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一文不值
劍譜到手的很順利，青城派的人根本沒想到林平之會在父親死去的當晚就到向陽老宅取劍譜，更沒想到，進入老宅的不是林平之，而是幾條蛇，華碧和幾條小蛇順着歐陽克的哨聲，爬到了房梁，幾條小蛇一起捲走了那捲袈裟后，從另一處牆角爬了出來。
而正門處，穿着夜行衣的蕭遲四人幫忙打着掩護，引走了為數不多的守衛。
當歐陽克拿着袈裟趕到郊外，看到林平之纖細瘦弱的背影時，他不禁有那麼一絲猶豫，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袈裟上的那八個字——【欲練此功，必先自宮】，那幾個人沒有騙他。
纖細的少年感覺到了他的到來，轉過身，看着他，也看着他手中的袈裟，這個文弱的美少年眼裏迸發出名為希望的神采，那奪目的神采讓歐陽克的心裏生出了几絲愧疚與悲涼，歐陽克緊緊的捏着袈裟，看着跑到他身前的少年。
丰神如玉的少年郎眉宇間滿是希翼與信任，笑容燦爛：“歐陽！這就是劍譜嗎？”少年伸出手欲接過劍譜，可抓了個空，他疑惑的看着收回手的歐陽克。
歐陽克凝視着少年清澈的雙眼，艱難的開口道：“你真的要練嗎？”
少年郎朗聲答道：“當然！我要為我爹娘報仇！”
歐陽克：“林平之……你父親說過的，要你忘掉劍譜。”
少年看着青年的臉，那張帶着西域風情的深邃雙眼裏，藏着濃濃的憐憫與悲愴，少年心生不安，他討厭歐陽克此時此刻的表情，那表情讓他覺得自己像一條狗，一條無家可歸，也永遠無家可歸的狗！
林平之奪過袈裟，顫抖着手打了開來，只一眼，僅僅一眼，萬劫不復。
少年的眼裏湧出一滴又一滴的淚水，他笑了起來，狂笑不止，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笑的如同一個七歲的孩子，他捏着袈裟，捧腹大笑，淚水劃過臉龐砸到地上，自懂事以來他好像就再未如此放肆的笑過，但是……這真是太好笑了，他不得不笑，除了笑，他想不出別的表情來面對那八個字。
“哈哈哈哈哈哈”林平之一手捧腹，另一隻手拍打着自己的膝蓋，“哈哈哈哈哈哈哈！絕世劍譜！哈哈哈哈哈！”
少年邊笑邊退：“林家……哈哈哈哈林家就是個笑話！笑話！”
“福威鏢局？……我呸！哈哈哈哈哈自宮哈哈哈哈！”
“難怪要我忘掉劍譜，難怪不告訴我居然有劍譜的存在……哈哈哈哈太監！”
“雜種……雜種！！笑話！就是個笑話！”
“哈哈哈哈哈報仇？狗屁！都是狗屁！”
“死太監！死太監哈哈哈……”
少年口裏嘴裏念叨着粗話，他抱着袈裟，緊緊的抱着那一片袈裟，踉蹌的倒退，歐陽克站在原地，看着那個少年摔倒在地，看着那個少年在地上掙扎不起，看着那個少年笑的滿臉是淚，他能夠感覺到林平之身上那巨大的悲傷，那悲傷如同冰冷的海浪，鋪天蓋地的打了過來，將其淹沒，這份悲傷兇狠而殘酷，讓人無能為力。
他什麼都做不了，不過，他歐陽克也什麼都不想做，他靜靜的看着那個少年蜷縮在地上，像他剛來到這個世上一般，如同赤子……如同赤子般，一無所有。
好像悲傷的時刻都會下雨，天上的神明是認為降下雨水就能夠帶走人們的悲傷與絕望嗎？歐陽克仰起頭，感受着落在他臉上的雨滴，大雨磅礴，澆滅了少年的哭聲與笑聲。
歐陽克緩緩的走了過去，走到少年身邊，居高臨下的望着他。
“林平之”。
青年的聲音透過雨聲傳到少年的耳邊，這世上只有一人會這樣叫着他的全名，林平之閉着眼，不予理會。
青年彎腰，瘦削卻寬廣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砸在少年身上的雨滴。
林平之緩緩睜開眼，眼神寂然又灰暗，他看着上方替自己擋雨的歐陽克，沙啞着聲音問：“我當如何？”
“我教不了你。”
“那你能教我你的武功嗎？我不想學這份劍譜。”
“可以。”
“真的可以嗎？我可以慢慢的來，慢慢的復仇嗎，我才十七歲，那等到我多少歲時我才能殺掉余滄海，替我爹娘報仇呢？”
“……”
“我是不是特別蠢？特別沒用？”
“有點。”
“歐陽，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會不會是一場夢？你打打我，你打打我，我不想繼續睡下去了……你打打我……”
少年的眼睛緩緩閉上，大雨仍在沖刷着這個世界，洗凈了青空，濕潤了土地……
歐陽克看着昏迷過去的少年。
許久，雨幕中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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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茗給蕭遲舀了一勺蝦球問道：“在想什麼呢？”
蕭遲從回憶里醒過神來，看着對面的韓茗，嘆了口氣，實話實說：“林平之啊，太可憐了。”自幼被萬千寵愛的天真少年，短短五天，一無所有，抱着那片讓他家破人亡的劍譜在大雨中哭泣……
