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珏

第5章 溫珏

提出來出府玩,是宋翎的主意。提出來聽評書,倒是溫洺筠的主意。

溫洺筠跟着宋翎,做了自己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出府之後反而沒多少顧忌了,只想玩個痛快,不過有宋翎在,還真是什麼么蛾子都沒出——宋翎對市井間的種種門道最是門清,離府前已經讓溫洺筠換上了他自己的衣裳,路上再小心行事,一路半點麻煩都沒惹出來。

就這麼順順利利溜進酒樓開始聽評書,結果評書第一句話就砸得兩人都怔住了。宋翎是驚訝,溫洺筠是神色複雜,兩人對視一眼,最終乖乖坐下,聽那說書人狂侃。

酒樓里人不少,說書人恐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又或昨夜喝醉了酒還沒醒,才敢公然議論當朝官員。不過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之所以說溫相爺是如今的第一號風雲人物,這個咱們還得從頭說起。”說書人賣個關子,“大家都知道了,前不久,先帝爺駕鶴西去,不過大家知道這新皇帝是誰么?”

桓安天子腳下,對這天家消息總是比其它地方靈通的,當即有人道:“怎麼不知道,還能是誰啊,當然是太子啊。”

說書人笑道:“當然是太子爺了,可先帝早逝,這太子爺才十來歲年紀。先帝爺憂心江山不穩,於是留下了遺詔,讓大臣輔政。”

酒樓里人多口雜,說書人每說一句,都有人要回嘴頂上一頂,“你瞎編的吧,皇宮大內的事,你怎麼知道?”

說書人也不惱:“本就是說故事,還請客官聽我慢慢道來。大家想啊,小皇帝十歲,憑他一個人,當然是坐不穩這江山的,無論如何得讓大臣搭把手,而先帝爺生前最寵信的臣子,說起來大家都知道了,非溫相爺莫屬啊!”

他隨手一拍驚堂木,“說起溫相爺,大家都知道他出身不凡,余湖溫家,那可是從本朝開國起就有的世家大族,正經的書香門第。溫相爺這一支溫家人後來到了桓安,所以也叫桓安溫家。桓安溫家也曾飛黃騰達一時,後來卻遭了橫禍,滿門獲罪,溫相爺那時不巧,正十幾歲,就遇上了這等事,那時大家都覺得,這桓安溫家再也起不來了。”

“不過既然是傳奇,就必然有這萬一。溫相爺在家敗之後入朝為官,而後在短短几年內一路飛黃騰達,最後靠着先帝爺的寵信當上丞相,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如今這改朝換代,也沒能影響他的地位。”

堂內議論紛紛,說書人卻越說越激動,蓋住了所有的雜音,“如今先帝去了,小皇帝年齡尚幼不足以親政,而這天下大權,豈不是就在輔政大臣手裏么?要我說,溫相爺如今哪裏還是丞相啊,分明是我大楚的攝政王!”

一句話出,滿堂皆驚。這已經不僅僅是議論朝政了,分明是暗指溫珏臣子之身,竊國篡權!這話若是給官家聽到,保不齊會惹出什麼禍。當即也沒什麼人附和了,宋翎看一眼臉色蒼白的溫洺筠,湊在他耳畔低聲道:“我們走吧,這兒恐怕不太平。”

他這邊剛想腳底抹油,那邊就有人驚呼:“官兵來了!”

酒樓里所有人大驚失色,卻見一隊官兵不知何時已將酒樓圍住,為首一人腰間佩刀,將整個酒樓環視一圈,陰測測道:“非議朝政?”

“官老爺冤枉,是那說書人膽大包天,信口開河!”有人義憤填膺,說到一半,愣了,“那說書人呢?”

只見適才還坐在堂前的說書人不知何時已沒了蹤影。

其它人莫名其妙,宋翎卻看得分明,這說書人說完那誅心的一句話,趁着所有人都被官兵吸引了注意力,竟是飛快地往桌下一鑽,接着衣袍一褪鬍子一撕,站起來時已經徹底變了樣子。

這手法實在乾淨利落,宋翎若非一直盯着那說書人,且仗着人矮,蹲下身把桌下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恐怕也會被糊弄過去。這說書人非但不是喝醉了酒胡言亂語,而是早有預謀!

但他耗費如此代價,就是為了喊出那句“溫珏是大楚攝政王”?更蹊蹺的是,酒樓這評書才開講沒多久,這家酒樓也不是什麼有名氣的大酒樓,這些官兵怎麼來的這麼迅速?

宋翎眉頭緊皺,年幼如他,也從這件事裏嗅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然而如今這狀況卻不容他多想,只見領頭的官兵掃了一圈,見說書人毫無蹤影,當即冷笑一聲,“搜!酒樓給我封上,裏面的人一個也別想走,我倒要看看,天子腳下,有誰敢非議朝政,往相爺身上潑髒水?”

