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燈1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化成了一片柔韌的羊皮紙,柔若無骨的平攤在冰冷的地面上,正被一隻陌生的手輕輕撫摸着。
那隻手有着匪夷所思的魔力,只要它碰觸過的軀體,都會變得舒暢而柔軟。它的指尖彷彿帶着神奇的火花,讓他覺得溫暖而放鬆,之前所有的煩惱和痛苦在這瞬間都消失不見了。
黑暗中他聽見一個聲音,雖然模糊不清,但他還是被那個聲音從深沉的夢想中喚醒了。
然後慢慢他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有簇火焰在他的身體熱烈的燃燒着,明亮的火光透過他的身體照亮了這方世界。
一雙得意的眼睛出現在他面前,透過那漆黑的瞳孔上的倒影,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變成了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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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客棧每日來客眾多,有的客人不喜日光,所以客棧里常常是門窗緊閉,只靠着燈籠和月光杯來照明。
青衣正站在櫃枱前仔細的對賬。
自打了解了赤字的嚴重後果后,她就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
櫃枱前擺了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青衣注意到視野里的光線時有晃動,就抬起頭打開燈罩,用把小剪刀剪了剪燈芯。
說起這燈,着實珍貴的很,但在青衣這個凡人眼裏,恐怕也只有好看二字了。
這琉璃燈罩原是胡姬的私有物,但是胡姬說,美麗的東西就該擺在外頭,讓所有人都領略到它的美,才不算暴殄天物。
為了配得起這盞燈,裏面的燈油都是胡姬專門費心思調出來的,點燈的時候,自有一種淡淡的清香,讓人感覺心情愉悅。
青衣小心翼翼的蓋上琉璃燈罩,然後就瞧着那精美的紋路挪不開眼。
高師傅忙完了一波,終於得了閑出來休息一會兒。結果剛走出廚房,就看見一個小娃娃咬着手堵在門口。
“讓開讓開,堵在這裏做什麼?”高師傅黑着臉將那個小孩子趕了出去,又隨手把廚房門關上了。
青衣回過神來,轉頭去看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的小孩子。
那是個極為可愛的孩子,約莫七八歲,眉眼精緻,肌膚細膩雪白,隱隱透出點薔薇色。
青衣心道,這絕對算是個美人坯子,可以預見再過幾年,她就可以出落成個亭亭玉立的美人。
小娃娃膽子挺大,見了兇巴巴趕人的高師傅也不害怕,只是鬆開咬着的手喏喏道:“我肚子好餓。”
高師傅隨手一指邊上的桌子不耐煩道:“餓了就點餐,只要你有錢付賬,吃什麼都可以。”
說完就對青衣說道:“你看着招呼了,小崽子就是折騰。”
青衣合上賬本,沉默的將小娃娃從頭到尾的瞧了一遍,心裏有些拿不準,她到底是妖呢還是人?若是妖就好辦多了,若是人——那可太麻煩了。
小娃娃眨巴着眼睛望着青衣,然後對着看起來冷冰冰的青衣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姐姐你真好看,和我娘娘一樣好看!”
青衣聞言一愣,然後輕聲問道:“你娘娘是誰呢,怎麼讓你一個人過來了?”
“娘娘在房間裏照鏡子,沒有理秀秀,秀秀肚子餓了,就跟着香味下來了。”秀秀歪頭對着青衣天真的問道,“姐姐,秀秀可以吃飯嗎?”
青衣心底湧起一種古怪的感覺,不能怪她多想,來這個客棧的,有多少是正常人呢?
於是她輕輕皺起了眉頭,然後對着秀秀搖了搖頭:“回去找你娘娘吧,讓她給你弄點吃的。”
說完轉身進了廚房沒有再出來。
秀秀只能失望的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她的肚子一直在咕嚕嚕的叫着,真的很餓。
她站在那裏,眼巴巴的瞧着其他人在那裏大口大口的吃肉,饞的流出了口水。然後她吸溜一下,又把口水咽了下去。
“喂,小娃娃,來來,來這裏。”一個長相斯文的男子面帶微笑,對着秀秀招手,“我這裏有好吃的,要不要吃?”
秀秀咬着手指看了那個陌生男子兩眼,有些猶豫,娘娘說過,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說話,也不可以隨便拿收陌生人的東西。
但是秀秀真的很餓啊!
那個男子見秀秀雖然沒有過來,卻一臉渴望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碟子白切雞,就伸手撿起一塊雞大腿肉,對着秀秀搖了搖:“看,這個可好吃了!”
