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過關
劉涼撲進父皇懷裏半天,都沒法發現父皇有什麼反應,心裏不禁咯噔一下,暗道,莫非露餡了,小腦袋開始快速轉了起來,琢摸要是混不過去該怎麼辦?實話肯定不能說,要是說自己偷跑出來玩了,估摸瓊華宮這些宮女太監都要跟着挨罰,想到父皇罰人的手段,忍不住打了激靈,不行,不能連累他們。若不如此,還能怎麼辦?
正着急呢,忽被父皇推開了,劉涼更絕望了,心說完了,今兒這關是過不去了,卻想起父皇一向疼自己,撒嬌耍賴不行,就認錯吧,自己好好認個錯,說不定,父皇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就不罰瓊華宮的人了,或者,即便罰也能輕些。
想着,便跪在地上:“父皇,涼兒知錯了,保證下次絕不再犯,父皇原諒涼兒一回好不好,好不好嗎?”說著跪着膝行兩步,仰着小臉可憐巴巴的望着他,小手抓住皇上寬大的袍袖,來回搖,那可憐的小模樣兒,不是蘇子玉如今深知這丫頭的性格,估摸這會兒也得給她騙了。
這丫頭還真是每次都會帶給自己驚喜呢,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從梅枝後頭探出腦袋來,小臉圓圓,大眼睛撲閃撲閃,那一瞬,他竟覺着比那枝頭的落雪還乾淨透亮。
那天在瓊華宮,這丫頭卻又像個鬧彆扭的孩子,需的自己用腌梅子哄她才成。第三次在市集,她又成了莫宣卿的丫頭。
想到此,卻忽然記起她望着莫宣卿的目光,蘇子玉心裏不覺酸了起來,卻又想到,兩人絕無可能,方好了些。
今兒更是不同,剛還是個英姿颯爽的男裝麗人,一轉眼就成了憊懶撒嬌的小丫頭,真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不過,皇上今天怎麼了,蘇子玉頗有些疑惑的偷瞄了皇上一眼,皇上此時正直勾勾看着九公主,目光很有些古怪,像歡喜,像懷念,像不信,彷彿還有恨意……蘊藏着如此複雜的情緒,怎會是一個父親看女兒的目光?
蘇子玉其實知道,皇上並不像外頭所傳的那樣珍愛瓊華宮的九公主,老百姓眼裏的皇家,只不過是聽說跟臆測的罷了,因九公主有別於旁人的特殊,大家便理所當然的認為,皇上珍愛九公主。
卻不知帝王家哪來的什麼真情,夫妻,父女,父子,兄弟,姐妹,這些老百姓家裏最為親近的關係,在皇家卻最冷淡,冷淡還好,為了皇位父子相殺,兄弟相殺的事情,從不是什麼新鮮事。而當今皇上的情史,只要年紀略大些,經歷過二十七年前那場改朝換代的大事,誰還不知道。、
說白了,大周的江山怎麼來的,不就是因為一個女人,皇上滅了前秦,方才有今日的大周,二十七年前,還沒有自己,而當時的蘇家卻也是前秦的臣子。
父親後來追隨皇上滅秦興周,方有今日聲名顯赫的將軍府,卻因此事,如今還被那些文人口誅筆伐,說的甚是難聽。
從蘇子玉的角度,也不贊同父親的做法,即便前秦君王無道,民不聊生,可作為臣子,首要一個就是盡忠,做不到這一點兒,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亂臣賊子。
而祖父因此事深恨父親,避居在城外的玉山寺,到如今已經有二十七年不曾回府了,父親每月都會去玉山寺,給祖父磕頭,請祖父回府,祖父卻連面都不見,只自己五歲那年,被父親帶去,忠叔奉祖父之命把自己接了進去,卻並不見父親。
從那時起,自己每年都會在玉山寺陪祖父住半年,自己的騎射功夫,也都是祖父親手所傳,祖父雖深恨父親,也不承認如今的大周,卻並未阻止自己進宮給劉凌當伴讀,甚至成了御前侍衛,卻始終不承認劉凌這個外孫,更厭憎姑姑。
蘇子玉到如今都不知道祖父是怎麼想的,其實自己不贊同父親的做法,卻也不能苟同祖父的執拗,所以,他自己有時也相當矛盾。
話題有些遠了,先說這會兒,皇上為什麼會用這種目光看自己的女兒,不是太奇怪了嗎,或者,他想起了什麼人?
