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說,我對她們不好么?”醉香樓里,薛蟠抱着酒瓶子不撒手,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捫心自問,這幾年他對薛王氏和寶釵不好么?薛王氏是他老娘啊,怎麼就能說那麼戳他心窩子的話呢?
張添錦手忙腳亂地他擦眼淚,見他喝得實在有些多,便使勁兒奪了酒瓶子。薛蟠自然不肯,兩個人你奪我搶,滾成了一團。
薛蟠年紀小點兒,又是沾酒即醉的體質,這會兒手軟腳軟,還是被張添錦一把搶走了酒,便開始撒潑打滾,嚷着讓張添錦把酒還給他,“當我兄弟的,就別攔着我!”
張添錦瞧着他這副爛醉如泥的痞癩樣兒,索性嘴一張,將酒盡數灌進了自己的肚子。喝得急了些,咳嗽了兩聲,才紅着臉抹了一把被嗆出的眼淚,拍拍薛蟠的肩膀,安慰道:“你這算什麼,自己當家做主,薛伯母在如何,也不過是口頭上數落幾句而已。真要比較起來,恐怕還是你在她心裏更重要幾分呢。你瞧瞧我,瞧瞧我……”
說著也覺得心中沉痛了起來,拍着大腿嚎了起來,“我那還是親爹親媽呢,不也還是眼睜睜看着我被大哥擠兌出了金陵么?嘴裏喊着疼我疼我,塞給我幾個小鋪子,就是補償了。成,這樣我也不怨,多少家產都是他們的,自然是願意給誰就給誰。我張添錦也是個男人,難道自己還掙不出一份家業來不成?跟着你這一兩年了,他們又被我大哥攛掇了,居然想着什麼親上加親,讓我娶大嫂的兩姨妹子……我呸!我從出了金陵城大門的那刻起,就立意往後自己個兒的事情自己個兒做主,跟你一樣!兄弟啊,咱不哭啊,五個指頭不一邊長,爹媽偏心說兩句算個什麼?不高興,咱不回去就是了!兄弟,來喝酒!”
“哥……”薛蟠淚眼汪汪地看着張添錦。
被他這麼一瞧,張添錦暈暈乎乎,又高聲叫了人送酒來,直喝得薛蟠不省人事方才作罷。
張添錦本是酒量不錯的,但被薛蟠勾起了煩惱事,酒氣便鬱結於心,也是醉的一塌糊塗,天氣又熱,沒多會兒,他便只覺得胸口發堵,噁心欲吐。幸而還保留着些許意識,迷迷糊糊記得薛蟠有些個小小的潔癖,不敢吐在屋子裏,捂着嘴沖了出去。
須臾片刻,迴轉來,便瞧見屋子裏窗子微微晃動,本來趴在桌子上的薛小蟠,卻不見了蹤影!
“人呢……”
薛蟠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眼前是熟悉的淺綠色紗帳,鼻端是熟悉的水蓮香氣。
抱着一抽一抽疼痛的腦袋,薛蟠就瞧見了一張天怒人怨的美人臉。
“醒了?”徒鳳羽遞給薛蟠一盅溫茶,“喝了。”
薛蟠接過來一飲而盡,胃裏有點兒難受,臉色也不似往日那般水嫩白皙,而是透着一種淡淡的蒼白。
相處這麼久,薛蟠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徒鳳羽從未見過這樣眼神中帶着點兒空洞迷茫,神色中還有那麼三分委屈,捧着臉搖搖晃晃地坐着,瞧着便是可笑又可憐。
走過去伸手在他腦門上點了幾下,恨鐵不成鋼地數落:“知道自己沒什麼酒量,還敢去學人家借酒澆愁?”
徒鳳羽就怕薛蟠一喝多了順嘴說出許多不該說的話,這力道就用的大了些。
“別點別點……”薛蟠一邊兒喊一邊兒躲,“暈了暈了!”
咕嚕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獃獃地瞧着帳子上綉着的蘭草,也不吭聲。
徒鳳羽坐下來,揉了揉他頭髮,“我都知道了,這算個什麼呢?你那發小兒說得很是,大凡父母便有偏心,但若細論起來,只怕你母親心裏還是你更重要些。原是為了你們親事着急,口不擇言罷了。”
比起當年他小時候,養母剛剛過世那幾年,親娘梅貴妃做出的那些事兒,又算得了什麼呢?
就是現在,梅貴太妃不是還因着沒有尊她為太后,時時在後宮裏給他找些個不自在么?
