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繆斯的魔法
皇家咖啡館。
搖曳的燭光下,銀制的雕琢精美的鏤空勺子架在酒杯上,一顆晶瑩剔透的方糖放置在勺子上,澄綠色的苦艾酒液沉在酒杯底中,冰水自銅製的小巧水龍頭潺潺往下流,穿透融化了方糖,如白雲般的混合液落入酒杯之中,擴散開來,迅速與碧綠的酒液相交融。
看到液體已經升至酒杯上的刻度,圍着白色圍裙的侍者擰緊了水龍頭,移開勺子,將調好的苦艾酒放在了他前面這位從一進來就悶聲不響的紳士老爺面前。
阿歷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入口是淡淡的花香味,緊接着一股濃烈刺激的茴香味道瞬間充斥在他的口腔里,直衝鼻腔與喉嚨。
他着迷地閉眼體會這味覺與嗅覺的奇妙享受,忽然睜眼,意猶未盡地將酒杯重重的放在侍者的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示意他再來一杯。
侍者大概是沒見過如外面醉漢一般粗魯牛飲苦艾酒的紳士,一時間有些怔住了。要知道苦艾酒可不是普通的酒,她可是有着綠色的繆斯之稱的具有強烈致—幻作用的藥酒。剛剛這麼一小半杯,就已經完全足夠催人進入他們夢想的樂園了。
果然,阿歷克的神色已經慢慢變得迷—離起來,但現在他至少還有一半的神智是清醒的,於是他大聲地表示了自己對眼前這位不十分機靈的酒保的不滿。
“還要我再重複一次我的要求嗎,你這個只會背着主人偷懶的狡猾的僕人!”
周圍也同樣聚集了如阿歷克這般神志不清的陷入迷幻中的人,聽到阿歷克不滿的嚷叫聲,他們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也跟着一齊起鬨。服侍他們的侍者們早已見慣不怪,依舊默默地繼續他們之前的工作,彷彿絲毫不受影響。
引起這一騷動的阿歷克此刻眯着眼,不滿地看着酒液滴落,他皺起眉頭,乾脆說道:“不要糖,給我這酒。”
侍者沒說話,順從地移開勺子,擰大水龍頭,好讓冰水順暢地流出來,很快盛了小半杯遞給阿歷克。
阿歷克飲畢,酣暢地低舒一口氣,待他抬起頭的時候,眼睛已經迷—離不已了。
他看到腳邊有大朵大朵嬌艷火紅的玫瑰花一簇簇地盛放,沿着他的腳下一直蔓延到周圍正在跳舞的人們身邊,高高的玫瑰花梗長成了人的高度,逐漸將他們的身影掩藏起來,最後只剩下了一朵朵如人臉大小的玫瑰花在輕輕搖曳。
阿歷克眨了一下疲憊得有些發疼的眼瞼。
有兩朵玫瑰花被一隻瑩白纖細的手輕輕地推到一邊,慢慢露出手的主人的臉。阿歷克睜大瞳孔,驚訝地看到了心愛的人兒那張熟悉的臉。
“親愛的,你、你怎麼來了?”他沒忘記自己剛剛跟她吵完架摔門而出,她……這是出來尋他了?
可對方沒有回答他,只是遠遠站在遠處,用那雙漂亮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你為什麼不哭呢?”見到她一貫冷漠的神情,他的歡喜瞬間熄滅,冷冷問道,“也許你從你那如寶石般的眼睛裏假裝擠出那麼一滴淚水,我就會忍不住匍匐在你的腳下,像一個忠實的可笑的信徒一樣為我過去所犯過的錯誤告解,懇求原諒?”
“可是你沒有!看看你的神態,別人以為你不但是一個真正的、地道的德貝維爾家裏的人,而且還是一位公主哪——哈!哈!哈!”
“噢,是的,我從來就是一個荒唐放—盪的人,這一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但憑着我墮落的靈魂發誓,這個站在你面前的壞傢伙不會對你更壞了,甚至,他敢肯定再不會有人比他更愛你了!可是我美麗純潔的夫人,您就是這樣對待一個願意為您從善的您可憐的丈夫?”
“……”
阿歷克喋喋不休地說著平時他絕不會說出口的心裏話,身為一個想拚命討好冷漠的妻子卻無法得到她歡心的丈夫,他已經壓抑太久了,他付出的與他收穫的不成正比,儘管他平日總將這些不甘心掩藏在尷尬的嬉皮笑臉下,但日積月累,這個原本就沒多少耐心的丈夫終於藉著這次爭吵爆發了。
可是他那外表如寶石般耀眼內心亦如寶石一樣堅硬的妻子似乎沒能體會到他內心的苦悶,阿歷克眼睜睜地看着玫瑰花漸漸圍攏,很快,他美麗妻子的臉就要消失在這團花瓣之中了!
“噢,不!不!不!”阿歷克有些慌張了,他踉踉蹌蹌地跑上去,一把扣住那隻纖細的手,用力地將手的主人拉回自己的懷裏,這才安了心。
他稍稍放開她,但雙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認真地看着她,說:“親愛的,我們都不要再吵了,以前的我,無論做錯了什麼,已經成為過去了,親愛的,只要你能相信我,我敢發誓,你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原諒我這次,噢,求你了。”
他現在是低頭俯視着他面前的這個女人的,但他卑微的姿態以及哀求的語氣卻讓他看起來就如一個犯了錯的可憐奴僕苦苦地哀求着主人的赦免,由此看來,這個男人該多麼深愛他的妻子才能做到如此!
“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女人彷彿是軟化她的態度了,主動拉着他的手,說。
他喜出望外,連聲應道:“好的,好的!”