皇上對九公主雖沒有外人傳的那般珍愛,若對比起來,的確比別的公主要看重疼愛些,其中原因也不難猜。
皇上當年因梅瓊華帶兵滅了前秦,把慕容氏一族誅殺殆盡,仍不解氣,還把自盡的永福帝挫骨揚灰,若不是大臣們極力阻攔,恐怕連前秦的皇陵都得一把火燒成灰燼,可見皇上恨到了極致。
而梅氏一族,雖僥倖得了一條生路,處境卻極為艱難,為了扭轉困境,方才有了後來寵冠後宮的梅貴妃,也就是這丫的母妃。
說到底,梅貴妃也不過是梅瓊華的替身罷了,而現在皇上如此,難道是想到了梅瓊華?是了,聽人說過,皇上跟梅瓊華是青梅竹馬的表姐弟,自然免不了一處玩耍,想是這丫頭今日的打扮,勾起了皇上舊年的回憶,方才如此。
想明白之後,蘇子玉便不着急了,即便皇上對這丫頭並沒有外傳的珍愛,但在這丫頭眼裏,皇上卻是最疼愛她的父親,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能令皇上真心疼愛這丫頭,也是件好事兒。
這丫頭性子天真簡單,雖說在皇宮裏,怕會吃虧,卻也有個好處,就是不會多想,不會懷疑,這樣反而容易快活。
蘇子玉猜的不錯,皇上的確是想起了舊年的事兒,那深埋在他心裏,隨着日久年深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事情。
記得那年,自己才十二,瓊華十三,因聽自己說外頭好玩,瓊華便起了念頭,央求自己帶她出去逛,自己哪裏禁得住她的央告,便叫小廝去拿了自己一套衣裳來,讓她換了,兩人偷偷摸摸的溜出去,逛了大半天,不想回來的時候被發現,自己被父親懲罰,不許吃飯在祠堂跪了一宿。
如今想起來,竟彷彿一場夢,夢醒了,他什麼都有,權勢,地位,這錦繡的江山,九州的黎民,他一句話,便可以決定所有人的生死,他在終於擁有了能左右一切的權利,為什麼仍然沒有得回她,為什麼?
而自己一直以來總是下意識記住後來的瓊花,記住那些背叛,記住那些刻骨銘心的恨,卻忘了,她也曾這般年少調皮過。那深埋於心底的記憶翻上來,劉宿方才發現,涼兒竟與瓊華如此相像。
劉涼卻被父皇的目光震懾,怯怯的道:“父皇,您怎麼不說話兒?”
劉宿方回過神來,不禁想,如果當年瓊華未入宮,而是嫁給自己,他們生個女兒,會不會就是涼兒的樣子?想到此,目光越發柔和起來,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今兒怎麼穿了這麼一身衣裳?”
劉涼愕然,心說,合著剛自己那些話都白說了,不過,聽父皇這分外和悅的口氣,彷彿心情極好啊,或許今天自己真能混過去。
想到此,嘟着嘴撒嬌:“父皇這麼久不來瞧涼兒,涼兒想父皇了,就想來門口望望,萬一父皇要是來了,就能第一眼瞧見父皇了。”
榔頭垂着頭,在心裏無限佩服公主瞎掰的能力,不過,公主到底聽沒聽清楚皇上問的什麼啊,皇上是問公主為什麼穿男人的衣裳?跟出來等皇上有什麼關係啊。
蘇子玉差點沒笑出來,心說,這丫頭果真是個騙死人不償命的,瞎話說來就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後自己可得小心,不能讓這丫頭騙了去。
劉涼說了一大套沒用的,見父皇仍然看向自己,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沒找到重點,只能嘿嘿笑了兩聲:“至於這身衣裳,涼兒是想給父皇驚喜,對,驚喜,想讓父皇看看涼兒不輸男兒的颯爽英姿。”
榔頭忍不住抬頭看向公主,心說,公主這跟誰學的啊,太能掰了,難道是莫宣卿?腦子裏劃過莫宣卿那張冰塊一樣的臉,立馬推翻了這個想法。
自己跟着公主在莫府也待了不少日子,都沒聽莫宣卿說超過三句話,那人就是一個人形的冰塊,即便好看,也凍得人難受,真不明白公主為什麼喜歡。
雖說不怎麼喜歡莫宣卿,榔頭還是覺得要做個公正有良心的人,不能冤枉了好人,公主變成這樣完全是自己長歪了,賴不着人莫宣卿。
劉宿倒是給她逗樂了,忍不住又看了她一會兒道:“涼兒穿這樣的衣裳倒格外好看,既然喜歡,回頭叫人多做幾套來就是。”說著掃了眼旁邊的周海。
周海心說,公主還真是錯有錯着,明顯就是偷跑出去被皇上逮了個正着,皇上怎會看不出來,既然不揭破,就是想寵着公主裝不知道唄,自己自然也要領會聖意,忙躬身:“是,老奴記下了,回頭就吩咐下去。”
劉涼更高興了,既然父皇發話,自己以後就能光明正大的穿男裝了,如果以後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兒,不用矇混就能過關,簡直是件大大的好事。
正想的得意,卻一眼瞥見旁邊的蘇子玉,正用一種我知道你想什麼的目光望着自己,頓時升起些許危機感,這傢伙瞧着就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兒,不會把自己跑去莫府當丫頭的事兒戳穿吧。
雖說榔頭說他答應了不會,可自己這心裏總不踏實,不行,一會兒得尋個機會,跟他好好談談。
見她盯着蘇子玉看,劉宿不禁道:“怎麼?涼兒已經見過子玉了?”
蘇子玉躬身道:“回皇上話,前些日子子玉相陪七皇子來瓊華宮賞梅,蒙公主盛情款待,不勝榮幸。”
劉宿方才想起來,點點頭:“是了,不是你來過瓊華宮,又怎會知道這裏的梅花開得好,提醒朕來賞梅呢。”
子玉聽了這話,下意識看向劉涼,見她眼裏劃過一絲落寞,不禁有些心疼,或許這丫頭也沒自己想的那般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