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地宮 9
石錐如利箭齊齊朝黑三郎襲去,神色稍緊的黑三郎長尾一甩,便將石錐盡數斬斷了。
但後土又豈會輕易收手。既然石錐不能損敵分毫,那他便要越加發大招才行。
留守在一邊的青衣但見溫玉的肉身再度起了變化。
他臉上的半邊面具不再如淤泥般不停融化了,當他同黑三郎你來我往的纏鬥之時,他那猙獰的面具便開始一點點的成型起來。
青衣從未見過如那半邊面具一般的面孔,乍一眼看很是莊嚴沉靜,然而那層莊重就如脆弱的糖衣般經不起考驗。每當黑三郎以真火將他強行掀起的土牆盡數瓦解之時,那面具便會馬上被陰霾所籠罩,但很快,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它便又恢復成了原來莊嚴沉靜的模樣。
他變臉的速度着實太快,叫青衣險些以為自己方才所見的是幻覺。但很快,在見證過無數次轉瞬即逝的變臉之後,她終於確信自己所見非虛。
那面具每變幻一次表情,後土發招的威力便會大上一分。初時黑三郎還能遊刃有餘的予以回擊,但很快,他便連抵擋都必須全力以赴了。
地面上的土石皆都為後土的援軍,只要他抬手施展自己的力量,原本毫無生氣的土石便會咆哮着凝聚起來。
他以碎石枯木為骨架,以黑土為血肉,再以草植泥漿為表皮。當那土石鑄就的巨怪即將成型之時,他又伸手撕下右臉上的那半邊面具,並將它塞進了巨怪空無一物的眼眶之中。
大量的黑氣自巨怪的右眼中飄逸而出,伴隨着一聲憤怒的咆哮,本該是死物的巨怪霎時有了生氣,並開始朝黑三郎進攻起來。
黑三郎面色一沉,連忙以長尾回擊。
不曾想那巨怪竟是無所畏懼,哪怕它的身軀都叫黑三郎打散了大半,它也依然鍥而不捨的用僅剩的一隻手去抓黑三郎。
遼闊的大地為巨怪提供了無窮無盡的援助,黑三郎若是打散了它的手,大地便會自發自動的為它補全一隻手;它若是少了一條腿,大地便會為它重塑一條腿。更有甚者,它的每一次補全,便會比原來更加堅不可摧,就如同後土一樣。
光是攻擊巨怪龐大的身軀是完全沒有用的,黑三郎深知自己須得擊毀後土安置於巨怪右眼中的力量之源方可徹底摧毀它,但他既知道這點,製造巨怪的後土又豈會不知?是故每每黑三郎出手攻擊巨怪死穴之時,巨怪便會以一種和龐大身軀不復的敏捷閃避開來。
地心的熔漿皆都朝着巨怪噴涌而來,巨怪身浴熔漿卻未曾融化,相反,在真火的反覆燒灼之下,它的軀體反而化出了更為堅硬的盔甲。
青衣眼看着黑三郎越發難以抵擋巨怪的攻擊,便不自覺蹙起了眉頭。
時間彷彿已經站在了後土這邊,黑三郎同巨怪對峙的時間越久,他能贏的幾率便越小。
後土每時每刻都在變強,他以自己隱藏的力量一點點的改造溫玉的肉身,好使這個留着一半凡人血脈的器皿更加契合他的精魂。
大地之魂已經在蠢蠢欲動,天地間所有的山川平原皆都在回應後土的呼喚,一切草植樹木都如蒙受了地靈的恩澤一般瘋狂生長起來。
但就在這般普天同喜的時刻,目睹一切的青衣卻仍感到了一絲極為古怪的預感。
正如黑三郎曾言及的那般,這天地間的靈氣一概都是有限的,居於頂峰的傢伙若是占的多了,那低伏於基底的那些能瓜分的自然就少了。如今黑三郎久斗下來,靈氣只有損耗而無增補,自然是會漸漸趨於劣勢。但與此同時,後土的力量卻不減反增,着實有些蹊蹺。
照眼下的戰況,只怕黑三郎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一旦他被後土的傀儡抓住,再要脫身便難了。
一思及此,青衣便不再等待,她心神一動,周身的囚妖索便有所感應的帶着她朝後土飛去。
沒有了面具的遮掩,溫玉那蒼白清俊的半臉就又重新顯現在了青衣的面前。
青衣眯着眼閃至後土面前,但不等她的手碰觸到溫玉的臉,就又有一個全新的面具憑空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重塑的面具依然是一團猙獰的爛泥,險險碰觸到泥漿的青衣只覺指尖一麻,彷彿有什麼莫名的力量正在迅猛的抽取她體內的靈氣。
暗覺不妙的她脊背一凜,慌忙又遠遠的退避開來。
她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她的手指依然鈍麻到沒有感覺,彷彿那兩根手指並不是她自身擁有的東西一般。
剎那間,她恍然明白了後土為何變得越加厲害。她咬牙動了動手指,並抬頭牢牢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後土用手捂住自己還未完全成型的面具,濕爛的泥漿順着他修長優美的手指一點點的往下流淌,並很快風乾成了一片片外翻的泥鞘。
他的眼睛透着奇異的光彩,就如那個巨怪的眼睛一般,彷彿有簇鐵灰色的火焰在裏頭熊熊燃燒。只是彼此對視着,青衣便覺得體內的力量開始不受控制的暴動起來。剎那間,她冰冷的心底突然湧起極端的憤怒、恐懼、歡喜、焦躁和狠厲。
她的心緒一亂,盤旋在她身外的囚妖索便跟着動亂起來。
對峙中的巨怪和黑三郎皆都被囚妖索圈入了攻擊範圍,黑三郎尚能險避一二,但大塊頭的巨怪就只能硬生生挨下了。
“青衣——”黑三郎見青衣與後土正面對上了,便不由急道,“回來——你不是他對手!”
