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蘇家的飯桌上,已經好久沒有人用英文交談過了。

此時正在侃侃而談的人說著一口標準地道的美式英語,他的聲音很好聽,像山澗流淌而過的溪流,清澈溫潤,說它能夠洗滌人的心靈也不為過,擁有這種聲音的人往往是最適合從事開導他人之類的工作,比如心理醫生。

蘇雨一直對自己說要鎮定要鎮定,但拿着筷子的手卻一直顫抖個不停,她甚至還接二連三地將菜夾掉到桌上;她也對自己說專心吃飯什麼都不要聽,但雙耳還是不由自主地拉長,將對方說的每一個單詞都牢牢記在心裏。

原來他這一年多來都在為美國聯邦調查局工作,經常協助他們與各種歹徒談判。他曾經成功地勸服一位銀行劫匪放過手裏的人質並投案自首,也讓無數個企圖自殺的人重拾生活的希望,他甚至正在試圖遊說白人放棄種族歧視,讓更多的黑人獲得平等的權利。

珀西說完自己十分精彩的人生經歷,就開始詢問每一個人的近況,只可惜對於他的殷切關懷,蘇雨的父母都給予了相當冷淡的回應。蘇雨的父親蘇弘文至少回答了一句“fine”,不至於令珀西尷尬,但盧漫涓卻直接無視他的問題,甚至“啪——”地一聲放下筷子,對着廚房喊道:“呂姨,湯有些涼了,給我拿進去熱熱!”

盧漫涓是個十分護短的人,她很疼愛蘇雨,或許大多數的母親都和她一樣,認為所有傷害過自己孩子的人都是不可饒恕的,即使對方並沒有做錯什麼。

餐廳的氛圍頓時變得壓抑沉重,幸好蘇老爺子蘇長銘適時地代盧漫涓回答了珀西的問題,替珀西化解了尷尬。“她挺好的,就是不再設計珠寶了。”

蘇雨聞言手顫了顫,有種再一次遭遇了斷手之痛的錯覺。她趕緊低下頭扒了一口白米飯,生生地將眼底湧起的一股濕意給逼了回去。

“那莎琳你呢?這一年多來你過得還好嗎?”珀西似乎絲毫不介意方才盧漫涓的無禮,忽然將目光落在了蘇雨身上。

莎琳,是蘇雨的英文名,是珀西為她取的。

蘇雨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待情緒稍微平復一些后才抬起頭來,卻在觸到那雙充滿關切的蔚藍色的眸子時,忽然感到頭暈目眩,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珀西是個目光深邃的人,看着別人的時候總是那麼專註溫柔,讓人不由自主地信賴他,不由自主地想親近他。

餐桌上忽然發出一聲輕咳,令沉浸在那雙藍眸中的蘇雨驀地回過神來。盧漫涓的臉色陰沉得仿若被人潑了一層墨,她看了一眼女兒,示意她注意家裏還有外人在。

今天林毓心和周越澤照例來蘇家拜訪,只是很不巧地珀西也來到了中國。

蘇雨忽然感到臉一陣火辣辣的,比被人扇了一巴掌還要難受。她其實並不擔心周越澤會介意,她知道他不喜歡自己,更不會因為自己吃醋,但周越澤的母親林毓心,她不清楚她會怎麼想,畢竟,她表現得實在太明顯,對珀西強烈的感情恐怕就連呂姨都看得出來……

珀西的出現是在今天清晨,在與他有着相似氣質的時刻,令人感覺充滿了希望和朝氣。當時周越澤與蘇雨剛剛晨跑完回來,兩人正手牽着手走進園子。珀西就那樣穿着淺咖啡色的羊毛衫闖入蘇雨的視線,讓蘇雨方才還因為運動而紅透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周越澤掃了眼蘇雨立刻明白了什麼,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音量問道:“要我放開手嗎?”

蘇雨只感到呼吸困難,胸口最脆弱的地方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了一般,痛得她恨不得在下一刻死去。

“不用。”她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目光好不容易從那張英挺的臉移開,望向不遠處正憂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的母親……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蘇雨同樣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回答珀西的問候。

珀西頓了頓,難掩失望道:“莎琳,我記得你以前也是說美式英語的……”

蘇雨的胸腔像是受到了劇烈的撞擊,只能拼盡全力維持着臉上的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的,她曾經是說美式英語的,為了追隨珀西,她曾經硬生生地將自己那標準純正的英式發音改成了美式。只可惜後來,她很不理智地將自己的遭遇遷怒於美式英語,又硬生生地改了回來。

半個小時后,一頓不怎麼愉快的午飯總算結束,盧漫涓大概極不希望蘇雨和珀西接觸,才剛吃完飯就打發蘇雨回房休息。

“你和他發生過什麼?”

