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閭新奴
北營北望胭脂山,守御北狄,與鎮守西疆的四王慕容恪隔江相望。
寧卿坐在囚車裏,閉目養神,周圍的女子帶着隱隱的敬畏群聚着,為她空出大片的空地。風雪洗盡她的疲憊,病態的嫣紅藏在唇間,平添幾分我見猶憐。
行至胭脂山,她側目望向西邊那一片蒼茫,白雪堆積,數米不止。奔騰的江水潛伏在遙遠的地下,隔着那條江,在西營的軍奴營寨,有她年僅九歲的幼弟寧幼今。也是,如今僅有的親人了。
年幼的貴族公子,失去一切恩蔭,在世代為奴的蠻荒之地,能有的命運,幾乎昭然若揭。
想到這個弟弟,她心口一陣抽搐,這一世,只願來得及。
軍寵營寨喚作女閭,在大營西北角。
北營營寨掌事女官早早率眾等在外面,歐媽媽鳳眼薄唇,年約四十,眼角雖是細細的紋路,臉上風情萬種,眼神深沉冰涼,總讓同類生不出親近之心。
她遠遠一看見朱新城等帶着囚車近來,便斂眉揚唇迎了上去。
“朱副官,辛苦一路,姑娘們還有勞您的照看。內有薄酒,還請賞媽媽一個薄面,多少喝盞吧。”
她的笑容溫和妥帖,對朱新城一身斑斑血跡,零落的兵士和觸目驚心的傷口恍若無睹。
“不敢。”朱新城粗魯漢子,對歐媽媽也有幾分客氣,連連擺手。他眼角餘光瞟到寧卿的身影,腰不由自主弓了幾分,臉上也不自然現出笑容,雙腿仍然有些發僵,他啞着嗓子,“標下還要前去復命,謝媽媽好意。”
他每每一想到昨夜,腿肚子就開始打顫,當時劫後餘生,他本是攢足了恨意和怒火要將這個女人碎屍萬段,即使虞大人問起,這樣的餓狼襲擊為借口,不過一句死在狼腹罷了。誰能怪得了他。
他一巴掌迎面而下,面前的女子竟然後退一步避開了去,朱新城怒火滔天,隨手抽出身旁兵士的長刀,步步緊逼,而面前的女子沒有絲毫膽怯,她迎着他的目光,沉靜的眸子是冷笑和嘲弄:“朱大人。可是打算殺了我給他們報仇?”
朱新城咬牙:“賤人,你害死了這麼多人,殺你真算便宜了你。”
“朱大人,您做一個副官已經過十年了吧。”寧卿淡淡道,“這次,順利完成任務,雖然李大人等為了保護我等,不幸慘死狼腹。但是好歹有您力挽狂瀾。奴等銘感五內,將來進了女閭,必定好好講講朱大人的英雄事迹。”
她的話說完,朱新城的刀也沒有劈下去。是啊,李德林死了,是他朱新城拚死力戰,最後保護這些賤婢,做一個軍械庫的副官十年,資歷已夠,所差的可不就是這麼一件戰功嗎?
寧卿下一句話說完,朱新城的殺意全部灰飛煙滅:“司馬上官問起,奴也是要好好謝謝朱大人的。”
她竟然認識司馬無情。她果然認識司馬無情。
朱新城脊背一涼,難怪司馬無情會問上那麼一句,難怪他會出手援救。
畢竟她是寧庄臣的女兒,而大烮關於這位丞相覆滅,諸多傳言都是因為他不滿太子,勾結其他皇子謀立儲君,這才被皇后發難,將寧妃一族盡數剷除,要不是因為寧妃算是得寵,只怕早就是株連九族,滿門抄斬了。
皇帝的兒子就只有那麼多,太子倒下,受益的可不就是老二和老三嗎?
二王爺畢竟是一個宮娥庶出,雖是庶長子,名不正言不順,三王爺就不同了,母家高族大戶,盤根錯節。寧庄臣倒過去,其實是最正確不過的事。
朱新城被自己的腦補嚇出一身冷汗。再看向寧卿的眼神就有了些些畏懼。但是到底算個將官,他還得維護自己的尊嚴,當下冷哼一聲:“你到是會說話,今日就留着你的小命,看你到了女閭是不是也能這麼伶牙俐齒。”
他聲音壓低:“女閭的歐媽媽那可是拔牙的第一能手。”
寧卿微微一笑,頷首謝過:“多謝朱大人提醒。”
拔牙第一能手?寧卿眸子微眯,可不就是嗎?前一世,慌亂無措的她和眾女被扔在了女閭,任由歐媽媽買賣豬狗一般品頭論足,珠兒不忍小姐受苦,多說了那麼一句話,竟然被歐媽媽命人活生生拔掉了滿口瓷牙。
女閭的第一掌事女官,從來都不用花架子的下馬威。
朱新城客套兩句,自去了。他和歐媽媽沒有什麼過硬的交情,自然也不會花時間來提醒她寧卿的“特殊”身份。
甚至帶着隱隱一份惡毒,他到是希望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大能耐,可以翻出一片天來。
歐媽媽輕輕一拍手,自有一群女婢和健壯的婦人前來,打開囚車。
車中女子膽戰心驚的漸次下車,她們驚恐的目光像是獵人面前的羚羊,歐媽媽一個個默默評估每個女子的資質,通過她的目測第一輪篩選,大概哪些是需要等待將官侍奉,哪些是可以直接扔到最低等的營房中填充數目的便一目了然。
寧卿在珠兒的攙扶下緩緩走了下來。旁邊的女眷不自覺的退了半步,立刻顯出她們的突兀來。
寧卿斂眉屏氣,低眉順目的垂下脖頸,形狀美好的肌膚在寒風中顯出紅潤的手感。
一塊細小的繪製刺青露出來,這是澶州女子特有習俗,未出嫁的女兒大多會在耳背脖頸處用特製胭脂繪成各種花朵,比喻含苞待放。寧卿的是一朵海棠,想是因為路途風塵,已經污濁變黑,只能隱隱看出形狀。
歐媽媽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滑而過,沒有絲毫停留。
她偏偏頭,擋住了自己脖頸的刺青,多少年的習慣了,很難一下改變呢。
澶州,這次是哪個高族壞事了呢?
