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雨

第16章 山雨

這最好的師父,名叫成安。

在桓安城裏,這個名字幾乎無人不曉——第一,成安是桓安駐軍的總指揮,第二,成安是溫珏的鐵杆心腹。

成安其人,沒落世族之後,命裏帶衰星,出生喪母,七歲喪父,年幼無人護持,后機緣巧合,被其父生前故友、當時顯赫一時的溫珏之父溫雲城帶回府中,收為義子。與同他年歲相仿的溫珏一起,經歷了桓安溫氏由盛轉衰,再由衰轉盛的所有起伏。

成安幼時習武天賦極高,得溫雲城推薦,師從昔年楚國第一劍術大師甄術,學成劍術后回到溫家,一路追隨溫珏,到現在已扼住桓安命脈,成為溫珏手裏最得用的棋子之一。

溫洺筠見過成安,卻也是第一次與這個名噪大楚的劍術高手並軍中新貴直接面對面,仰頭看着這一身玄黑長袍,身材高大筆挺的男人,一時有些緊張,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溫洺筠見過成世叔。”

成安一雙銳如鷹聿的眼睛掃向他,沉默片刻:“你想學劍?”

溫洺筠點頭:“是!”

成安冷冷問:“公卿之子,鐘鳴鼎食,富貴傍身,何必習劍?”

溫洺筠神情平靜:“我無意依仗父親權勢富貴,只求危機關頭能夠自保,能夠救人。”

成安一曬:“你武功再強,也不過一個人。武功不過小道,兵者乃是大道。”他頓了頓,審視溫洺筠,“讀過兵法么?”

“讀過。”

成安挑眉:“有何見解?”

成安問得空泛,溫洺筠腦子空空,一時不知怎麼答話。他熟讀詩書,也讀兵法,可都是紙上談兵,哪來的見解?這麼一遲疑,見成安似乎不耐,一時有些焦急,張口道:“我以為……兵者,國之重器,絕不可輕易動用。”

“哦?”

溫洺筠頓了一頓,漸漸理清了思緒:“書上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就算是再厲害的兵家,一旦征戰,也不可能沒有傷亡。是以興兵要慎,如果損耗太大,終究得不償失。”他抿了抿唇,“可一旦興兵,就得把人打服,如此才能震住敵人。”

成安淡淡看他一眼:“這不是士兵能決斷的事。”他一拂身上披風,就欲離開,溫洺筠見狀有些焦急,剛欲出言挽留,就見空中飛來一物,他下意識地接住,卻是一把木劍。

“我明日會遣人教你基本功,一月之後我來查看,你如果熬得過去,我就收你為徒。”成安的聲音遙遙傳來,“你手裏一把劍,只夠你守護幾個人,或許還力有不逮。但如果你手裏有千軍萬馬,就可以守護一座城池,守護千萬人。你覺得哪一種更好呢?”

溫洺筠獃獃望着成安遠去的高大背影,一時無言,只努力地抱緊那把分量十分地輕、對他而言卻着實不短的木劍,抿緊嘴唇。

他厭倦了那個只會微笑,然而渺小無力,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止的自己,好在他仍然有變強的機會。

雖然事已至此,即使他再努力,也無法彌補已有的缺憾了。

溫府書房。

溫珏看一眼風塵僕僕進門的成安,笑問:“怎麼樣?”

溫府書房實在不小,但成安人高馬大,往裏一站,似乎整個屋子都小了一圈。成安解下披風拿在手上,言簡意賅:“此子根骨不差,若心性堅定,幾年內武藝可有小成。”

“哦?”溫珏笑笑,“我還真沒想到,他是最不喜歡舞刀弄劍的人。”

“他有學識,有出身。”成安平平板板道,“既然他有意習武,可以讓他從軍,將來也可成為助力。”

溫珏搖了搖頭,不置可否,“他願意習武便習武,只是不要讓他干涉朝政為妙。”

“為何?”成安看他一眼,“大人仍放不下心結?”

“都說了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你不必叫我大人。”溫珏笑:“我能有什麼放不下的心結?只是這孩子……可不要壞我的事啊。”

成安嗅到他話里玄機,肅容抱拳:“大人着我小心戒備,不要輕舉妄動,可是已有計劃?”

溫珏點頭又搖頭,淡淡道:“此事我另有謀划,最近咱們不妨都收斂一些,安分守己。小皇帝雖然不足為懼,但皇家到底還養着千機衛,我們犯不着這時候和千機衛對上。”

“是。”成安垂首。

溫珏又頓了頓,“回頭你去找一下謝華韻,我讓他行事收斂一點,結果還是被參了一本出入青樓,再有下次,我就讓他自己去解決了。”

不巧的是,溫珏說這話的當口,謝華韻正在青樓。

這位寒門出身的高官在這最重門第的官場裏吃得開,除了溫珏的提拔以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姓謝的人緣好。

下至三教九流,上至清流貴族,他都能笑吟吟地搭上關係,並且出手大方爽快,待人從不吝嗇,這導致謝華韻幾乎同溫珏一樣忙——後者忙國事正事權術心計,前者忙正事賺錢與應酬。

應酬完了下屬還有同僚,同僚完了還有政敵。

今個兒不巧,應酬的是政敵。

酒過三巡,重金請的伶人在屏風后咿咿呀呀地唱曲兒,謝華韻分外欣賞地聽着,忽然察覺同桌的人悄悄在桌下遞給他一樣東西。他看上一眼,就什麼都清楚了,不過仍是驚訝:“這手筆可是大方。”

幾乎前所未有的大方。

同桌人卻只是微笑:“我是什麼人,難道謝大人不知道?同僚數年,謝大人當然明白我的意思的。不是么?”

“千里做官只為財,謝大人一翻打拚,能有今日,實在不容易。若是一時糊塗,站錯位置,丟了身家性命,豈不可惜?”那人一邊低語,一邊給謝華韻添酒,“我家主人最清楚謝大人想要的是什麼,價錢好商量,謝大人恐怕也清楚,我家主人要的是什麼吧?”

溫珏舉足輕重的心腹除了成安、他的堂弟溫嶺、就是謝華韻了。

不過眾所周知,成安與溫嶺都算溫家人,與溫家共沉浮,唯有這個謝華韻,罩門乃是錢財二字。

謝華韻晃了晃眼前酒杯,他喝得實在不少,已經有些醉了。那蠱惑人心的金銀財寶就藉著這淡淡酒意,衝上了他的腦海。

此念方起,小皇帝……連同那個孩子的面孔也沖入腦海,謝華韻脊背發涼,一腔酒意竟是霎時間被沖淡了。

此計若成,於家固然必敗。可他知曉了此計這了不得的內情,狠如溫珏,會留他性命么?

可如果他投靠了小皇帝,就能再續自己如今的風光么?

向前,還是向後?

“我近來悟出一個道理。”謝華韻笑笑,晃晃悠悠,飲盡杯中酒,“人生一世,到頭來,還是只有金銀靠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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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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