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除夕
除夕夜的B市意外的冷清,謀求發展的外地人紛紛趕着春運回到家鄉,常居於此的本地人多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窩在家裏聚會看電視,有的玩玩紙牌打打麻將,一般不出門,就連一向擁堵的交通在此時都順暢起來。
飛機着落後沒多久,B市飄起了小雪,未若柳絮因風起。
方敘把車停在了航站樓前的停車場,自己和朋友下車進了航站樓等梁熙。因為天冷,他今天穿得比往常要厚一些,脫下了那身嚴肅正經的黑西服,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和駝色大衣,眼鏡也換成了黑框,看起來休閑不少。
他遠遠地看見梁熙走了過來,風衣加牛仔褲,一身輕裝,像是不怕冷似的,穿得和秋天差不多。方敘朝梁熙揮了揮手,示意過來這邊,而後又對身旁的朋友指道:“那就是我師妹梁熙了。”
站在他身旁的朋友抬眼望了過去,才盯了不上兩秒,就好像被對方發現了似的,讓梁熙掃過來的目光撞了個正着。她愣了愣,沒有立即別開視線,而是遙遙朝梁熙露出微笑,如同初次見面的問好。
梁熙當即會意,對她點了點頭,客套有禮,平和如水。
“你師妹將會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女生輕聲開口道,此時她已經移開了目光,“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安靜的人了。”
聞言,方敘揚了揚眉,笑道:“安靜?可梁熙並不內向沉默。”
“不是指這方面。”女生微微蹙起了眉頭,“是心境和氣質。我在她身上看不到現代城市帶來的浮躁,但又不是說像廟裏僧人那樣清心寡欲……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些都是我的第一印象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說著,梁熙已經走到二人跟前,方敘笑眯眯地介紹道:“梁熙,這是華頌唱片的經紀人陳樂凌,等下就是我們仨一起去喝酒。”
陳樂凌留着垂肩的中長發,染着栗色,臉上戴了個棕色斑點眼鏡框,外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五六歲,但她的聲音與之相比稍顯低沉:“你好,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聲樂凌姐。”
梁熙禮節性地回握對方的手,微笑道:“你好,我是梁熙。”
*
除夕相當於全國休假日,這大過年的誰還開店做生意,好些酒吧都關門歇業了,也有少數營業的,但大多開到七八點也就關了。
然而方敘已隻身在B市待過那麼多個除夕,顯然有着豐富的經驗,知道正常營業不關門的去處。開車開了半個多小時,停車后又帶着梁熙和陳樂凌走了一條巷道,這才來到一間名為“飄”的酒吧,方圓十里俱是大門緊閉的店鋪,唯有此廂招牌亮着藍光,憂鬱得和門前掛着的紅燈籠十分違和。
一進室內,梁熙驚訝地發現人還真不少,座有六成滿,多是北漂不歸家的浪子或無家可歸的孤獨人,舞池上還有人在唱歌,估計是原創的新年口水歌,節奏輕快,歌詞把所有吉祥如意的祝福都說了遍,摻雜了一些粗話,唱起來格外爽快,不時贏來一片喝彩。
三人到吧枱點單,方敘一看就是常客,看都不用看酒單,徑直道:“一杯Mojito。”
陳樂凌猶豫了片刻,才道:“那我還是要杯金湯力吧。”
方敘嘲道:“都二十六歲的人了,敢不敢點些成年人喝的東西。”
陳樂凌瞪道:“我本來就不怎麼會喝酒,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喝到胃出血躺醫院?”
方敘訕訕道:“都幾百年前的陳年舊事了,還拿出來說。”
“我是怕你好了傷疤忘了痛。”陳樂凌反戈一擊,顯然十分高興,轉而問梁熙,“梁熙,你喝什麼?樂凌姐請你。”
梁熙哪像他們倆那樣熟稔,這是她第一次點雞尾酒,看到單子上由外文音譯過來的名字眼都花了,登時一個頭兩個大,正處於迷茫狀態。
她如實相告:“不好意思,這是我第一次來酒吧點酒,之前雖來過酒吧,但都是跟着劇組來的,沒有單獨點過……”
陳樂凌理解地笑道:“噢噢沒事的,你還年輕。”
“……”
“你會喝酒嘛?不會的話跟我點一樣的吧,和汽水差不多。”
方敘適時出來道:“拉倒吧陳樂凌,梁熙的酒量不知道好你多少倍,喝的度數比我還高。”
“是嗎?”陳樂凌面露詫色,繼而思忖道,“你要不要點一杯Negroni試一試?”
方敘在一旁嚷道:“陳樂凌,我師妹招你惹你了,你給她推薦這麼苦的酒做什麼!”
梁熙問:“這酒不好喝嗎?”
陳樂凌沒理會方敘,回答道:“因人而異,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那就它了吧。”梁熙本就沒有甜苦偏好,“既然是樂凌姐請客,那到時如果不好喝,我再自掏腰包買一份其他的就好了。”
方敘挑撥離間道:“不好喝就潑她一臉,師妹不用怕,師兄護着你。”
陳樂凌笑道:“好個方小人!今日我要爆你料!”
