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精地主
86_86224公雞打鳴了,紅日慢慢爬上山頭,勤快的農夫們就趕着老黃牛下田了。
遠山青翠,尤有霧靄。
農家煙囪里升起裊裊炊煙。
昨夜鬧了那麼一場,今兒一早鄔老頭家門口,又聚集了許多人,這一回都是年輕的小媳婦。
有的皮子被曬的黑裏帶紅,有的則蠟黃,還有的臉上起了許多的小疙瘩。
這回,她們不敢胡來了,就乖乖等在鄔老頭門口。
門口有一條小溪,這幾個媳婦也不敢閑着,端了木盆來一邊嘮嗑洗衣一邊等。
每過一會兒,狗子娘就道:“你們看看我的臉消腫了嗎?”
栓子娘長了一臉的小疙瘩,之前有狗子娘的滿臉黑斑墊底,她還不是村裡最丑的媳婦,這會兒狗子娘一躍成了村裡最白最嫩的,她就有些看不過眼,撇着嘴道:“你行了,不就是變白了嗎,有什麼了不起的,等咱們都吃了華娘子的藥丸,咱們也白。咱們可不學你,人家白白治好了你的黑斑,你卻打上門來罵人家沒娘養的。”
狗子娘嘿嘿一笑,“那我不是慌了嗎。”
“狗子娘這臉,我瞧着比鎮上那些富家小姐們的臉還要嫩白,這華娘子可真是好運道,往後,你們瞧着吧,想上門求親的多了去了,誰還在意她是不是拖油瓶。”草根媳婦覺得腰酸,坐直身子緩了緩道。
“可不就是。”
鄔老頭家的院子很大,西邊有牛棚一座,裏頭關着十來頭,有黃皮的,有黑皮的,還有花皮子的奶牛,馬棚一座,裏頭只有一匹紅鬃駿馬,兩匹騾子,挨着馬棚有三個石磨,三頭驢被蒙了眼,正在拉磨磨面。
老鄔頭的規矩,公雞一打鳴,長工們就得起,這裏頭也包括了郎意。
長工們各忙各的,有的合力鍘玉米桿,有的給牛正喂草料,準備一會兒下地耕田。
郎意則在篩面,這活計一般是一做就是一天,天不黑他不能歇,歇了鄔老頭就有話說,不罵不打,就說一頓,郎意是個要臉的,時常被說的臉紅不敢抬頭見人。
“女婿啊,大丫能耐了,我還讓你篩面,覺得委屈不?”鄔老頭背手在後,手裏攥着煙袋,圍着郎意慢慢轉着圈兒,問道。
郎意忙道:“不委屈,當年要是沒有爹收留,說不得我和華娘就成無家可歸的流民了,爹對郎意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鄔老頭滿意的點了點頭,“郎意啊,你是個不忘恩的,我沒看錯你。爹向你承認個錯誤,爹不該拿榔頭打你腦袋。”
郎意不敢放下篩子,把腰彎了下去,看着鄔老頭的腳尖道:“爹千萬別這麼說,我、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做女婿的不該和您動手。爹,大丫是我的命根子,您行行好,別把她送人。”
鄔老頭一聲嘆息,拍拍郎意的胳膊,誠懇的道:“你這個傻子啊,大丫要是能讓知府大人瞧上,跟去做個姨娘,那可是一輩子享受不完的富貴啊,不比埋沒在咱們鄉下地方強?我也是瞧着大丫長的好,才真心為她謀算的。可你們父女倆卻都不領情,白費了我的一番苦心。”
郎意咬了下牙,繃著身軀,把頭垂的低低的道:“大宅子裏的女人吃人,大丫長的出挑,又沒心眼,過不了幾天好日子就會被害死的。”
鄔老頭猛然眯了下眼,“你咋知道的?”
郎意駝着背,幾乎把腦袋埋到了黃土地里,支吾一陣,就道:“聽村裏的大娘說的,陳寡-婦家的小女兒,都說被鎮上陳大戶看上了,納去做良妾,可沒過幾天就死了,大娘們都說,是被陳大戶家的正妻寵妾弄死的。”
鄔老頭哽了一下,“那不一樣,我都打聽清楚了,知府老爺的後院裏妻妾相處融洽,郎意啊,大丫叫我一聲阿爺,我也是拿大丫當親孫女疼的,怎能不處處為她着想。你可知道為了和知府老爺搭上關係,我拖了多少層關係,請了多少人吃酒,我往裏頭填了多少棺材本,我這都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大丫。”
鄔老頭抹了抹眼,彷彿心酸流了淚的模樣。
旁邊那兩個正鍘玉米桿的長工聽了,有志一同的都撇了下嘴。
“罷了,既然你們父女倆都不願意,那這事就算了。郎意啊,家裏遇上困難了,縣老爺給了我十日期限,讓我把往年漏的稅補上,今兒個就是最後一日了,可我手裏實在沒銀子了,為了給大丫鋪路,我把棺材本都賠進去了。”
郎意摳着篩子框,死咬着嘴不吭聲。
鄔老頭趕緊的拍拍他的手,“女婿放心,我和你說這話,不是想打大丫的主意,我現在就給你個準話,只要大丫看不上眼的,都不算,我養大丫一輩子也甘願。”
郎意猛然抬頭看向鄔老頭,滿臉驚喜,“爹,你說話算話?”
