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掌管家事
林瓊玉所說的那幾處賬本上的紕漏,林太太原是不大信的。不過後來她遣了柱子暗地起去查訪的時候,結果發現竟然真的是如林瓊玉所說的那樣。
林太太看着林瓊玉的目光一時就像在看個神童。
她也沒有問林瓊玉是怎麼看得懂這些的,畢竟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子女都是最聰明的,什麼事都有可能。
她當即倒是做了個決定,既然林瓊玉看賬本都可以稱得上是明察秋毫了,那往後就讓她管着家和鋪子裏的所有進出銀錢。
林瓊玉立時就傻眼了。
她不過是心疼林太太,想着要幫着她出把力而已,但把管家,管鋪子的這事全都交給她,那她得有多累。
她可是沒興趣做第二個賈探春或者是薛寶釵。其實她更想做林黛玉,平日裏不缺銀錢用,凡事不上心,頂多偶爾閑來無聊的時候算一算進出的賬項,以示她其實也是懂這些的而已。
但林太太的話都已經是放了出來的了,又兼着林瓊玉也確然是心疼着林太太,便也答應了這事。
畢竟現下除卻她和林承志,進出銀錢這種緊密的事,林太太還能倚靠着誰?說不得也只能硬着頭皮接了下來了。
於是一時林瓊玉除卻先前流傳在外的明白事理,溫柔嫻靜的名聲之外,又多了一個最是會持家的名聲。
只說自打林老爺離世了之後,芸香對着林太太真的稱得上是恭順不已。
日日早間來請安不說,更是沒事的就在林太太這裏,便是不會做的事也強着要做,拿不動的東西也是強着要拿。她對着林太太那殷勤的勁兒,便是連掛在廊下的綠頭鸚鵡都看得出來。
林太太對此卻是覺得有些不自在。但她雖然幾次三番的對着芸香說了不必如此,芸香口中也答應了,但一轉眼卻還是如此。
於是林太太就開始考慮起芸香的歸宿來了。
倒不是她嫌養着芸香費銀子,就算他們林家現下日子開銷不比以往,但好歹也是能從容過日子的。
實在是芸香的這股子殷勤勁讓她不舒服。而且她自私的想着,現下這宅子裏她最大,做什麼非要放一個沒事就讓自己不自在的人在宅子裏呢?
所以一日,芸香照例的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吩咐着彩雲上了茶,而後便開始對着她說這事。
“老爺現下已是去了,我是他的妻子,現下也是這麼大的年紀了,為他守節那是應當的。只是你現下才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少女嫩婦,一朵花剛開放的時候,難不成是要跟着我一起為老爺守節的?自然,你若是肯隨着我一起為老爺守節的,我定然也是歡迎的。但你若是真的不願意,我也是不強求你,這便會請了個媒人來,替你尋摸一個忠厚的人家,陪送你一份嫁妝,將你風風光光的嫁過去。這事,你自己好好的考慮清楚。”
林太太將自己心中所想的說完了,一時也不着急,只是端着茶杯,慢慢的喝着茶水,等着芸香的答覆。
依着她的猜想,這芸香對林老爺還能是有什麼真感情不成?至於說貞節這兩個字,那也是輪不到她了。林太太就不信,她還能真的放着這麼青春年華的歲數,隨着她為林老爺守寡的。
果然,她這番話一說完,那邊廂芸香已經是直接離座走了過來,跪在林太太的面前朔州:“太太是芸香的主子,太太說什麼,芸香自然是照做的。”
林太太拿着茶杯的手一頓,面上浮現了幾許笑意出來。
這個芸香倒是爽滑的很,也不說自己是願留還是嫁的,只是將這問題又拋回來了給她。
那自己若是讓她嫁,他日說了出去,豈非不是說老爺剛走,我就容不得他的妾,將她趕了出去不曾。
這樣的壞名聲她可是不願意擔著。
於是她便裝着糊塗的說著:“我竟是聽不明白你的話了。你這到底是願意留呢,還是願意嫁呢?你讓我做主,可若是我做的主不合你的意,到時你可別怨我才是。”
芸香掙紅了一張臉。
她自然是不想為林老爺守什麼貞節的。想她現下才二十六歲的年紀,這一輩子還長着呢,沒的夜夜孤枕寒衾的,沒個人疼惜。可想她就那麼直白的說出來她不想為林老爺守着貞節,願意改嫁他人的,她卻也是不好意思拉下那個臉面來。
原本是想着,林太太既然是親口的問出了這事來,那她定然是願意自己改嫁他人的,所以她這才又將這個問題又拋了回去給林太太解決,可誰料想這個林太太竟是只老狐狸,裝傻充愣的硬是說不明白她的意思。
芸香也怕着林太太若是真的說讓她一輩子留在林宅里,到時她這林太太做主的話都已經是放了出去了,還讓她怎麼反悔?