“所有人在忘憂池凈身後,到新蓮房來見我。”她方才還有的半分笑意,在朱新城等離開后,都化作冷酷的霜雪。
“哼,幾個破房子,取個名字不倫不類,還新蓮房。”淺梨在寧卿身後嘟囔。
她膽子大,早已接受身為營妓這個事實,並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心有戚戚,加上和寧卿狼群合作那夜,自認也算交上了了不得的朋友,因此難免放縱些。
寧卿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這個女子本來還以為可以收做己用,如此看來不分形勢難堪大用。
她努力搜尋着記憶,但是上一世,實在沒有關於淺梨的記憶。
兩個粗使婦人帶路,迅速往忘憂池去了。旁邊兩排小房子裏,都有好奇的女子隔着門帘張望。
目光中有的嘆息有的傷感,有的幸災樂禍,更多的是麻木。冷冰冰的麻木。
寧卿大略掃過四周。一模一樣,和記憶裏面一模一樣。
搖搖晃晃的簡易柵欄圍住一地狼狽,地上的積雪簡單推出幾條通道,幾排簡陋的木板房林立其間。因為軍中行軍不能攜帶女眷,所以女閭變成了軍士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地方。
而就是這小小的女閭也分了三六九等。
三個木房群里,左邊是巨大的通鋪,裏面用各種草帘子隔成一個個小間,倘有軍士前來尋歡作樂,掌事女官會命婢女點一支小小紅燭,以紅燭計時,一根紅燭點完,一百文錢。稱為燭樂房。
中間一排叫做新蓮房,分為前後兩隔斷,前面是將官挑選女子,也是簡單飲酒行樂的地方,後面是訓練新人的場館;而右面是這些營妓休息的寢房,按照恩主不同,從單間到二十幾個人的通鋪全部都有,名字叫做曲眠房。
在大烮,不同於有自己身份官牒的官妓,也不同於完全歸屬於主人的私婢,營妓大多都是犯官女眷,罪犯妻女和女俘來充當。
她們沒有收入,沒有自由,甚至沒有贖身的可能,白日為奴為婢,夜裏為娼為妓,唯一的可能便是被某個將官看中,付得贖身銀兩,納為軍中權宜之妾,稍得安寧,倘若這位將士移地駐防或者轉為他職時,營妓不能跟隨而去,那基本就是死路一條。
因為,掌事女官不能放任被暫時贖身的營妓服侍他人,擔心引來曾贖身將士的不滿,也不可能放任其在營中養老閑住,這時候,“暴病生亡”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忘憂池裏,脫掉衣衫草草清洗的女子們木木獃獃,有的人還不習慣這樣赤~裸的“羞辱“,念及之後命運,不由嚶嚶哭泣。
寧卿不慌不忙的洗着,她知道,在北營,因為條件有限,忘憂池引來的溫泉水必須先緊着大營的使用。
所以對她們這樣身份低賤的女子,很多時候一年也只有幾次這樣暢快沐浴的機會。
洗漱完畢,到底是年輕女子,稍稍梳整,大多恢復了妍麗之態,珠兒幫着寧卿絞乾長發,到她自己梳理時,寧卿按住了她的手,搖搖頭。
經過狼群夜襲,珠兒對小姐更是言聽計從,立刻住手。
在女閭,美麗的長相併不是什麼好事情。
經過第一輪篩選的女子,中等姿色的當夜便會送給營里的普通將官開葷,下等姿色的會在做好所有的防孕工作再投放到燭樂房。
而上等的女子,會暫時留下,她們是專門為上級軍官準備的。
珠兒容色嬌憨,稍作打扮,那今晚便逃不過噩運。
而寧卿,她抿着雙唇,她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為珠兒準備。
從她們起浴開始,一個女侍便拿着冊子挨個圈點。
她記錄的是這些女子的“身價”,用女閭裏面標準的尺寸一一備案。
歐媽媽換了一身暗紫夾襖,端坐在新蓮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扶手。進來的每一個女子都只裹了一件斗篷。慌亂的羊群。
眾女戰戰兢兢的站好。
新蓮房中燒着不知名的暗香,寧卿鼻尖一簇,立刻放緩了呼吸。這夾雜了軟筋砂的秘香,是女閭中特有的,色味俱淡,聞了以後身子發軟,除了讓人沒有防抗的力氣,到是沒有什麼壞處。
女閭裏面,這樣的陰私之物稀鬆平常,對於不聽話的女子,想自我了斷的女子,經驗豐富的掌事媽媽會有層出不窮的手段,讓你悔不當初,只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具隨意操縱的木偶,生不出半點逆反之心。
歐媽媽聲音不大,像涼風拂過花叢,偏偏不怒而威:“脫了。”
眾女立刻一陣慌亂,本能的都捂住了自己胸口。
一個粗使婦人就近踢了旁邊女子一腳:“叫你脫衣服,磨蹭什麼!”女子慘叫一聲,膝蓋一軟,當下跪倒在地。
歐媽媽面無表情的看着人群。靜默中,不知道從誰開始,一個接着一個,緩緩解開了斗篷的細帶。寧卿站着沒動。
入了大獄的人會先挨上一頓殺威棍,入了女閭的人,總會先看一出殺雞儆猴。
當年,是珠兒,現在,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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