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八十章

80 第八十章

我叫木藤,木頭的木,藤蔓的藤。

據爺爺說,撿到我的時候家裏的木藤花開了,他覺得這寓意甚好,便給我起了這個名。

我一時好奇,便問爺爺,木藤花的寓意是什麼,彼時爺爺研磨着藥草,樂呵呵的道,“清熱解毒。”

我一聽,也覺得這寓意甚好,便自此愛上了一切跟[清熱解毒]有關的藥草。

聽說爺爺很久很久之前是名非常非常有名,能活死人肉白骨,出診費已經不是單單可以用錢來衡量的神醫中的神醫,因毒死了該救之人,深覺自己學藝未精,便自此歸隱山林,鑽研醫術。

雖然,我一直覺得,[神醫中的神醫]這個說法,還有待考證。

不過,就算[神醫]這個稱呼是自吹,我也還是覺得爺爺的醫術很不錯,我身子骨不是很好,數次感染風寒,高燒不退,都是爺爺將我自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爺爺也時常抱怨說,以為好不容易撿回個衣缽傳人,結果卻是個指不定就要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病秧子,所以,他說要傾盡畢生所學,為我續命,不然對不起自己神醫的名號。

不過每日泡着葯浴,喝着苦的讓我都快嘗不出其它味道的葯湯,我的身體確實一年年的,慢慢好了起來,至少不會再吹個夜風當晚就高燒,也能偶爾出門幫爺爺采採藥草了。

為此我很高興,爺爺卻還是一臉自己手藝大不如前的表情直搖頭,然後更奮力的鑽讀醫書,一進藥房便是廢寢忘食,能連續好幾天不吃不喝。雖然爺爺的精神一直特別好,就算幾天不吃飯也一直面色紅潤有光澤,可我卻總是很擔心,畢竟爺爺都這麼大年紀了。

迷影山中迷影林,說的便是爺爺歸隱定居的這個山林,光聽名字便知道這是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坐牛車去最近的小鎮都要十多日。

我五歲的時候曾跟爺爺去過一次小鎮,結果差點夭折在路上,自此爺爺便再也不帶我去鎮上了,不過因為平日裏吃喝用度都是在山裏解決,故而鎮子對我的吸引力也不是很大。

讓我驚訝的是,就是這麼個偏遠,風景也算不上非常美好的地方,住着的卻不止我跟爺爺一家。

山腳處住着一對姐弟,紅姐特別熱情好客,她弟弟小月雖然看着不過六七歲的樣子,卻頗為老成穩重,不怎麼愛說話,能看一整天的書,或者坐在院子裏撐着腦袋發一整天的呆。

神奇的是小月似乎跟爺爺很有共同話題,每次紅姐帶小月來我家玩的時候,小月總是會去找爺爺,一老一小兩人能在院子裏干坐一整天。

離紅姐家不遠處還有戶姓敖的人家,似乎是一家三口住在一起,但偶爾也會有個奇怪的年輕男人去竄門,一住便是十多日。

我之所以說那個年輕男人奇怪,是因為他穿的是我沒見過的錦衣華服,長得也甚是俊朗,活像是話本里走出來的公子哥,可就是這樣一個公子哥,第一次見我卻抱着我直喊[姑姑]。

敖叔當時很是尷尬的將他拉開,然後對着我很抱歉的笑,我便了解了——這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公子哥是個腦袋有些問題的。

所謂醫者仁心,身為[神醫]的孫女,自己本身又是個體弱多病的主,故而我自小便知道要關心殘障人士,所以在那個奇怪的,聽說是熬叔親哥哥的男人依然執着的叫我[姑姑],並一副[以後我罩你]的模樣告訴我說他叫敖麟,以後可以叫他麟叔時,我很是乾脆的答應了。

至於這亂七八糟的輩分問題,你說跟個腦袋有問題的計較那麼多幹嘛?

麟叔最常做的就是一臉愧疚的摸着我的頭,對我懺悔說,“要是我能早點出關,一定一早就來接姑姑,你便也不用受這麼多苦了。”

我,“…哦。”出關?你當自己蛇精,要閉關修鍊呢?

這天,已經是爺爺悶在藥房,幾乎不吃不喝埋頭製藥的第三天,我見家裏也沒什麼存糧,便想出去采些蘑菇野菜給爺爺補補,順便慰勞下啃了三天紅薯的自己。

然而,我在這山裡整整住了十個年頭,山林內一向是風和日麗,偶有小雨小雪,可今日不知怎麼了,我剛采了半框蘑菇就颳起了我只從話本中看過的狂風,下起了我只從話本中讀過的暴雨,我深知自己的體弱,雖然這些年浸在藥草中身子骨健康了不少,可要是淋場大雨,這後果便有些難以想像了,我隱約記得附近有個山洞,便想找過去避雨,誰知在大雨中不是很好找方向,七拐八拐的竟讓我看到了一個亮着燈火的小竹院。

我不由訝異,在這山林間住了整整十年,雖然因為身體的原因不怎麼常出門,可好歹整整十年,不說跑遍了整個山頭,但也算是跑過七七八八了,竟然到今天才發現這山裡還住了戶人家!