鄔老頭笑着點頭,“一口唾沫一個釘。”
頓時把郎意感動的,淚花在眼睛裏轉。
鄔老頭笑的更開懷了,“不過,郎意啊,既然大丫有了做丹藥的手藝,為了幫襯家裏度過這次難關,我再去借點銀子,咱們去鎮上開個藥鋪子咋樣,我粗略算了算,就算只賣養顏丹,也夠咱們家補稅的。”
這邊鄔老頭一手好算盤打的叮噹響,那邊廂鄔倩娘也有了想法。
“蘭丫你放心,你是阿娘拿大戶小姐的規矩精心培養出來的,咱們將來是要高嫁的,阿娘不會讓那個病秧子糟踐了你。”
“別叫我蘭丫,叫我蘭娘,土氣死了。”鄔蘭娘嫌棄的道,“阿娘,我想好了,反正大姐回來了,讓大姐替我嫁。”
鄔倩娘一笑,“咱們娘倆想到一塊去了。”
正覺得缺點啥,這會兒一提到郎華娘,鄔倩娘想起缺啥了。
“大丫呢,這都啥時候了,咋還不來伺候。”
揚聲就喊:“來財娘,大丫呢,咋沒過來伺候茶飯。”
來財娘拿着掃帚進來道:“回大娘子,奴起來的時候,華娘子屋裏還沒動靜。”
鄔倩娘登時就拉長了臉,“才有了點能耐,她就敢在我跟前抖威風了?欠收拾。”
說罷,起身,就風風火火的往柴房去。
鄔蘭娘捂着嘴笑,緊跟在後看熱鬧。
誰知道,鄔倩娘把門踹開一看,屋裏壓根沒人。
這下好了,把鄔老頭也驚動了,發動家裏奴才長工找,可是把家裏翻遍了,也沒找到人。
鄔婆子噴着點心渣滓道:“昨兒夜裏狗子娘上門鬧事,我偷聽來着,村東頭的李漢子說他親眼看見的,上回這賤丫頭偷跑,就是跟了柳家堡的柳繁生跑的,這賤丫頭不會又去找人家去了吧。”
之前郎華娘跑也就跑了,可這回她再跑,跑的就是一棵搖錢樹,鄔老頭一陣心揪,沉着臉立即道:“來財,你喊上人,咱們去柳家堡要人去!”
才出了門,就看見郎華娘回來了,背上背着個男人。
媳婦們也不洗衣裳了,都圍上來看稀奇。
寧靜遠這張臉,就算是穿了一身破布麻衣,也遮不住他內斂的清貴俊秀。
“哎呦我的娘,比郎女婿長的還好看吶,看的我這心噗通噗通的亂跳。”栓子娘一把捂住自己的心口,一副呼吸不穩的樣兒。
惹得其他媳婦哈哈大笑。
郎華娘也笑了,看一眼狗子娘紅腫的臉,“嬸子,還罵我不?”
狗子娘連忙道:“不罵了,不罵了。”
使使勁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華娘子,你宰相肚裏能撐船,可別往心裏去,你當我是個屁,把我放了吧。”
郎華娘心想,這媳婦還行。
就道:“昨兒夜裏我也下手太狠,嬸子身上還疼嗎?”
狗子娘趕緊道:“疼,怎麼不疼,不是嬸子說你,華娘子,你咋變這麼厲害了,也是你那個啥啥祖師傳授給你的?”
郎華娘點頭,“所以嬸子們說我壞話的時候可別讓我聽見了,我逮着誰揍誰,你們私下裏說就行了。”
郎華娘如此爽朗,媳婦們倒是都笑了。
郎華娘又道:“我背上這個男人,是祖師給我找的夫君,回頭我有了自己的宅子,就辦喜酒,到時候嬸子們可一定要來。”
“啥?!”狗子娘驚訝的張大了嘴。
草根媳婦卻是道:“華娘子要自己買宅子?”
郎華娘微微一笑,“我再說一遍,也是最後一遍,第一,我背上這個就是我的男人,第二,我不日就搬出來立女戶。”
“不行!”鄔老頭忍着怒氣,大步走來。
郎意一看郎華娘安然無恙,他心裏就踏實了,還沒喘口氣呢,就又被他一句,“我的男人”給驚的倒抽涼氣。
連忙擠上前來道:“華娘,成親可是大事,你還小,千萬別胡來。”
“阿爹,我十七歲了,懂事了,能對自己負責了。”郎華娘道。
鄔老頭不想讓外人看了笑話,冷冷看着郎華娘道:“你跟我家裏來。”
郎華娘迎上鄔老頭的目光,不躲不閃,針鋒相對,“叫你一聲阿爺,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鄔地主似乎忘了,我還是個沒戶籍的人呢,換句話說,我從始至終都不是你家的人,我更不欠你。”
“真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啊。”鄔老頭把濤濤怒火壓下來,肅沉着臉看向郎意,“女婿,你怎麼說?”