秀秀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了好大一聲,終於有些按捺不住,慢慢朝着她眼中的雞腿邁了兩步。
就在這個時候,大堂正上方的一盞花燈突然噗呲一聲就滅了,所有人只覺的光線霎時就暗了些。
青衣聽見外頭有些嘈雜鼎沸之聲,就從廚房裏走出來看了看。
黑三郎提着盞美人燈走了過來,遞與青衣道:“燈籠不知道怎麼滅了,許是壞了,你先收好了,我拿盞新的換上。”
然後不等青衣反應過來,直接把燈籠往青衣手裏一塞,轉身去找替換用的燈籠去了。
青衣捧着那盞美人燈,燈籠猶帶着未散盡的熱氣,摸起來溫溫熱熱的,猶如嬌嫩*女子的肌膚,只覺觸手細膩柔滑。
猶如嬌嫩*女子——
青衣的身子徒然一僵,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炸開了。她強壓住發毛的感覺,低頭細細瞧了瞧手裏的美人燈,燈上繪了一個白衣美人,如墨的長發隨風飄逸,纖腰一折,一手高舉,做了一個旋舞的姿勢。
她的手腕上繫着一根紅繩,正是素兮從來不離手的飾物。
青衣抬起頭看着黑三郎在原來掛着美人燈的地方掛上一盞蓮花燈,那個地方,本來是掛熊大做的美人燈的地方。
熊大調戲不成,生生扭斷了一個小娘子的脖子,然後剝下她的皮,做了盞美人燈當做賠償。
那個可憐的小娘子,名叫素兮。
青衣微不可察的嘆息一聲,輕輕把手裏這盞美人燈放在了櫃枱前。
若是能找人幫忙修一下就好了,素兮是個美人,熊大將她做出美人燈之後,仍然很美,只是隨意堆在庫房裏或者銷毀,豈不是暴殄天物?
換好燈籠后,客人們又恢復了鎮靜,繼續把酒言歡。
那個企圖用雞腿勾引秀秀的男子又繼續開始引誘:“小娃娃,你不是餓了嗎?來——”
誰知秀秀卻後退了兩步,然後忽然轉身蹬蹬蹬幾聲跑上樓了。
誘哄秀秀失敗的那個男子登時露出個邪氣的笑來,失望得對着身邊的同伴道:“可惜了,那娃娃倒有張好皮。”
櫃枱前的青衣低下頭,默默瞧着那盞琉璃燈發獃。
方才那個男子誘哄秀秀的時候,她隱約瞧見一片白紗在他頭頂上晃蕩,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青衣。”黑三郎一手提着一壇酒從酒窖里鑽了出來,又快步走到櫃枱隨手將酒罈子放在了櫃枱上,然後一臉催促地對青衣說道:“我餓了,快去給我做兩個菜墊墊肚子。”
“我也要個菜!”高師傅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滿身滿手的黑色污漬,拉了老長一張臉,很是煩惱地抱怨道,“什麼時候給我來個助手?事兒真真是忙不過來了,小倉庫還沒來得及收拾呢!我實在脫不開身,再不收拾,裏頭存着的東西都該壞了。”
青衣又想起那晚上隱約聽見的響動,登時又皺了皺眉,然後偷偷瞄了眼黑三郎。
黑三郎呲着牙對着青衣一笑:“還不快去做菜?不好吃你知道後果!”
青衣頭皮一緊,忙問道:“你想吃什麼?”
“你看着隨便弄!”黑三郎一臉無所謂地提着酒罈子去招待客人了。
青衣又望向高師傅,就看見高師傅很是高興提了一句:“只要是肉就好!”
青衣回到廚房找了找,在高師傅隨便堆置調味品的地方發現了一罐豆瓣醬,頓時喜上眉梢。
有了豆瓣醬,就好做水煮肉片了。
青衣取了塊裏脊肉往外頭一放,這會兒外頭冰天雪地的,只消一會兒,就能把肉凍上。
凍肉的時候她先把大蒜和姜切末,又在鍋里加油,燒熱后,將花椒、干辣椒慢火炸至金黃色后撈出切成細末。
然後她把凍上的裏脊肉取回來細細切成薄片,加澱粉,花雕酒,雞蛋清和少許鹽,攪拌均勻后等入味。
接着她將自己發的豆芽取了一小半過來,先焯熟後過冷水,充分去除了豆腥味后,瀝干鋪在了瓦盆底。
這個瓦盆足有臉盆那麼大,青衣暗道,這麼大盆總該夠他們吃的,想了想不放心,又多切了些裏脊肉片腌漬起來。
她又往灶里加根柴火,等鍋里油熱后加入一大勺豆瓣醬煸炒,再加薑末和大蒜末翻炒幾下,倒入雞湯,燒開后將肉片一片一片划入鍋中,再加少許醬油和鹽,只等肉片變色后撈出,放在墊了豆芽的瓦盆里。
最後將鍋洗乾淨,燒點熱油,瓦盆里放上蒜末和炸好的花椒、干辣椒,只待油熱后,直接用勺子舀起澆至辣椒末和花椒上,熱油發出吱吱的聲響,一時濃香四溢,麻辣味飄得整個廚房都是。
青衣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這道水煮肉片已經大功告成了。
高師傅眉開眼笑的鑽了進來,他聞着味兒在門口守了半天了,這會兒赤手端起瓦盆就往外跑,邊跑還邊叫道:“黑三郎,快把我那罈子好酒提出來,嘿嘿,你請我吃肉,我就請你喝好酒!”
等青衣洗了鍋走出廚房,就見黑三郎正笑眯眯的喝酒吃肉,而高師傅則團成一團,背對着自己窩在角落裏。
“這是怎麼了……”青衣納悶的走過去問了一句,然後她看見高師傅委委屈屈的轉過頭,一隻眼睛青青腫腫的很是凄慘。
“青衣,再給我做一盆——”高師傅伸手一指黑三郎滿滿的都是憤怒,“黑三郎他黑吃黑,搶了我的好酒還不給肉吃,我——我——”
“我知道了。”青衣木着張臉阻止高師傅繼續訴苦,要知道高師傅整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做起委屈模樣實在是讓人覺得瘮的慌,她徑直掉頭往廚房走去,“等我一會兒,我馬上重新做一份。”
以後做菜再也不只裝一份了,青衣默默地這麼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