說不得,只好拉下這張臉面不要了。
於是她便通紅了一張臉,趴了下去磕了個頭,閉着雙眼便說道:“芸香想改嫁,還望太太成全。”
早這麼說不就省得來剛剛這麼一出了?
林太太滿意的將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案上,笑道:“如此我這便請媒人去給你相看人家去。你放心,我也斷然不會委屈了你。”
媒人辦事的效率很高,不過三日的功夫之後,便是相中了一戶人家。
對方自然是不比林家這般巨萬之富之家的,不過是做着染布的小本經紀人家。但好在對方的大娘子去歲得病死了,現下芸香嫁了過去,卻是個正經的大娘子了。
林太太叫了芸香來,讓媒人將那家的情況一說,而後便問着芸香是否同意這門親事。
芸香當即就是點頭了。
只要不是再去做妾,日子過的簡樸些的也就罷了。
因着對方是續弦,而林宅這邊不過是再嫁一個姨娘出門,因此上雙反都沒有大辦。不過一頂四人抬的小轎子,四對紅紗燈籠,傍晚時分便將人接了過去。
林太太如先前所說,將芸香原先的箱籠之類的全都當做陪嫁給了她,還另外給她添置了些東西。
總之在這事上林太太是做得很厚道,並沒有因為芸香是林老爺的一個妾就各種的剋扣她這些年來積攢的東西。
芸香心裏也是明白的,所以在臨出門的那當會,特地的來林太太的屋子裏,對着林太太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響頭。
而林太太也是坐在那裏,坦然的受下了她磕的這三個響頭。
將芸香打發走了之後,林太太想着現下宅子裏統共也就他們這幾個主子,沒的下人倒是一大堆,別的開銷不說,只說每個月的月例銀子就該多少了?
於是林太太便讓彩雲和綵衣去統計了一下林宅里各房各處的下人到底是有哪些,現下手中都是在領着什麼職務。
等名冊一到了手中,林太太翻看了一番,經過仔細的甄選之後,只留下了一些必須要的下
人,而其他的全都是給打發走了。
一時偌大的林宅里竟是顯得冷清了不少。
但林太太雖說是將能打發的下人都打發走了,但林瓊芳並着林承祖那裏的下人,林太太是一個都沒有動。
這一來她固然是不想讓外人說著她,林老爺一走,她就苛待妾室所生的子女,這二來,好歹當初林老爺臨終的時候,雖是沒有明說,可話里話外的,還是將林瓊芳和林承祖託付給了她,讓她好生的看顧着。
因着她對林老爺的那份情,所以她也是不願意去對這兩個小孩怎麼樣兒的。
但她不對人家怎麼樣,不代表人家就不會對她怎麼樣。
自打鄭姨娘和林老爺相繼過世之後,林承祖倒也罷了,依然是先前那副獨來獨往,便是天塌下來也與小爺我無關的一副模樣,倒並沒有做什麼么蛾子出來。但林瓊芳那裏,卻是鬧翻了天。
先前鄭姨娘離世的時候,她面上裝的且是無所謂的。左右她覺得她那個娘沒長進,只會拖累她,便是她再怎麼死了,好歹只要有爹爹在,那她在林家就是可以橫着走的。可哪裏曉得,鄭姨娘死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兒,林老爺便也接着死了。
雖說林老爺是給她預留了一份很充足的嫁妝不說,可到底她在這林宅里的地位是大不如前了。
見着現下林太太是宅子裏最大的,她底下又是有嫡女,又是有嫡子的,依着她的想法,林太太不定的便要怎麼樣虐待她呢。
只是她便是再擔憂,那也做不出來抱林太太大腿的舉動來,所以便只能更加的作死,豎起滿身的刺,企圖讓別人都曉得,她就算再是沒爹沒娘的,那在這林宅里她也是個主子。
這次數一多,林太太就有些煩了。
她就開始思量着,不然找個差不多的人家,將這姑娘早早兒的嫁出去算了。
只是林瓊芳她原本就是個妾室所生的庶女,見着現下林老爺又是走了,在外人的眼中看來,那林家的風光是不再如舊了,所以這想給林瓊芳找個合適的人家倒也是個麻煩的事。
這挑挑揀揀的,又早是一年過去了。
這年早春時分卻是有件事轟動了天下。
那便是新皇繼位三年,深感後宮空虛,於是便開始從民間挑選秀女。
總之就是無論你是什麼樣兒的出身,但凡是家世清白,年過十五,長的有幾分姿色的,那都是統統需要上報名冊到當地衙門裏去,由着衙門裏挑選。
一時家裏有符合這個條件的女兒的人家,便都開始兩極分化了。
疼愛女兒的人家,那是對着衙門裏的人各種塞銀子,就是盼着不要選中自家的女兒。
他們這樣的父母想的是,深宮裏從來都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的把自己捧在手掌心裏養大的,千嬌萬貴的女兒送到那裏去過苦日子。
而又有一樣父母,也是對着衙門裏的人各種塞銀子,只盼着他們能選中自家的女兒。
他們這樣的父母想的是,我家女兒長的也是幾分姿色的,送進了宮,若是皇上看中了我家的女兒,讓她為嬪為妃的,那豈非是攜帶着一家子都是雞犬升天了?