歡喜的男人歡喜地帶着女人離開了,但這個男人此刻還沒有發現,這只是繆斯小小的一個魔法,他被迷了眼,口口聲聲要懺悔的男人即將要犯下另一個更大的錯誤,一切都將要亂了套。
——
夜晚,雨滴答滴答地拍打在玻璃上,萬貞兒就是在這樣的雨夜中忽然醒來了。她抬眼,只看到身側冷清一片,原本應該睡在身邊的男人還沒有回來。
很難用言語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習慣了她的丈夫對她的言聽計從,她習慣了有一個這樣千方百計地逗弄她開心的男人的存在,她甚至被寵得恢復了上輩子驕傲的性子,一邊享受着男人的殷勤一邊高高在上俯視着、鄙夷着這個粗俗的男人。
她愛他嗎?不,她很肯定地否定這個假設。可是……為什麼她現在的心會那麼酸,就如泡在濃濃的檸檬汁里,讓她時刻難以平靜下來?
她命令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個沒有節操的男人了,但她仍坐在床上,手放在他的枕頭上,一動不動。
“嗚嗚……”
一陣微弱熟悉的嚶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她一驚,趕快掀開被子,光着腳就去看放在床側的小床。
透過涼如水的夜光,小傢伙睡得很不安穩,握着兩隻小拳頭放在耳畔,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萬貞兒以為是今天下午他們倆的爭吵把孩子給嚇着了,心疼地抱起孩子安撫,沒想到一碰到他,猛然發現孩子裸—露的手臂很是滾燙!
她的心驟然胡亂地跳起來,整個人都慌了!
“奧斯頓,不!我不要這樣!……”皇兒夭折的那一天還歷歷在目,她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庫,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她不能任由這樣下去,她得趕緊做點什麼,可是,她該怎麼做?
在慌亂中,她抱起孩子就往房間外跑去……
這天的深夜,德貝維爾家的大廳亮堂堂一片,僕人們都躲在柱子、牆壁後面,留意着客廳的情況。
“先生還沒回來嗎?”
“沒有,克里克管家已經派人去找了。”
“夫人肯定是嚇壞了,你看看她那漂亮的唇瓣都蒼白得如寒風中發抖的五丁子花了……”
“……”
醫生收回了聽診器,朝眼前這位雖強裝鎮定身體卻一直無意識地微微顫抖的年輕夫人投去安撫的目光。
“請不要太擔心,夫人,小德貝維爾先生的發燒,應該是喉嚨發炎引起的,現在他已經服下藥粉,你們小心照顧就沒問題了。但請注意,最好不要讓小德貝維爾先生施展他美妙的歌喉了,他脆弱的喉嚨可不能承受更多的振動了。”醫生開玩笑地說,嘗試用輕鬆的口吻舒緩一下緊繃的氣氛。
但萬貞兒笑不出來,周圍的人也不認為這好笑。
醫生的好意被無視了,只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想我要離開了,有什麼情況可以再派人找我,尊敬的夫人。”
萬貞兒無意識地點頭,有僕人過來引路,醫生這才站起來離去。
“姐姐,我幫你守着奧斯頓,你先睡一下吧。”麗莎到現在都忘不了在她印象中一向高冷淡定的娘娘竟然驚慌失措抱着孩子拍她的房門的那一幕,到底是怎樣的恐懼才讓她顫抖成這樣!
萬貞兒似乎沒聽到,目光一直沒離開過已經吃完葯沉沉睡着的兒子。
麗莎沒法,伸手招來一名女僕為娘娘送上一杯熱茶。
萬貞兒就着麗莎的手喝了熱茶,這才慢慢鎮定下來,身體總算沒綳得太緊了。
麗莎安撫性地伸手慢慢拍着她的背。
“我不該跟阿歷克吵架,竟然放着奧斯頓哭泣不管……”忽然,她開口自責地輕喃。
一向都認為只有別人錯自己沒錯的萬貞兒竟然開始反省了!麗莎震驚地放大了瞳孔。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媽媽,我差點又害死了我的孩子……”剛剛那句話像是打開了一個缺口,萬貞兒的愧疚開始源源不斷地湧出,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適合當一個孩子的母親,她的性子是不是真的如阿歷克下午所說的這般“讓人難以忍受”?
一直站在她們身側的克萊爾心疼了,他忍不住開口反駁,“不,夫人,其實……奧斯頓少爺是被先生故意弄哭的,我猜想那是他以為這樣您就會心軟,原諒他所犯下的錯誤。所以,請您不要太自責了,夫人。”
萬貞兒定住了,原本要說出的話哽在喉嚨里。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她之前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甚至覺得好笑。
阿歷克……真是愚蠢極了!
她回想起阿歷克之前跟她解釋過的話,那會兒她正努力壓抑着失望與怒火,根本沒認真聽,但是現在想想,阿歷克也不是不可饒恕的,她要跟他持續這個婚姻,也不能一輩子揪着他過去犯的這個錯誤不放。萬貞兒這會兒正努力說服自己原諒阿歷克,她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她當初嫁給他也只是為了孩子,這個初衷怎麼就讓她給忘掉了呢?
麗莎見萬貞兒不說話,以為她真的聽進去克里克管家的話了,不由得不滿地瞪了這個多事的管家一眼。
克萊爾默默低下頭。
正當萬貞兒努力地為阿歷克找開脫的理由,有一個弱弱的聲音忽然出現了。
“……夫人,我回來了。”
萬貞兒抬頭,看到了阿歷克的馬車夫約翰的臉,但……也只有約翰。
“約翰,你的主人呢?”麗莎不禁疑惑地問。
萬貞兒皺眉,但仍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約翰都不敢抬頭,羞愧極了。
“先生……先生……他在、在安妮·格雷夫人公寓裏……”
周圍頓時一片靜默。
作者有話要說:懶作者回來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