三人等酒時聊了一會兒,梁熙這才知道兩人是在方敘還沒轉行時認識的,那時候方敘作為某部電視劇的主演之一,和其他演員一起在華頌的錄音室里為那部電視劇錄片尾曲,除開合唱部分外,歌詞只有一句,而陳樂凌當時是華頌的助理,正好負責跟場,兩人就這麼認識了。
時過境遷,方敘已是藝天頭牌經紀人的得意門生,帶着前途光明的新生小花旦,而陳樂凌也從助理成功轉為經紀人,帶過幾個歌手,但都不紅,發了首張EP后就沒了無音訊了。
說到這裏,方敘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陳樂凌,你這人就是太固執了!真是埋沒了你識人的天分!”
陳樂凌道:“嗨,那算什麼天分啊。”
“會看人,當然是種不得了的天分,特別是在我們這行。”方敘反駁完她后,扭頭對梁熙解釋道,“這人也沒別的本事,就是看人特別准,誰有才、誰能紅、誰是哪塊料,她憑直覺能猜個大概。”
陳樂凌笑道:“哪有那麼懸,很多都是能觀察到的,別把我說得跟個神棍似的。”
梁熙佩服道:“那也很厲害了。”
“厲害又有屁用!”方敘半嘲半嘆,“放着自己覺得能紅的不帶,非去簽那些明知道紅不起來的人!你說她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
“……”
陳樂凌倒也不生氣,而是不緊不慢道:“有的作品叫好,有的作品叫座,現在國內這個環境太浮躁了,很多都是叫座不叫好或是叫好卻不叫座的作品和藝人。既有質量又有觀眾緣的歌手當然是最好的,但目前我的廟太小,留不住這麼大尊佛,歌壇里大神級經紀人之間資源的爭奪又那麼凶,何不量力而行?”
方敘道:“那你更該優先考慮叫座的而不是叫好的,等你名聲大噪,檔次上去了,廟子自然就大了,搶人還不容易?”
陳樂凌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道:“方敘,這就是我同你的區別了,我看我們還是別糾纏這個話題了,真會吵起來的……還好你搞你的影視業,我專我的唱片界,不然今天還真的不能這樣坐在一起喝酒。”
方敘抿了抿嘴,眼色一沉,但嘴上仍是若無其事,戲謔道:“嘖,我喝酒你喝蘇打水,這還叫一起喝酒?”
陳樂凌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
不得不說,陳樂凌的判斷的確很准。
Negroni由金巴利和紅威末酒調製而成,液體呈暗紅色,宛如血液,被裝在雞尾酒酒杯中,杯沿以罐頭櫻桃點綴,酒中放了冰塊和一片檸檬。
梁熙試探性地抿了一口,初時微苦,入舌後便化作滿口的藥草味,濃郁,像是中藥一般,但吞咽后嘴中的苦味又有一部分滿滿回甜,一時甘苦混雜,口味奇妙,令人難忘,而酒本身亦是烈的,灼人喉舌,別有一番痛快。
嘗過一次,她便忍不住再飲第二次,這回可不是小抿了,而是實實在在地喝了一口下去,只覺得這滿口又苦又甜又烈的藥草味,古怪又令人着迷。
陳樂凌好心提醒道:“別喝太快,這酒容易醉。”
梁熙應道:“嗯……樂凌姐既然不喝酒,那又是怎麼知道這酒的?”
“聽朋友說的,然後我也上網了解了下。”陳樂凌莞爾,“都說Negroni是清透又沉穩的苦,總能在第一次喝時就記住它的名字。”
“嗯,確實是這樣呢。”
陳樂凌托腮看着她道:“我覺得它很適合你喲。”
梁熙頓了頓,而後半垂眼瞼,盯着杯中的紅液,笑道:“是嗎?”
其實,剛剛那一瞬間,她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了巣聞。
如果他也是杯酒,那應該烈得來穿腸灼肚。
很快就到零點了。
將近零點時,酒吧內已是一片熱鬧,有人舉杯高呼新年快樂,醉得來直說胡話,有人可能是思鄉心切或是對未來無望,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淚,有人互相抱作一團,即使前一秒他們還素昧平生,還有很多人跑到舞池上嗨,鼓動大家一起來跳兔子舞。
最後幾乎酒吧內所有人都加入了兔子舞的隊伍,連梁熙也被方敘以“入鄉隨俗”的名義拖了進去,前有方敘後有陳樂凌。不知道方敘是真high還是配合,總之十分投入,而陳樂凌雖是沒那麼奔放,但還是放得開,看起來也挺開心的,唯獨被夾在中間的梁熙,被擠着前進了好一會兒都是懵逼的狀態,到後來才慢慢找着樂趣。
散場的時候,梁熙掏出手機,這才發現零點的時候榮禹東給她打了電話,只是那時已經加入了兔子舞的隊伍,太吵了,壓根沒注意到。
見梁熙不接電話,榮禹東改發短訊:
“梁小熙!新年快樂!希望你一切都好!晚安,我愛你~”
不知是酒勁上來還是怎麼回事,梁熙看着這幾行字,只覺得臉上微燙。
看來有必要找榮禹東談一談了,談戀愛還是含蓄點好,別老把最後三個字掛嘴邊,讓人多難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