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地宮 8
大地的動蕩變得越發激烈,蠻牛帶着妖群在分崩離析山崖上急速撤退。
他們身後的高山平原皆都已經化為了虛無,本該矗立客棧的地方因為地脈的斷裂,早已陷做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大地洞。
留在最後斷尾的蠻牛一邊揮劍劈開飛落而下的巨石,一邊面帶焦急的回頭查看。
地洞似乎又變大了很多,但她依然沒辦法一眼看到它的底部。
“首領——首領——”驍勇善戰的將士們見蠻牛遲遲沒有跟上來,便停下腳步急急呼喚她道,“前面的路看起來馬上就要斷了——”
地宮遲遲未曾上浮,迷知也不見蹤跡,蠻牛心急如焚,未及多想,便順應自己的本心旋身往回趕。
“首領!”將士們見狀皆都大為驚異,但下一刻,他們也本能的追在了蠻牛的身後。
在急於逃生的妖怪們眼裏,那個地洞簡直就像是饕餮永不知饜足的胃口一般可怕,巨石、斷崖、流沙,有什麼它便吞下什麼。
他們唯恐避之不及,光是回頭看就已經十分害怕了,更遑論如蠻牛一般回頭呢?
他們手腳下的山體時時刻刻都在傾斜,大小不一的石塊如急雨般不停落下,為了能夠活命,他們不得不像低等的走獸爬蟲一般四腳着地的努力攀爬。
偶然間有不慎墜落的傢伙慘叫着從他們頭頂上摔下來,但他們獨善其身,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回頭看他們會跌到哪裏去而已。
黑黢黢的山谷里落滿了碎石斷樹,不幸喪生的妖怪完全隱沒於其中,竟是半點殘屍也不曾見到。
懸於高空的月亮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紅紗,連月光都有些發紅,叫人沒得發憷。
越拓越寬的狹縫一路波及伏霞谷,沸騰不已的熔漿如洪水般洶湧襲來。守護靈脈的雪妖避無可避,只能被迫離開了谷底。待到泛藍的積雪冰原皆都叫金紅色的熔漿淹沒之後,她這才如一陣裹夾了冰雪的颶風,迅速襲向封印了旱魃的火溶洞。
蠻牛和將士們頂着熱浪一點點地逼近塌陷的地洞。
由於地面早已崩裂的不成樣子,又有源源不斷的熔漿自地心噴涌而出,是以他們往回走的時候,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這裏沒有道路,也沒有山,有的只不過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火海煉獄。但就算是如此叫人絕望的情況之下,蠻牛卻依然可以找到繼續前進的辦法。
“熔漿遇冷則會凝固發硬,時間一久,便可結出石痂來。”蠻牛試探着踩了踩腳邊那片黑紅相間的地皮,才凝固起來的浮皮略受力便碎裂開來。她及時收住腳,然後邊活動關節邊沉聲道,“不過現在我們沒多少時間等它們完全成型了,若是有自信能在這樣的道路上前行的,就跟着我來——”
話音未落,她便如出弓之箭飛射而出。
將士們滿目豪氣的相互對看一眼,在默契的點頭之後,他們便大喝一聲,緊緊追隨在他們的首領之後。
他們的每一次落腳,就如同直接踏在了虛浮的泡沫之上。即便是輕盈的蜻蜓,點水時也難免要碰到水面,更何況像他們這般借尚未凝固發硬的石痂繼續前行呢?
山崩地裂彷彿永遠沒有停止的時候,他們不但要竭盡全力不讓自己沉入足可融金化骨的熔漿里去,而且還需時時留心,刻刻留意,以避免被滾落的巨石擊中。
正當他們做好了將性命踏在腳下的心理準備之時,動蕩不已的大地突然平息了下來。
地裂和狹縫皆都停止了擴大,不斷噴涌的熔漿也跟着緩和了下來。險險穩住身形的蠻牛和將士們及時在地洞邊緣處停下腳步,在震驚無比的四下查看了一圈之後,他們這才確信大地的浩劫暫時中止了。
“地宮——”
不知誰驚奇的喊了一聲,引得蠻牛和其他將士慌忙低頭去看地洞。
憑空陷入地下的大洞如今看來,竟沒有方才他們在山腰上俯瞰時來的深。但他們轉念一想,怕是熔漿灌入其中,這才將它的底部抬高了。
蠻牛面色凝重的俯下身來,但她看了許久,也只能看見熔漿和碎石。
“大人……青衣……”她喃喃道,“你們可無事……”
“首領……”將士們也不約而同的露出擔憂的神情,“我們還是開一條溝渠出來,先將這些礙事的熔漿清掉才行啊!”