於是一個濟南府就如同是燒開了的水,沸騰起來了。
而林宅這邊,若論真說起來,符合條件的就只有林瓊芳一個人了。
因着林瓊玉早在不到一歲的時候就與錢家結了親,雖說後來這錢少康是被人家給一腳踢死了,但林瓊玉卻也是從此做了個望門寡。
所以便是林瓊玉長的再是有姿色的,那新皇也不可能娶一個望門寡不是。
所以在面對着有女兒的人家各種亂的時候,林太太卻是安然的坐在家中看着自家兒子和女兒放風箏。
都說是一年之中,只有早春這當會是最適合放風箏的。一來是經過了一個冬日,天天蹲在屋子裏不出來的,這當會好不容易的有了風和麗日,不趁着這當會出來活動活動,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這二來,卻是說一年四季里的風,只有早春這當會的風是從地底往天上吹的,所以早春的時候放風箏是真正的扶搖直上九萬里了。
林瓊玉和林承志放得一會風箏,已是跑出來了一身的汗。
於是她便將手中的風箏遞給了在她身旁站着的拾翠,自己卻是走到了林太太這裏來。
她穿着桃紅色的春衫,白紗挑線裙子,挽着朝雲近香髻,看起來甚是清新可人。
林太太見着她過來,便朝着她揮了揮手。
林瓊玉笑了一笑,便直接走到了林太太身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來。
因着是早春,石凳子上還是有些涼的,所以早就是有丫鬟墊了個坐墊在上面。
林瓊玉在石凳子旁剛坐好,早就是有丫鬟用描金朱漆托盤端了一杯茶過來。
林瓊玉接過,掀開茶蓋喝了一口,而後對着林太太就笑道:“娘,你怎麼就是坐在這裏不動的?何不和我們一起去放會風箏?多運動運動總是好的。”
林太太笑道:“罷,罷,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沒的一動,倒將這身老骨頭都給顛散了。”
其實林太太現年也不過四十五歲的年紀。這若是放在現代,正是中年,可放在這個年代,都有資格出去自稱一聲老身了。
林瓊玉也不強求,放下茶杯,在石桌上放着的幾碟子糕點裏揀了一塊芙蓉糕吃了,而後便問着:“我剛轉過來的那會兒,看着娘坐在這裏出神的,娘你在想些什麼?”
林太太也不瞞她,當下便將心中一直在發愁的事說了出來。
“便是為你你三妹的事。說起來,她各方面都是符合這選秀的條件,我估摸着肯定是能中選的。只是我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花銀子去衙門那裏上下打點一下,讓她不要中選的?”
林瓊玉聞言,連忙擺手:“娘,我勸着你可千萬別這樣做。雖說你是一片好心為著她,但這片好心也就我們幾個懂得,落在她眼裏,不定得以為你怎麼的阻礙她前程呢。沒的你一片好心的花了銀子想做件好事,末了卻被人家指着鼻子罵你居心叵測的。依着我,這樣的事情寧肯不做?”
林太太憂心忡忡:“那就由着她真的被選中了,然後到那吃人的地方去?可你爹爹臨終的那當會,還特地的囑託過我要好好的看顧一下你三妹呢。”
“你覺得皇宮裏頭是吃人的地方,可人家未必這樣認為呢。我覺得就她那好強不服輸的性子,估摸着是巴不得到那裏去的。她肯定是想着,以她那副明艷的相貌,來日怕不是會讓皇上對她青眼有加,寵冠後宮的?只怕還會妄想着做個皇后,母儀天下呢。”
林太太還是有些猶豫不決:“那這事,我到底是該怎麼辦呢?難不成真的就這般撒手不管了?”