韓茗也想起了昨夜雨中的場景，也跟着嘆了口氣：“是很可憐。”
蕭遲吃了顆蝦球嘟囔道：“也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是比原著好還是比原著壞。”
韓茗想了想，究竟是原著里漫長的欺騙與利用比較可悲呢，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可悲。
絕望與厄運沒有給少年任何喘息的機會，將他的天真與希翼狠狠拍下。
韓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問：“如果是你，你是願意遇到歐陽克，還是遇到岳不群？”
蕭遲不假思索的答道：“當然是歐陽克！”
即使殘忍，即使是帶着一種看戲的心態，可那個人，沒有騙他，誠實的告知對方自己的目的，我叫歐陽克，我為劍譜而來，我教你，我幫你，我沒有騙你，沒有偽善的謊言，沒有虛偽的欺騙，沒有暖心的安慰，用最殘忍卻又最真實的語言，讓這個少年從懵懂中醒來。
蕭遲又說：“可原著里有岳靈珊啊。”
韓茗：“可岳靈珊也讓林平之感到痛苦了啊。”
蕭遲陷入了沉默，確實，原著里岳靈珊也是讓林平之崩潰的緣由之一，儘管她愛他，儘管她不知情……那個少年，背負着血海深仇、身處黑暗的少年，需要的不是毫無意義的愛。
韓茗揉了揉蕭遲柔軟的髮絲：“好啦，別想他們了好不好？我們在約會誒，幹嘛這麼低落？”
蕭遲抿嘴笑了笑，點頭道：“嗯。”
蕭遲想了想又說：“韓茗，你也像歐陽克這樣好不好？”
韓茗：“嗯？”
蕭遲：“即使再殘忍……也不要騙我。”
韓茗看着難得嚴肅的蕭遲，想笑，想笑她想的太多了，想笑她怎麼說出這麼狗血正經的話，但是對面那人真摯的眼神讓她笑不出來，韓茗輕聲答道：“好。”
不騙你。
我保證不騙你。
林平之醒來時，頭還有些暈，他發現自己身處一處洞穴之中，原來這一切真的都不是夢，是啊，他不是那個富家公子了，他現在……
“醒了？”
林平之循聲望去，手裏端着一碗熱粥的歐陽克正向他走來，看到歐陽克，少年的眼眶忍不住又紅了起來。
“嗯。”
“把粥喝了。”
“嗯。”
林平之坐了起來，接過熱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來。
“想好了嗎？要不要練辟邪劍譜？”
“我……”林平之剛剛暖起來的胃被辟邪劍譜這四個字再度弄的冰涼……可是，不對！不對！
“你呢？歐陽？你練嗎？”少年目光如炬，死死的看着坐在他身邊的青年。
“我當然要練。”青年面不改色。
林平之突然回想起了一些話。
【我叔父並不需要這份劍譜。】
【不錯，我是需要，可我不想讓我叔父知道。】
他還回想起這人去盜劍譜前那段奇怪的對話。
“林平之，你真的要我去幫你盜劍譜嗎？”
“是的，我相信你，劍譜到手后我也不會食言，我們一起練！”少年以為青年是在擔心自己不信任他。
“若拿到劍譜后，你不想練怎麼辦？”
“……歐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沒什麼。”
林平之端着粥的手微微的顫抖了起來，他的聲音還帶着些沙啞，內力低微，又淋了場大雨，他本就昏沉的頭更痛了。
“你知道……你知道！”林平之覺得自己千瘡百孔的心又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
“什麼？”青年鎮定自若的回望着少年，這個還差一步便要徹底崩潰的少年。
“你知道這部劍譜要自宮對不對？你一開始就知道！”少年的眸子裏蘊藏着瘋狂與絕望。
“這件事很重要嗎？”
林平之像被人扼住喉嚨一般噤了聲，是啊，這件事很重要嗎？他想罵，想怒吼，想大聲哭泣，想質問這個人。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這件事？
可是他沒有立場去質問這個人，就像他說的，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他也沒有義務告訴他這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而且……就算告訴了又怎樣？自己會信嗎？不信，他依舊會要這人幫他盜劍譜。信……不，誰會信如此荒謬的事情。
林平之捂着心口大口的呼吸，像一條垂死掙扎的魚。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小院裏的胡三。
那個看着自己親生女兒被賣的胡三，那個明明知道一切，卻不去阻止的胡三。
他又想起了那個老大，那個病入膏肓，卻早就被人放棄了的老大。
悲慘的厄運嗎？
那好。
“我練。”
“我練辟邪劍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