青衣恍若未聞的盯牢了後土的眼睛。
“咦?”後土突然奇怪道,“為何你的靈氣還在?”
此話才出,大地上瘋長不止的草木便開始枯萎了。萎敗的褐色如波濤自北朝南的擴散開來,死亡的氣息逐漸波及了整個大地,萬物皆都失卻了生氣,唯有後土一個人散發出越加耀眼的光芒來。
看着腳下的世界一點點陷入絕望,心緒翻滾的青衣終於又平靜下來。
狩獵的*再度主宰了她的心靈,她睜開眼,用自己那雙無情無緒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後土,當看見後土的手腳皆都出現了土質的鱗甲之後,她這才冷笑出聲道:“狩獵者豈會被獵物奪取力量?”
話音未落,她便朝後土屈指一抓,數不盡的囚妖索霎時朝他飛奔而去。
後土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正同黑三郎惡鬥的巨怪頓時捨棄了黑三郎。後土既有堅不可摧的護盾,青衣的囚妖索自然便沒有辦法傷到他。
但青衣見狀卻並無氣惱,她只是轉眸看了眼身側的黑三郎,然而不等黑三郎覺出味兒來,她便一手拍在黑三郎的脊背上,竟是無緣無故的將黑三郎推向了後土的方向。
黑三郎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順勢甩尾的徑直攻向了巨怪。
巨怪無暇□□,一旦顧上了黑三郎,便擋不住青衣了。
本以為無憂的後土一時鬆懈,就叫青衣直接衝到了自己面前。
只見青衣冷笑着伸出手,並在他的心口上用力拍了一下。
後土頓覺心口一窒,彷彿有什麼古怪的東西從心裏跳了出來。緊跟着他聽見冷硬的鎖鏈聲鋪天蓋地的朝他壓了下來。
身體霎時動彈不得。
他驚異的低下頭查看,然後他就看見那些囚困住自己的鎖鏈,正是從他自己體內冒出來的。
隱約猜到這尾巴的主人是誰后,高師傅簡直連頭皮都快炸開來了。
他屏住呼吸,並小心翼翼的將自己踏在那尾巴尖上的腳抬了起來。然後不等那尾巴尖有所動作,他便撒丫子跑了。
“唉唉唉——”其他人見高師傅逃跑,便忍不住叫道,“高師傅你跑什麼啊?”
“噓!”急上火的高師傅慌忙叫他們噤聲,“別嚷嚷!真是活見鬼了!”
“怎麼回事?”東橋見高師傅眉眼皆都變了顏色,便一臉凝重地低聲道,“可是你看見什麼了?”
“哎呦喂,豈止是看見了啊——”后怕的高師傅哭喪着臉道,“東橋小哥我們真的不能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了,方才我只是瞎猜,這會兒來真的了!這裏果真是鎮壓燭龍真身的地方!”
“燭龍真身?”東橋聞言卻有些喜,“那不就是黑郎君的真身么?真是天助我們!若是黑郎君能順利從這裏脫身,那阿郎就有救了!”
“誰還管阿郎不阿郎的!”高師傅拍着大腿愁道,“你忘了?這裏可是客棧主人的地盤!說不定這會兒他的僕從就在邊上看着我們呢!”
高師傅越說越害怕,他想出客棧也不過是為了去找蠻牛,誰知媳婦沒找到,竟一頭撞進了後土的老巢里來了。
“不行不行,我不可陪你們送死!”明哲保身的高師傅一邊說,一邊就朝來處衝去。
“那裏已經堵死了。”東橋淡淡提醒了一句,然後抬腳就朝高師傅方才去過的小洞穴走去。
燭龍的尾巴尖依然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覆蓋在其上的鱗片看起來是那般的鮮艷,彷彿下一刻就有火從上頭流淌出來一般耀眼。
秀秀甚是喜歡,便鬧着要下去摸一把。
東橋頭也不回的阻止道:“燭龍的鱗片其實能隨便摸的?只怕你這一把摸下去,就能燙出一溜水泡來了。”
秀秀不情願的撅了嘴,鬧了好半天彆扭。
一行人順着燭龍的尾巴一直走到了地穴深處,眼瞧着那細細小小的尾巴一點點變粗,直至大到五人合抱那般壯碩了,他們還是沒有找到燭龍首部的所在。
高師傅跟了許久,見眾人還沒找到出口,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走了不走了!老子當真要餓死了!”又餓又累的高師傅一邊抱怨,一邊就從懷裏摸出了一包吃食出來,“你們愛走就繼續走,老子須得先吃飽了才行!”
說話間他就開了油紙包準備飽餐一頓了。
誰知他才挑出一塊嫩肉準備塞到嘴裏,就有一條細小的長蟲突然直直的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待看見對方抬起頭,並露出一張眼熟至極的臉后,高師傅霎時僵住了身體。直到那半人半蛇的小妖怪張開嘴一口咬住他的食物,他這才驚恐地叫了起來。
“你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