宋翎色變,這下當真是誰也走不成了,這麼多官兵,他和溫洺筠還能插翅膀飛了?可溫相爺身份如此特殊,溫洺筠身為他的獨子,如果身份暴露被人盯上,這事也定難善了。

不行……得想個法子。

宋翎猛地回頭,在人群中找尋變了模樣的說書人,看了一圈,卻毫無所獲,他不過稍移了注意力,那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宋翎眉頭緊皺,忽覺有人輕撫了一下他的手,是溫洺筠。

在這所有人都驚慌失措的當口,溫洺筠反而鎮定如恆,平靜地坐在原地,抿一口茶:“別急,這人看服飾,只是個巡衛,抓不了這麼多人。等到傍晚巡衛會換班,緊接着是宵禁,我們只是小孩,不會引起他們的主意。”

溫洺筠到底是世家公子,見過大世面,對這小陣仗丁點不放在眼裏。宋翎看着他挺得筆直的脊背,忍不住笑了,湊到他耳畔低聲說:“少爺,你就算這麼坐着,就足夠引人注目了呢。”

溫洺筠一愣,意識到自己似乎確實坐得太端正了一些,在這市井小酒館裏顯得格格不入,就聽宋翎在他耳畔輕聲道:“真等到宵禁了再回去,恐怕會被張媽給念死。委屈您先把背彎一彎,頭往下埋些……”

宋翎一面說話,一面打量四周情況,忽然看到一人,目光一凝,道:“少爺你先坐會兒,我去探探情況,我總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

溫洺筠驚訝地睜大眼,就見宋翎身子一躬,已經跑遠了。他愣了愣神,方才有些遲疑地彎起了背,換了一個對他而言放鬆得有些異樣的坐姿。溫家禮教森嚴,他在家如果敢這樣坐,那少不了就是一頓排頭,日久天長,倒是成了刻入骨髓的習慣。

官兵搜人搜了半天,卻並無多少進展,拉着人一個個盤問也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領頭人面上露出焦急之色。正如溫洺筠所料,領頭官兵品級不高,做不得抓這麼多人的事,鬧了一陣,酒樓里的其它客人怨氣漸漸大了,這桓安城天子腳下,哪怕是普通老百姓,也有和權貴沾親帶故的,這不,剛過一會兒,就有人出頭和官兵糾纏。

糾纏了半天,領頭的官兵竟是比溫洺筠想像的還早服軟,帶了部下撤了。溫洺筠鬆一口氣,然而環目四顧,始終不見宋翎,不由急了,皺眉找尋起來。

“小公子是在找什麼?”一人忽然在他身後發問。

看這人打扮,應是酒樓的客人,經官兵這麼一鬧,酒樓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人是專門留下來管閑事的?溫洺筠覺得奇怪,卻也沒多想,隨口道:“沒什麼。”就欲走開。

不想剛走出一步,手忽然被人抓住了,那人笑道:“我剛才看着還不敢認,小公子細皮嫩肉,當真是高門大戶才養得出的公子哥兒呢。”

溫洺筠色變,他大意了,自己一身粗布麻衣,這人竟管他叫小公子,而他居然也疏忽了這點,沒有警覺!他當即掙紮起來,卻已經太晚,酒樓空空蕩蕩,店裏幾個夥計聽他呼救,竟都沒有要動一下的意思,顯然和這人是一夥的!

男人輕易地把溫洺筠提在手裏,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孔,“原來真是溫小公子,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男人皮膚蒼白,模樣陰柔,溫洺筠聽他說話,卻覺得熟悉,忽然醒悟:“是你!”

這分明是那個說書人的聲音!

男人露出個笑容:“還不太蠢。不過今天收穫不錯。”

他拎着溫洺筠就往後院走,溫洺筠自知無力掙脫,冷靜質問:“你要我做什麼?”

“聰明的小公子,你乖乖閉嘴就好。”男人笑笑,行至後院中央,打開地窖,正想把溫洺筠扔進去,忽然悶哼了一聲。

宋翎不知何時埋伏在了後院角落處,見男人路過,狠狠上去給了他一悶棍!

“快跑!”

溫洺筠反應異常地快,猛地在男人臉上加了一拳,而後趁着男人鬆手,悶頭就往院外跑。

宋翎一悶棍砸完,也想往外跑,不料男人雖然一連被打了兩下,卻很快回過神來,飛快向溫洺筠的方向追去。宋翎哪能依他,當即過去擋,男人見他擋道,也不客氣,一拳將他擊飛了出去!

溫洺筠回頭查看情況,剛好看見這一幕,當即大急。宋翎人在空中,暈頭轉向,看他站在原地不動,也是大急:“跑啊!”

話音剛落,宋翎重重摔落在地,他悶哼一聲,丁點不遲疑,爬起來抓住溫洺筠就從後門往外跑。這時店裏的其它夥計已經追上了他們,宋翎一面跑,一面大喊:“官老爺救命啊!剛才那非議朝政的說書人就在這兒!他們這是要反了天啊!”

適才散去的官兵沒走多遠,宋翎嗓門又大,竟真的驚動了幾個官兵。這廂局勢亂成一團,追出的酒樓夥計只得不甘心地先退一步,避免事情鬧大,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宋翎卻已帶着溫洺筠跑遠了。

酒樓之中,兩個官兵去而復返,盤問了半晌。酒樓老闆點頭呵腰地送了點銀子上去,總算把這事兒給平了。

改頭換面的說書人坐在酒樓中央,神色陰沉地喝一壺茶。

官兵走了,有夥計小心翼翼地覷着他臉色,道:“冷先生,這次不巧,讓那兩個小崽子跑了,要不要再抓來?”

冷先生搖了搖頭:“罷了,送上門來是意外之喜,沒有也沒什麼遺憾。讓人加把勁,繼續散佈消息。我倒要看看,於家和溫家,究竟哪邊先忍不住動手。”他笑道:“桓安風平浪靜,哪還有我們的飯吃?等他們打起來了,咱們才好賺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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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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