“請問,有人在家么?”我跑過去,剛打開院落的門,便見裏面屋子的門打開,從屋裏走出了一名穿着布衣,氣質特別奇特的老嫗。

她抬頭看我的瞬間,眼中似是浮現出了一種[終於等到你了]的解脫神色,整個人都鬆了口氣的模樣,然而這種奇妙的表情轉瞬即逝,快的讓我覺得是雨太大,自己產生的錯覺。

見我站在院門口不動,她對我招手道,“這麼大的雨,快進屋暖暖身子吧。”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她半天也沒覺得有哪裏不對,便跑進屋子,對她道了謝,然而走近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老嫗,而是名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的年輕女人,只不過她那頭盤的一絲不苟,瑩白如雪的頭髮讓我誤以為她是名年老的婦人。

進屋后,婦人雖然面上很是冷淡,卻很貼心的給我拿來了毛巾與一套看上去挺新的布衣,“把身子擦乾,拿去換上吧,小心別染了風寒。”

我小心接過,特別感激的對她行了個禮,“謝謝姨。”

婦人表情不變的淡然道,“我都這把年紀了,你也別叫姨了,叫我理嬸就好。”

我換好這件有些偏大的衣服,喝了理嬸特意煮的薑茶,方覺得好過一些。我對理嬸那頭與年齡不符的白髮特別好奇,爺爺也打小就教育我要不恥下問,人活一世就是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我很直接的問了出來,“理嬸你的頭髮為什麼會是白的,是跟話本里寫的那樣為情所困,一夜白頭嗎?”

理嬸聽罷,先是愣了下,眼中帶着些許驚奇的意味,“你這個性倒是與之前不大一樣,”頓了頓,她又自語般的道,“不,也許一直就是這樣的個性也說不定。”

我看着一臉仿若爺爺鑽研草藥書般盯着我自言自語的理嬸,一時之間有些疑惑,“理嬸之前有見過我嗎?”

理嬸眼中的神色幾番變化,又恢復了那漠然的表情,“嗯,之前見你的時候,你比之現在要文靜寡言許多。”

我想我們兩家住的還算近,估計理嬸是從我家院外經過過也說不定,想到她說我跟之前的性格有些不太一樣,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解釋道,“之前身體不太好,就只能躺在院子裏曬太陽,所以可能看起來比較安靜吧,爺爺也說我近幾年性子活潑了不少呢。”

“看着確實不像身子不好的,”理嬸湊近看着我,然後將手撫上了我的額頭,半晌,感嘆道,“也虧得你這般還能動彈。”

“嘿嘿,都是爺爺醫術好!”

“若是能一直如此逍遙,哪怕神魂殘缺,對你來說,亦是幸事吧,”理嬸感嘆一聲,然後看着我的眼睛,帶着絲不容置喙的意味,“閉上眼睛,理嬸送你個見面禮。”

我聽話的閉上眼睛,隱隱感到有股熱流順着額頭流遍全身,身體深處浮現出一股細細麻麻的疼,又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我感到整個人都舒適了不少。

我還沉浸在這種感覺之中無法自拔,就聽一名青年的聲音吼道,“你在幹什麼?!!”

理嬸的手離開了我的額頭,那股熱流也緩緩淡去,我睜開眼睛,只見一名五官俊秀,臉龐有些許圓潤的白衣青年抓着理嬸的手腕,滿臉的驚慌失措,“你怎能這般胡鬧?!”

理嬸抽回手,聲音淡然,“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與其留着消失,不如還她個因果。”

理嬸說罷又看向我,“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裏了,”她說著看了眼依然下着瓢潑大雨的窗外,又替我倒了碗薑茶,“雨快停了,喝過這杯茶就回去吧,你爺爺也該擔心了。”

我點了點頭,將茶碗接過拿在手上,想了想還是問道,“理嬸是話本里說的高人嗎?就是能一招劈開大山,飛檐走壁,內力深厚的那種!”

理嬸眼睛都沒抬的道,“不是。”

“可是,剛剛那一下,我覺得特別舒服!精神都好多了!這種身上暖洋洋的感覺,感覺特別像話本里說的內力!”

理嬸嘆了口氣,“就當是那樣吧,”她看着我,頗有幾分語重心長的味道,“我的力量所剩不多,也只能幫你養養,最終是碎是聚,還是要看你自己,只是記住,無論怎樣選擇,這一次,只要你自己開心自在就好,不然,豈不是白受那些苦難。”

我半隻半解的點了點頭,“好,”頓了頓,我沒忍住的問了句,“理嬸,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還給我傳內力…難道,”我有些忐忑,“你是我娘親嗎?”

“噗,咳咳咳…”正在喝茶的理嬸聞言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她咳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一臉[你怎麼會這麼想]的表情看着我道,“我不是,”她想了想,“你的母親之前有恩於我,我不過是還她的人情罷了,你不用太過在意,也不用問我你娘是什麼樣,我跟她不是很熟。”

我有些失望的低頭,“哦,知道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我默默地捧着茶碗喝薑茶,忽然發現那名明明剛從大雨中回來,身上別說雨水,連泥點都未沾到的白袍青年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看着我,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我眨了眨眼睛,“叔叔也住在這裏么?”