蘇雨站在陽台上望着園子裏正與爺爺一起澆花的珀西,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不咸不淡的聲音。她沒有回頭,目光貪婪地盯着那抹美洲人特有的高大的身影,淡淡說道:“我愛他,他愛別人,就這麼簡單。”

周越澤整個人陷在沙發里,一派慵懶愜意的模樣。“你肯定很愛他,不然不會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蘇雨聞言真是哭笑不得。周越澤說得沒錯,他除了長相無可挑剔外,性格也是相當吸引異性的。恐怕許多女人即使已經不是單身,應該也很願意和他“搞搞曖昧”什麼的,那估計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是的,很愛很愛……”蘇雨輕聲呢喃。

她還一直記得珀西用那雙明亮的藍色眼睛望着她,用清澈溫潤的聲音鼓勵她:“莎琳,你不要自卑,你那麼漂亮可愛,身材又那麼棒,還這麼學識淵博,那些會介意你的手的人,是自己本身不夠優秀,他們的心胸不夠開闊,思想境界不夠高,你又何必去在意那些人的看法。”

他也曾為了告訴她,即使只有一隻手,也能活得很好,便將自己的右手別在身後,只用不怎麼靈活的左手穿衣、洗漱、吃飯,做任何的事。期間他無數次發生意外,甚至有一次因為杯子沒有拿穩,手和腳全部被開水燙傷進了醫院急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沒多久視線里陡然出現了母親的身影,蘇雨看見本來堅持不和珀西說話的母親忽然走到珀西身邊,不知對他說了什麼,珀西很快就高興地點點頭,然後跟着母親一起走進了車庫,接着一輛法拉利從車庫駛了出來。珀西正坐在駕駛座的位置上,而她的母親則坐在車後座,兩人一起離開了蘇家。

蘇雨當然猜得到她母親的用意,只能無奈地走回房間,略感失落。她知道自己不應該,但是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看珀西。她並沒有再奢望自己能夠和珀西有什麼可能,她只是想記住他。因為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會離開,離開之後什麼時候又會出現,也許又是漫長的一年多的時間,又也許是一輩子……

屋內的周越澤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抽的煙,一雙黑眸半垂着,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深深的陰影。他抽煙的動作很嫻熟,蘇雨發現他似乎對香煙很迷戀,忍不住提醒道:“抽煙對身體的危害很大,看你的樣子應該很小就開始抽了。”

周越澤聽了側過頭看她,似笑非笑道:“你放心,等我們將來準備要孩子的時候,我一定會戒掉。”

蘇雨愣住,耳根不自覺地泛紅。她發現周越澤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忽然忍不住避開他的目光,走到背對着他的位置,淡淡說道:“你難道真的打算和我結婚嗎?我覺得沒有蘇家的幫襯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如果說上帝是偏心的,那麼周越澤無疑就是上帝的寵兒。出眾的外表,獨特的性格,甚至十分聰明的頭腦,如果硬要說他有什麼不足的話,那可能就是“家境”不是太好。然而這一點,蘇雨相信用不了多久,周越澤就能讓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蘇雨並沒有等周越澤回答,繼續兀自說道:“你不覺得沒有愛情的婚姻很可怕嗎?”她說到此,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自己不小心發現父親的秘密,噢不,應該說是發現了父親和母親的秘密……

蘇雨是她父母唯一的孩子,所以小時候可以說是受盡了他們的呵護與寵愛,而她也過得十分無憂無慮,直到有一次她不小心撞見他的父親和一個人打電話,語氣親昵而曖昧,有些像她偷偷看過的偶像劇里男主對女主說話時的口吻。

蘇雨聽見他的父親對電話那端的人說:“我想你了……”

蘇雨只覺得天都要塌了,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沒有衝著父親大吼大叫過,只記得自己立刻衝進母親的工作室,邊哭邊說道:“媽媽,爸爸有外-遇了!媽媽我們一起離家出走!”

然後盧漫涓不知道是怎麼哄蘇雨的,讓蘇雨相信是自己誤會了父親。可是有一天,蘇雨又不小心聽到母親在對父親說:“你以後還是別在家裏和麗葶打電話了,省得又被小雨聽到。”

蘇雨當時就悶了,腦海中頓時閃過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而她後來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就私底下跟蹤過她的母親,最終果真被她看見母親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車裏接吻。她當時就懵了,從來沒有那麼期望時光可以倒流,因為她寧願自己被父母欺騙一輩子,也不想知道這個可怕的事實……

“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發現和你結婚有什麼不好的。”周越澤的一句回答,頓時將蘇雨從兒時痛苦的記憶中拉了出來。

蘇雨無力地笑了,笑得分外蒼白凄涼。是不是只有她,才會固執地將愛情和婚姻看得那麼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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