嘴角掛起笑意,徒鳳羽繼續揉薛蟠的頭髮。
兩個人視線相對,同時一笑。
接連兩天,薛蟠沒有回家,就宿在了逍遙坊里。薛王氏沒見著兒子,有點兒忐忑不安地問寶釵:“你哥哥是不是生了我的氣了?”
寶釵垂着眼眸,手上不停做着女紅,嘴裏淡淡道:“不是生氣,是傷心了。”
薛王氏咳聲嘆氣。又等了兩日,薛蟠倒是回來了,不過面上總是淡淡的,就連給薛王氏請安時候也都顯得比從前斯文了許多,再也不見那嬉皮笑臉的憊懶。
薛王氏憋不住了,拉着薛蟠流淚,又說了許多心疼的話。因為那天的話涉及了寶釵,寶釵又親自去了薛蟠的院子裏致歉。薛蟠並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平心而論,這幾年相處下來,兄妹間還是很有感情的。
寶釵穩重聰慧,知書達理,因伴着薛王氏打發時間,練就了一手好女紅,平時沒少給薛蟠做些個鞋啊襪啊的。冬天裏,就連薛蟠自己都沒在意,寶釵卻用他特意為她淘換來的白狐狸皮做了兩副手套,讓他騎馬坐車的時候戴着。
“坐下吧,日頭這麼毒,跑過來幹嘛?激起你那熱症來,誰受罪?”嘴裏說得強硬,薛蟠卻連聲叫安然去拿了解暑的冰鎮酸梅湯來給寶釵喝。
瞧着懶洋洋沒什麼精神的哥哥,寶釵的眼圈都紅了,滿肚子想要勸慰的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安然送上酸梅湯,淡淡的桂花香氣瀰漫在屋子裏。
寶釵低着頭,薛蟠突然就瞧見這姑娘的眼裏落下了兩顆大大的淚珠。
卧槽!
寶姐姐變成了林妹妹嗎?
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又是給寶釵擦眼淚,又是連連轉圈,“這是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嗎?”
寶釵撲哧一聲又笑了,哽咽道:“讓媽和哥哥因為我生了嫌隙,我心裏……”
“行了行了,哪裏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薛蟠想了想,索性坐下,嚴肅地看着寶釵問道,“妹子,我問你,你心裏怎麼想?”
寶釵沒明白,抬頭疑惑地瞧着他。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終身……”
寶釵一張嬌美明麗的臉上頓時通紅一片。再怎麼穩重的女孩兒,談及自己的終身也是難免羞澀。
“哥哥,”良久后,寶釵抬起頭,“我雖年紀小些,但是也懂得長兄如父的道理。這種事情,哪裏有看女孩子自己意思的道理呢?”
薛蟠擺擺手,“不是這麼說。歸根結底,往後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自然要問你的意思了。盲婚啞嫁要不得呢。”
他坐在寶釵對面,正色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當然希望你好。日後的路,哥哥能給你鋪好的,就一定會為你鋪好。你心裏想要到個什麼樣的人家,想要個什麼樣的人,都可以跟我說。至於媽說的嫁妝……”
頓了一頓,才又說道,“我早就開始為你預備着了。之前讓你管着的京城幾個鋪子幾處莊子,都是日後要給你的。還有咱們南邊的胭脂鋪綢緞莊,不管哪裏的,都歸在你的名下。那邊的田地就不給你了,且瞧着日後你落在何處,再買也來得及。”
寶釵大吃一驚。
她幫着薛蟠理事有一段時間了,自然知道這些鋪面有多少。薛家幾代皇商,不說南邊的,就目前她經管的京城幾處產業,每一處每年出息就不止一萬!
若是再加上江南的那些,怕不是每年有十萬之巨!
“哥,我不……”她霍然起身,就想拒絕。
薛蟠笑了,“不什麼?不要?父親只有我們兩個孩子,他老人家留下的產業,自然是咱們兄妹兩個平分。除此之外,我的玉坊給你兩成分子,算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心意。另外,我還預備了二十萬兩的壓箱底銀子給你,再加上媽那裏的私房,往後不管到了誰的家裏,你的腰杆子都是硬的。明白嗎?”
寶釵說不出話來,原本就強忍着的眼淚就又落了下來。
薛蟠最怕女孩兒哭,他不耐煩。
“怎麼,看自己嫁妝這麼多,高興得掉了金豆子?”
寶釵破涕為笑,伸手便給了薛蟠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