郎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嘴笨的道:“華娘,聽話,別忤逆你阿爺。”
郎華娘把寧靜遠放下來,把自己的衣襟放到他手裏,溫聲道:“牽住我,別怕。”
寧靜遠不知怎麼的心裏猛然跳動了一下,別開臉,淡淡“嗯”了一聲。
這會兒,所有人都看出不對來了。
郎意把手在寧靜遠眼前一晃,驚詫的看向郎華娘,“竟然是個瞎子!”
寧靜遠驀地掐緊了手心裏的衣襟,面上卻風輕雲淡,一派淡然風雅。
“華娘,你簡直太胡鬧了,我不同意你嫁給他。”郎意一改態度,強硬起來。
“阿爹,如若我不嫁給他,祖師說了,就收回我煉丹的能力。”
郎華娘在心裏嘀咕:我可沒說謊,沒了他,我的丹田怕都碎成渣滓了,我活命都難。
本是等着他們父女倆窩裏反的鄔老頭頓時換了語氣,站在郎華娘這邊訓斥郎意道:“只要孩子願意,你也別攔着。瞎子不要緊,大丫把心放到肚子裏,阿爺養着你們。”
郎華娘有趣的望着鄔老頭自以為誠懇的虛情假意,“我有煉丹的本事在手,還要阿爺養?阿爺可真會說話。”
鄔老頭只是略微一僵,就恢復了神色,嘆了口氣,像長輩一般包容而無奈的道:“大丫,做人忘本,你就不怕被戳脊梁骨?你有本事,你不怕,你爹也不怕?咱們還是家裏去說話吧。”
說罷,他轉身往家裏走,背脊弓着,彷彿被郎華娘傷着了,一霎老了十多歲。
狗子娘對着鄔老頭的背影“呸”了一口,“這老狗就會裝相。”
栓子娘道:“他也就騙騙外村人,咱們村誰不知道他乾的那些昧良心的事兒。華娘子,你出來立女戶就立,咱們都知道,你們爺倆在他家裏過的是啥日子,他騙不了咱們。”
“謝謝各位嬸子的諒解。”看了一下這些圍着她轉的媳婦們,郎華娘心知肚明,便大方的道:“這些年,我沒少受嬸子們的幫襯,嬸子們的來意我都知道了,但是煉製養顏丹的藥材極為難得,其中兩味尤其難尋,要五百年以上的人蔘,五百年以上的靈芝。”
幾個媳婦一下子就懵了,眼巴巴的瞅着郎華娘。
郎華娘道:“我不敢騙嬸子們,嬸子們回頭可以去村長那裏,讓識字的給你們念念。之前為了救我爹,我爬上懸崖才摘到了那株千年人蔘,給王嬸子吃的那顆養顏丹就是用那株千年人蔘的根須煉製的,故效力極好,但是千年的人蔘多麼難得,嬸子們也知道,所以我實在沒有那麼好的養顏丹給嬸子們了,只能給嬸子們一般的。”
狗子娘一聽,心裏那個悔啊,“華娘子,你看嬸子昨晚上太不是東西了。”
“過去的事兒不提了王嬸子,鄉里鄉親的,哪家沒磕碰過。”
狗子娘喜的什麼似的,“華娘子啊,我現在才知道,你是這麼一個爽快大方的人,對我的胃口。”
草根媳婦也悔青了腸子,早知道昨兒個就真把藥丸子搶過來吃了,千年的人蔘啊,得添多少福壽。
郎意也愧悔,巴巴的看着郎華娘,生怕郎華娘生了他的氣。
栓子娘忙道:“華娘子,一般的養顏丹,能治好我臉上的這些疙瘩嗎?”
“能。但是嬸子們想像王嬸子這樣大變樣是不能了。”郎華娘道。
栓子娘一聽就喜了,連忙道:“只要能治好我滿臉的小疙瘩,別的我啥也不求。”
又說了會兒話,媳婦們散了。
寧靜遠輕哼了一聲道:“你還不蠢嗎,知道用丹藥控制這些長舌婦。不過,我可不信你那麼好心白白的把用千年人蔘煉成的養顏丹給一個農婦吃,怕是讓她給你做活招牌吧,你要賣葯?”
郎華娘掐了一把他嫩嫩的臉蛋,“不愧是我男人,這小腦袋瓜子真聰明。”
寧靜遠打掉她的手,沒好氣道:“你就是一個女流︶氓,除了調戲我就是調戲我,哼。”
“要不是你長了一張俊臉,你以為我稀罕調戲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還要因你的調戲而感激涕零?”
“那是。”
“……無恥。”
“吧唧”一聲,屁股上就是一麻,寧靜遠漲紅了臉,切齒道:“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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