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卒過河不回頭
錢進的跑車皇后瑪莎拉蒂gt窩在小巷口,小巷外是燈紅酒綠的不夜城。
舒楝不解,“咱幹嘛跟這兒等”
“古公子我了解,你早進去候着他,他也不會高看你,就算有求於人,氣勢不能低,等他到了咱再出去”
“我以為你專註紈絝二十年,沒想到還挺通人情世故的,話又說回來,這個公子談正事怎麼選在夜店?”
“他超愛club,今晚訂的這個又是新開正夯的,他會錯過才怪——好像來了,看到沒,黑色路虎”
瑪莎拉蒂飈出小巷,一個霸氣的甩尾停在路虎旁,錢進式的招搖出場,古公子不陌生,新鮮的是她繞過車尾為坐在副駕駛的人開車門,這一出前倨後恭叫古公子為之側目,他猜想,能讓眼高於頂的太子女伺候下車的人來頭一定不小。
果不其然,錢進恭迎下車的這個女孩,歲數不大,但渾身散發著錢的味道。
彼此問候寒暄了一番,一個說:“古總久仰”,一個回:“舒小姐認識你很高興”
三人客套了幾個來回,就好似老友般相攜走進酒吧。
酒吧的名字叫做紅,洋溢着華麗而古典的遠東風情,落地長窗垂掛着暗紅色的天鵝絨簾幕,攝政風格的桌椅擺設極盡奢華,據古公子講,金光閃閃的椅腿不是漆,而是貨真價實的金箔。
腳下的地毯軟綿綿的,踏在棉花上也不過如此吧,舒楝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不夠用,什麼都想看上一眼,但又極力剋制,生怕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少見多怪,讓人瞧出破綻。
在燕尾侍者的引領下,一行三人進入一個橢圓形的會客室,栗子色的厚軟墊牆營造出復古的商務氛圍。
錢進往沙發上大大咧咧的一靠,環視了一周,說:“這是酒吧嗎?我怎麼瞅着跟瑞士銀行似的”
舒楝為了以示見過世面,適時地插話:“古總不說,我還以為私人進會所了呢”
古公子被舒楝一口一聲的古總稱呼的極為熨帖,一般人都當他是拼爹的衙內,叫他古公子諷羨各半,哪如眼前的小姑娘知趣,懂得尊重他的社會身份。
心情不錯的古公子很給面子地開啟閑聊模式,“最近風聲緊,上邊不是在反腐嗎,私人會所也是整治目標之一,要不說紅吧老闆有做生意的頭腦呢,別人的危機是他的商機,開了這個兼顧商務和娛樂的酒吧,別看窩在一個小巷子邊上不起眼,可裏邊別有洞天,談事有堪比王宮的議事廳,找樂走前門兒,好酒好曲好舞任君挑選,就拿舞來說吧,埃及肚皮舞,泰國傳統舞,印度婆羅多舞,現代鋼管舞……一水的美女”
說到美女,古公子好一陣的心神蕩漾,瞅見錢進嘴角戲謔的笑意,他清清嗓子,“帥小伙也不少,各種異國情調”
說完,他拋過來一個你懂的眼神,舒楝聞弦知雅,立即接茬,“我喜歡北歐小伙兒”
古公子撫掌大笑,這個煤二代是個妙人啊,不裝相,還會接梗給人搭檯子,小孩有前途。
錢進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古公子瞧得起誰啊,別人拿熱臉貼他的冷屁股,他都懶得理,和舒楝倒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個中道理不難明白,其一,金錢的魔力,有錢能使鬼推磨;其二,她的同學不愧是專業成績名列前茅的佼佼者,熟諳談話技巧。
嘻嘻哈哈熱完場,舒楝言歸正傳,巧妙地把話題轉到自己想打聽的事上,末了,狀似不在意地提到,自己的煤老闆爹撥了筆款子給她玩票,賠賺無妨,開心就好。
古公子手指敲着凍石桌面,不無遺憾地說:“妹妹,給你打個比方,老街項目是頭肥豬的話,現在連豬下水都搶光了,抱歉妹妹,你來晚了”
“買賣不成情意在,我能認識古總您已經榮幸之至了,如果再能得您指點一二,勝讀十年書呢!”
舒楝熱情如一,古公子大為受用,認為這才是託人辦事的正確態度,見她虛心求教,又是新手,便有心提攜,幫她指條路,順便拿老街項目講自己的操盤經驗,怎麼跑項目,怎麼打通關節,怎麼找中間代理人,怎麼找靠譜的合作方,怎麼拆遷規避風險……
舒楝是循循善誘的好手,再加上滿臉的“我是小白”和崇拜,對古公子又贊又捧,很快便探聽到了遠超出她預期的信息量。
比如這次的老街拆遷實屬撞大運的撿漏兒,老街項目的前期只涉及到改造,消息一經傳出就得到了當地群眾的支持,就是出台的有點生不逢時,趕上領導班子換屆了。
於是乎上屆遺留的老街改造工程成了燙手山芋,接着搞吧,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功績算誰的?就此作罷,可造勢在前,半路啞火,老百姓也不讓啊。
有關部門心思活泛的能人上疏建議領導,既然要搞,就往大了搞,直接改頭換面,把老鎮後山那片荒地連同老街一起規劃立項。建成高球度假村,既能提振當地經濟,又綠色環保,這等兩全其美的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事情的前因後果差不多摸清了,古公子也被舒楝“走心”的馬屁拍得心花怒放。
兩人愉快地結束會談,古公子奔着娛樂區找跳鋼管舞的辣妹交流感情去了。
舒楝此行收穫頗豐,錢進豎大拇指,“行啊,姐們,演技爆表了!用不用我給你牽牽線,往娛樂圈發展發展!”