白袍青年被理嬸敲了下腦袋,方才收回了那奇怪的表情,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點了點頭,“算,算是吧。”

我歪着腦袋,看着白袍青年那圓潤仿若大白饅頭一樣的臉,總覺得特別眼熟,不知為何特別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臉,便問道,“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叔叔?”

白袍青年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猛地搖頭,回答的異常斬釘截鐵,“不,我們沒見過,你的這些個劫難遭遇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真的!!”

理嬸斜睨了白袍青年一眼,撇了撇嘴,“出息。”

劫難?什麼劫難?

雖然這個白袍叔叔說的話里有些我不太明白的詞語,但我還是大概聽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便搖着頭道,“我身體不好是天生的啦,當然跟叔叔一點關係都沒有,除非叔叔你是那個把我拋棄的爹,”我說著頓了頓,仔細的看了看白袍青年那張包子臉,“可是不管怎麼看,我跟叔叔長的都不像呢,叔叔的臉比我圓多了。”

白袍青年聞言,嘴角抽了抽,沒說得出話來。

我看了眼窗外,瓢潑大雨已變為毛毛細雨,我將碗裏的薑茶喝光,站了起來,對理嬸道了謝,“謝謝理嬸,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爺爺要擔心了,你跟叔叔要是有個頭疼肚子疼的毛病,隨時可以來我家找爺爺,山下的紅姐都說,爺爺做的葯雖然苦,可效果絕對好,能甩鎮上的大夫十幾條街呢。”

理嬸跟白袍叔叔臉色奇怪的應下,待我推開門后,雨已經完全停下,我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身體是從未有過的輕盈。

屋內。

理嬸,也就是命理星君看着木藤走出院子,小心翼翼關上院門的身影,嘆道,“三千五百年前,斗轉星移,滅世之象消散,我雖詫異,卻未有何實感,如今一見,方才真正體會到,東王公傾己身之力,耗費十萬餘年,培養出的棋子,竟真的扭轉了運道。”

司命搖頭,“如今,她與魔域那位之間的[緣]怕是再也扯不斷,上面的那些恐怕也不會讓這份[緣]斷掉。”

理嬸冷笑一聲,“先前藉著魔域滅了昆崙山一脈,如今卻拽着東王公留下的保命繩不放,那些個仙家的厚臉皮真是比之妖魔、凡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說著看了眼窗外,小小的身影似是沒有任何煩惱一般的一蹦一跳的在往竹林外走,“倒是可惜,當年的木藤仙子一身修為術法盡受東王公親傳,放眼三十三重天也罕見對手,要是個活潑點的,早鬧出大事情了,可她偏是個安分認死理的,認定了向左走是對的就絕不會向右拐,又淡情寡慾,我活了這麼久,見了這麼多個神仙,就沒見過幾個比她更有仙氣兒的,要是沒這檔子事,再修個百八十年,指不定就入了西方佛道,”她說著又頓了頓,“老實說,倒是現在這般模樣看着更順眼些,雖神魂殘缺,卻也活的頗有滋味。”

“天道無常,她怕是也無法一直如此懵懂,她此身雖於凡塵之中,可命格薄中卻已無她之命格,此番,是福,是禍,吾等無從得知亦無法干涉,”司命說著抓住命理星君的手腕,置於火光之下,那纖細白皙的手腕竟隱隱有種透明感,“你此番又是何苦?她的神魂過於殘破,又豈是你這點力量可以修復?更何況,你已是油盡燈枯,自身難保的狀態。”

司命說著,捏了個訣,掌中亮起淺白色的光,眼看着那些光就要順着司命的手流入命理星君體內,命理星君卻掙開了司命的手,淡然道,“莫要再浪費修為,我的消失早已註定,這些年來多虧了你,我才能撐到今日,以償還離天獄內欠下的因果,如今我執念已消,最後的最後,就讓我一個人安靜的看一看這凡塵吧,”她說著一揮衣袖,司命便自屋內消失轉而站在了竹院外,“司命,早年雖一時興起救你一回,如今,你為我續命千年,你我之間的因果也算是盡了。”

竹院外。

司命想要再打開院門,手卻總是穿着院門而過,眼看着那竹院逐漸在他面前消失,他卻無能為力。

竹屋內。

命理立於窗前,看着掙扎着想要進入院子卻又怎樣都無法碰觸到院門,最終連竹院都無法看到而一臉驚慌失措的司命,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如此便好。”

她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然後消失不見。

閉上眼睛,似乎還能想起。

那時,她剛自星辰中誕生,隨着僕從的引導來到靈墨池邊,只見一名白白胖胖的小少年抱着一根與他差不多高的粗壯毛筆,背着一本精緻的本子,睡在靈墨池中間最大的硯台上,一襲白衣未染一滴墨色。

數代傳承的記憶告訴她,這小少年是司命,此後,將與她一同掌萬物之命理、命格。

至今依然能記得,那天,他睜開眼睛,對自己粲然一笑,眼中星光璀璨,一如她出生時的那片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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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這劇本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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