林瓊玉勸着她:“這樣罷,娘你就索性什麼都不要做,一切順其自然即可。她若是有那個福氣沒被選中,到時也怨不着咱們,往後你再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就是了。她若是沒那個福氣被選中了,那就更怪不得咱們了,咱們樂得在旁邊看熱鬧就成。”
林太太嘆着氣:“唉,論起來,你們姐妹也就這三個,偏偏一個還遠嫁了,這些年連傳封信都難的,現下也不曉得是在那裏過得怎麼樣兒了。而這另外一個,卻是與你不對付,日常見了面,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倒像是一對烏眼兒雞。”
林瓊玉笑道:“姐妹再親,那還能有娘親?只要娘對着我好,哪怕她再是烏眼雞似的瞪着我呢,我也只當是沒看見。”
林太太掌不住的就笑了,卻是遞過來一塊手絹來:“你這張嘴,真真是連枝頭上的鳥兒都能給哄下來。還不快些將你嘴角的那芙蓉糕屑擦了?一個姑娘家家,說出去倒都以為你怎麼樣的嫻靜呢,不想卻是整日這般的嬉皮笑臉的,也不曉得你在外的那些名聲兒到底是怎麼來的。”
“瞎蒙來的唄。”林瓊玉接過手絹來,略略的擦了下口角,笑嘻嘻的說道。
林太太望着林瓊玉,忽然就覺得挺對不起她的。
去歲臘八她滿十五周歲,依着林太太的本意,她這輩子就生養了她這麼一個女兒,是想大操大辦的給她辦個及笄禮的,但最後卻是被林瓊玉給勸住了。
林瓊玉的理由是,這一來林老爺過世還不滿一年的,大操大辦的畢竟不大好,教人家怎麼看呢。這第二,往後銀錢方面,能節儉的還是節儉些罷,畢竟往後這一大家子還是要過日子的呢。
所以最後林瓊玉的這個及笄禮也就辦的很是普普通通,還比不上當初她給林瓊萱辦的那個及笄禮呢。
想着這事,林太太未免就覺得心裏有些發酸。
她探身過來,將林瓊玉髮髻上有些散亂的髮絲用手撫平了,而後仔細的端詳了端詳,忽地眼神黯然了下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玉兒啊,當初是娘的不是,早早兒的給你訂了那門親事,倒讓你小小的年紀就做了個望門寡。便是現下你都十五歲的年紀了,娘都還沒為你找個中意的夫君來。玉兒,你可是怨娘?”
林瓊玉見着她又提起了這茬,便伸了一隻手去握她的手,笑道:“怎麼會怨娘,我還該謝謝娘才是呢。娘你想,若不是你當初給我定了那門親事的,現下這當會可不是會將我選為秀女,送到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去了?與其到了那裏每日提心弔膽的過着日子,那我還不如做個望門寡,日日守着娘和弟弟,在家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呢。”
林太太仔細一想,果真是如她所言。於是往後她便再也沒有提起這話了。
而林瓊芳那邊,過不得幾日的功夫,果真是如同林太太和林瓊玉所料想的一般,她被選為了秀女,不日的就要被送到京城裏去了。
對着林瓊芳而言,她是極其渴望被選為秀女的。
一者她原本就在京城長大的。在她的眼裏,除卻京城,其他的地方全都是入不得眼的地方。這二者,她想的是,依着她的花容月貌,還愁皇上不會看中自己的?封嬪為妃只是時間的問題,便是連那皇后的寶座,她覺得自己都是可以爭上一爭的。再者,她覺得她現下在這林宅里過得是如此的憋屈,可等到她做了皇帝的女人,不是為所欲為?到時這林宅里的誰不會仰視着她,巴結着她,由着她處置了?
所以林瓊芳一時很是躊躇滿志。她一改前些日子整日的待在自己的小院子裏不出來的情形,開始帶着丫鬟,大搖大擺的在林宅里各個地方出入。
正所謂是夜路走得多了,自然是會碰到鬼。於林瓊芳而言,林瓊玉就是那隻陰魂不散的鬼。
但如林瓊玉而言,她實在是不想見到林瓊芳。所以當她和林瓊芳狹路相逢之後,她第一反應就是轉過了身想走。
但林瓊芳偏偏在她身後大喝了一聲:“站住。”
得,看來今日這一場架是跑不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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