“等我媒體圈混不下去的時候再改行吧”
舒楝在錢進家借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趕往老街取材,畫著拆字的破牆上多了一條橫幅,紅底白字語重心長寫着:打消幻想,回歸理性,早日簽約,改善生活。
聽古公子的意思,老街拆遷十拿九穩,負隅頑抗的人只是一小撮,翻不了浪。
小鎮後山那邊的居民拆遷協議基本上都簽了,對於他們來說,一兩畝的薄田又種不出金子,巴不得早點拆遷,拿了錢到城裏買房或做份小買賣。
住老街的人不同意,他們祖輩靠經營臨街鋪面為生,很多生意都是祖傳的,老街改造,鋪面翻新,政府支持,媒體宣傳,客流肯定會滾滾而來,屆時無論是自己做,還是出租,都穩賺不賠。
還沒樂呵多久,哪曾料想改造變成了拆遷,下金蛋的雞要被宰了,賠償款還沒的商量,換誰誰樂意?
可不樂意又能怎樣,推波助瀾的大有人在,鎮長的小舅子就是其中一個,高球度假村雖還沒動工,卻聽說供應水泥的活已經被他承包了。所以這會兒上竄下跳地在四鄰八舍中做思想工作,分化瓦解抗拆遷釘子戶統一戰線。
站在新聞工作者的立場上,舒楝除了嘆息,唯今能做的就是如實反映情況,等報道出來了希望可以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
舒楝連夜返回報社,熬了一個通宵趕稿,頂着一對熊貓眼把稿子交到師兄劉聞手上,劉聞讓她回家補覺,同組的前輩們打趣說,不經曆日夜顛倒怎麼當記者,等你跑政法線,天天跟盲流似的蹲在公安局大門口吃盒飯,那樣才算領略了記者的職業三味。
感受來自前輩們的善意,舒楝知道自己被接納了,不是靠扮乖賣好,而是靠實實在在的真本事。
領導交託的任務圓滿完成,沒了心事舒楝回家便倒頭大睡,睡飽了已經日上三竿。
舒楝簡單梳洗後下樓往小區門口走,那裏有小吃攤和報刊亭,順路買了煎餅果子和報紙。
等公交車的空兒,舒楝抖開報紙,在新聞版看到自己的署名,驕傲油然而生,可等她從頭看到尾,臉色沉了下來,嘴裏的煎餅也味同嚼蠟,揚手攔了輛出租,打車去報社。
到了報社向同事確認了師兄沒外出,舒楝站在劉聞的辦公室門外平復了一下情緒后敲門進去。
劉聞從書案上抬頭,神色不動,彷佛料定了她要說什麼。
舒楝咬咬嘴唇,開口,“報道中掮客*、權力尋租的部分刪掉了,為什麼?”
劉聞只一味的笑,並不說話,沒有波瀾的眼神讓舒楝產生了錯覺,好像自己問得很愚蠢,不想被當白痴看待,舒楝倔強地望回去。
“知道你的報道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舒楝搖頭,不是她自戀,她寫的完全可以當新聞範文了。
“缺乏客觀性—”
眼看舒楝要起急,劉聞示意她安靜,接著說:“你的報道中最為關鍵的內*幕調查,全部採用釣魚式的採訪手段。暫且不討論釣魚式採訪的合法性,即使在業內,利用這種介入式採訪獲得新聞信息也會引發爭議。一旦度把握不好,越出邊界,就是誘導性犯罪。還是你覺得那個官二代是泛泛之輩?”
劉聞的一席話說得舒楝有些后怕,這回能得手,是她運氣好,下回呢?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的。萬一被抓住把柄,有理也會變成沒理。
舒楝想想又不甘心,“好不容易追到的線索,難道放棄?”
劉聞笑得高深莫測,“誰說的?魚餌都下了,自然要見真章,抓條大的!”
回憶戛然而止,耳邊卻還回蕩着她驚喜的歡呼:“真的嗎?噢,師兄,萬歲!”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舒楝真想衝著那個記憶深處的姑娘冷笑:高興什麼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一樁交易中充當了什麼角色?這個可恥的角色會讓你終生愧疚難當,因無知背負的罪愆不能宣之於口,只要想起,心臟就如同被烈焰吞噬,遽然的疼痛提醒你犯的過錯無可追悔,所以不能想,不能提。
然而時光不可逆,舒楝只能徒勞地看着,看着那個姑娘走向既定的結局,小卒過河不回頭的決心不過是一場笑話。
命運的弔詭之處在於曾經絆倒過你的石頭,再次橫亘腳下,只這次,她絕不會蒙蔽了雙眼給人當槍使,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窗外鳥鳴啁啾,舒楝像從一個長長的夢中驚醒,她搓搓臉,起身快步走向窗邊,拉開厚重的簾幕,天已破曉,銀灰色的霧籠罩着江面,輪渡拉響汽笛駛出碼頭,金紅色的霞光透過雲隙照亮了東方的天際。
彷彿被刺痛一般,舒楝捂住眼睛,短促地笑了聲……想知道我的選擇?
期待吧……
太陽掙脫束縛,噴薄而出,光芒耀眼,掃盡迷障。
舒楝拿起手機,撥出一組號碼。
“喂?”
“廖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