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

第30章 天

謝華韻一番話出口,殿內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誰都知道於檀二字對目前小皇帝的分量之重,在這當口彈劾於家,不就是打皇帝的臉么?謝華韻一向滑不留手,這下鬧不好恐怕性命難保。

卻也有人想得更深一層,姓謝的這種狐狸既然敢在大庭廣眾上書,定然是有必勝的把握,那麼難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高處端坐的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眉頭微皺,面上喜怒莫測,沉吟半晌,“於大人為官多年,勞苦功高,你若有半點虛言,朕絕不會放過你。”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顧慮親緣,想護於檀,當即有於黨大臣出列搶白:“於大人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瀝盡心血,臣等對此有目共睹!某些宵小必是心存嫉恨,陷害忠良,還請聖上明鑒!”

一番話說得夾槍帶棒,徹底撕破了臉皮,謝華韻笑:“單大人不急,謝某所言若有半分虛假,自當將這條性命送予於大人請罪,雖然我這條命比不上黃金白銀,大約入不了於大人的眼。”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份奏章,躬身呈上,“是非與否,有請陛下裁奪!”

於黨大臣見那奏章厚厚一份,都覺心裏打鼓,當即又有幾人跪下請求:“這姓謝的血口噴人,胡言亂語,還請陛下明察!”

告狀的咄咄逼人,求饒的聲勢浩大,宋翎神情似乎有些為難,眯着眼睛,只看於檀。

於檀見宋翎猶豫,心裏彷彿終於有了底氣,怒道:“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直,絕沒做過這等荒唐事,陛下若不信,我走便是了!”

老狐狸神色難看,似乎是氣得狠了,就這麼放狠話,倒還頗有“風骨”可言——至於他的“清白”,自然應該由別人來證,這時他若開口求饒,未免顯得做賊心虛。

謝華韻卻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噗嗤笑出聲來。

這輕蔑、嘲諷的笑容落在於檀眼中,竟是讓這個老狐狸也動了真怒,寒聲道:“謝華韻,你算是什麼東西?以你出身,當日若無老夫栽培提攜,你這一輩子可有出頭之日?”

這話說得其實不假。

眾所周知,謝華韻是個牆頭草,馬屁精。

這人出身太低,入朝以來抱過的大腿不計其數,當然其中最粗最長的大腿是溫珏,不過謝大人八面玲瓏從不得罪人,所以就算是於檀,居然也是謝華韻抱過的大腿之一。

“於老提攜之恩,下官自然是記得的。”謝華韻面色不變,笑容里居然有十足的感激,“所以今日,於老也請慢點走,走之前不妨聽聽我的奏章,沒準聽了之後,您就走不成了呢?”

眼看這氣氛劍拔弩張,再過一會兒兩撥人沒準要吵起來,宋翎低咳了一聲。

殿內靜了一靜,接着又是一大批“於大人清白,請皇上明鑒”,宋翎並不阻止,也不回應,就這麼坐着,等下面安靜下來,才清了清嗓子,冷淡開口。

“如眾卿所言,於大人乃國之重臣,此事得慎之又慎,不能有分毫馬虎。”他面上的猶豫之色褪去,眼裏閃過淡淡冷芒,沉聲道:“朕就來聽聽這所謂罪狀,謝卿請念!”

於檀看着小皇帝瞬間沉下來的面色,心中驟然危兆頓生,不自覺後退一步。

不對,這事不對勁……他女兒去世的消息都還沒傳出去,謝華韻就敢咬他!最近這一樁一樁的事都太巧了,姓謝的背後一定有人,可溫珏已經沒了,那到底是……

於檀瞪着龍椅之上端坐的外孫,忽覺心底涼氣兒直冒,強自鎮定了一下,才勉強定神去聽謝華韻的陳詞,聽了幾句,一顆心徹底沉至谷底,臉色慘白,額頭冒汗。

怎麼可能!這些事情姓謝的是怎麼查出來的!這其中有些事是絕密中的絕密!

這一齣戲的開場、幕間、結局其實早已寫好,天衣無縫,包管任於大人怎麼掙,都掙不破身後張開的天羅地網。

不過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眼中,這齣戲的結局成為定局,是在謝華韻開口念奏章的那一刻。

這一念居然就念了快一個時辰。

謝大人口才上佳,文采斐然,就連聲音也悅耳動聽,不過念的字字都是追命鎖,句句都是勾魂幡。

沒有言辭煽動,沒有痛心疾首,字字句句都是事實,有的年代久遠,有的最近發生,卻都有條不紊地理好,和和氣氣地娓娓道來,樁樁件件,證據明確,事情清楚,所用功夫之深,讓非於黨的朝臣也面面相覷,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這麼一份彈劾奏章,追根溯源不放過任何細節,非數年之功所不能成!姓謝的上朝前還圍着於檀討好,這時翻臉不認人,實在心思深沉得可怖!更可怕的是,大家都是做官的,雖然沒有於大人那麼過分,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啊,有這麼個人在身邊,如果他冷不丁捅你一刀,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當即就有朝臣心裏盤算着回頭得參謝華韻一本,反正姓謝的貪財好色,定然有把柄可查。不過隨着謝大人越念越久,心裏打着算盤的朝臣們臉色越來越難看,滿額冷汗。

這份奏章,牽扯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於檀曾兩度問鼎桓安權利巔峰,賣官賣爵這種事做得不亦樂乎,求他幫忙的也不計其數,如果按照這份奏章上所列追查,半個朝廷都得牽扯進去!更別說桓安的貴族侯爵,累世顯貴了,畢竟一代一代姻親相連,大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姓謝的賤民出身,不知天高地厚,根本是在和整個朝廷叫板!

謝華韻念完最後一個字,含笑合上奏摺。那邊已有人按捺不住,出言控訴他信口開河,胡編亂造,污衊朝廷命官,罪無可赦。這下甭管是不是於黨,眾多臣子紛紛出言激烈聲討,直把謝華韻說成了千古罪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宋翎見這些“貴族”們風度全無,髒字兒一個個往外崩,終於冷笑了一聲。

人群靜了靜,抬頭看向王座。

少年帝王面罩寒霜,眼神喜怒莫測,沉聲道:“眾卿莫急,此事朕會……慢慢查清楚!”

話音剛落,空曠大殿靜了靜,而後漸漸響起了嘈雜的說話聲,並且越來越大。謝華韻滿意地看着周圍人慌亂、憤恨的神情,小心地收起那份至關重要的奏章,輕輕鬆了一口氣,捏了捏手心,發現掌心一片濕熱。

十年磨一劍。

他花了無數光陰,捨棄一切,換得臭名昭著,人人嘲諷,才終於能夠等到這一天,在這個代表着最高的權利的殿堂中央,大聲念出這一份奏摺。

一瞬間把之前這麼多朋友都變成仇人,當真是有點危險,不過險歸險,痛快卻是真痛快。

多少年的隱忍賠笑,才換得這一刻酣暢淋漓!

大楚內廷,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無可抑制地走向失控。

眾所周知,皇帝乃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同樣眾所周知,大楚憑家世舉官,貴族勢大根深,難以撼動,即便是皇帝,也得對這些臣下容讓三分。

老話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過一旦這牽扯到家族興衰,以及其背後的財富巨利,究竟有幾個忠君不二的蠢蛋才會選擇去死?

年滿十四,將將親政,翅膀還沒長硬的小皇帝,根本是在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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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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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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