?”
“巧惠,我家中敗落,投奔至你家過活,你可嫌棄我身無分文?你若不嫌棄,我必不負你!”
“爹娘,君子一諾千金,女兒和王生的婚約本是長輩定下的,如今怎可因他家中敗落而失信於人。女兒願嫁他為妻,做王家之婦。”
“巧惠,你放心,此次入京,我定考取功名,風風光光的接你做官夫人,看誰還敢小瞧我們。”
“相公,家裏的事情你不要牽挂,我會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娘子,為夫不得已,已娶了三王爺的女兒,若是他們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們都會受到王爺的懲罰。你曾說過,為我做什麼都甘心情願,你就當救救我,安心的死了吧。”
……
過往的種種如雲煙,那些好,那些情,如今全都化作飛灰,最後組合成了王生那張虛情假意的臉。
直到最後,他還在演一個好丈夫,哪怕親手送她去死,他的言語都帶着讀書人的繾綣柔情。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我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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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做鬼的時間越來越長,木小牧知道的也就越多,她的情況跟別的鬼還不同,因為不是這個時代的魂魄,木小牧可以借用別人的身體做一段時間的人。
如果那人沒有死,她只能寄居在體內做養魂場所,並不能支配對方的身體。
如果對方死去,她能夠完全佔用,做一個真正的人,白天可以出現在陽光底下,嬉笑玩耍。
但是這樣的好運持續不了多長時間,畢竟是死去的身體,最多三個月,她就需要重新換一個寄居場所。
如果沒有身體,她的魂魄會漸漸散行,到那時,就真的是魂飛魄散了。
木小牧憑空從人變作了鬼,如果連鬼都做不成,她不是更加悲劇。
所以,無論如何,木小牧都想活着,活下去。
在找到回家的方式前,她必須保證自己活着。
錢巧惠的魂魄最終被鬼差帶走了,木小牧答應她,為她報仇。
王生在錢巧惠死後,撒謊稱錢巧惠病發碰倒了燈燭,他當時慌張出去找幫手,誰知回來就沒了妻子的身影。
王生做賊心虛,他明明親眼看着錢巧惠中毒身亡,不過出去叫人的功夫屍體就沒了,怎麼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敢在這裏停留下去,連夜吩咐底下人收拾包袱,但依舊裝着擔憂的樣子,帶着翠兒三個錢家僅剩的奴僕找了一通,沒有錢巧惠的消息,又拿出有命在身,不能過多停留的借口,急忙忙的奔赴京城。
至於翠兒等,他將三人留下,說是幫着尋找錢巧惠,有消息了再通知他。
然而轉身就找人將錢家的房子霸佔了去,作為錢家的僕人,沒有主家,自然只有被欺壓的份。
王生解決了這件事,安心離開了太原。
距離當夜事發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王生早已到了京城。
木小牧跟隨而至,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打探王生的日常行動路線,如今,她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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