“這裏的地都已經千瘡百孔了,你們哪裏還能找出地方來下手?”蠻牛蹙眉道,“再者這樣太費時間,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先確認大人和青衣是不是無恙。看樣子我得親自下去——”
“首領你——”將士們聞言大驚失色,連忙阻攔道,“這熔漿乃是大人的真火所化,你直接下去怕是會被燒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但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麼辦法?”蠻牛不顧阻攔,起身就準備跳下去。
變故就發生那一瞬,蠻牛才動身形,就有一股極為迅猛的力量自下而上的急沖而出。
猝不及防的蠻牛被那不知名的力量一撞,霎時被撞飛到了半空之中。
留守在地洞邊的將士們但見一波玄黑的巨物從熔漿中飛射而出,然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那巨物便忽然分散成了無數鎖鏈,就那麼嘩嘩作響的飛散開來。
一個淡青色的倩影逐漸顯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青衣!”狼狽落地的蠻牛一時大喜,連忙問道,“大人呢?”
只顯露出半身來的青衣睜開自己那雙清冷的眼睛,她循聲低頭看了眼蠻牛,然後不等蠻牛面上的喜色消隱,她便伸手對着蠻牛身後的遠山虛空一抓。
只聽見呼的一聲,數根囚妖索破空而出,又破空而回,而它們的末端皆都多了一隻無力掙扎的妖怪。
見狀蠻牛的臉上霎時變得凝重起來。她還記青衣那極為冷酷又強悍的血脈,雖然同是季厘國的人,但她從未見過如溫玉和青衣這般同時兼具恐怖和柔弱兩種特性的存在。
她看着青衣面無表情的割開獵物的脖頸,當殷紅的血汨汨流淌而出之時,她這才低頭痛飲了起來。
將士們見了這樣的青衣皆都有些失神,在他們看來,眼前這個小娘子身上的氣息既甘甜醇厚,又森冷可怖,令他們在垂涎心動之餘,又止不住的戰慄起來。
但最終,那股強烈的渴望戰勝了他們心底的恐懼,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開始逼近青衣了。
“你們——”覺出不對的蠻牛慌忙用劍鋒割傷了自己的大腿,唯恐自己也如他們一般忍不住想對青衣下手。
正埋頭進食的青衣似有所覺的抬起頭,但她看的並不是蠻牛或那些意志動搖的將士們,她的看的是遠方的山巒和境界線。
雖然不甚清晰,但她分明感知到有大量的妖怪正在朝這裏靠近。
“哼,妖怪。”未曾飽腹的青衣冷笑一聲,卻是丟開了自己方才抓來的獵物。
蠻牛隻覺這樣的青衣有些可怕,但護主心切的她還是咬牙問道:“不知大人現在何處?”
青衣淡淡的掃了蠻牛一眼,隨即動了動手指,團團裹纏在她下半身外的鎖鏈便鬆散開來。待到屏蔽他人目光的囚妖索皆都消失之後,黑三郎的身形這才暴露了出來。
他就像條大蛇一般,將青衣緊緊纏在自己的尾巴里,若非方才那些囚妖索死死的勒着他叫他動彈不得,只怕他就要忘情的纏着青衣一同赴往極樂境界了。
是以這會兒囚妖索一散,他便立馬黏黏糊糊的抱着青衣蹭來蹭去,只差沒直接開口要求雙修了。
不堪受擾的青衣不悅的拽住黑三郎的尾巴尖,然後才道:“你的僕從等你多時,還不快快交代他們行事?”
說完她又回頭盯着地洞看了起來。
意&亂&情&迷中的黑三郎這才注意到跪在下空的蠻牛。
總算還記得大事的黑三郎強行抑制住了體內騷&動不已的欲&望,未免再度陷入軟玉溫香中,他不得不忍痛鬆開了青衣。
“地宮已現,我們會引開後土分&身,你們只管挖開地宮,將那磐石擊碎即可!”黑三郎一面說,一面就暗中運力。
蠻牛領命上前,此時再俯頭看時,就發現那地洞裏的熔漿正在逆向流出,並源源不斷的從她身邊流過。
廢墟般的地宮逐漸顯現出來,而站在地宮正中間的人也跟着現身了。
那裏只站了兩個男子,一個身穿藏青色勁衣,許是在地宮裏經歷了好些混亂的場景,是以他的衣衫皆都有些臟破。另一個兜頭披了一件火紅色的大斗篷,但單看他的背影,蠻牛就忍不住有些心悸起來。
她隱約猜到了那斗篷下的男子的身份。但等到對方慢慢的抬起頭后,她震驚之餘,竟又有些懷疑自己猜錯了。
只見他的臉截然分裂成了兩個模樣,右邊是個極其猙獰的面具,而左邊則像是在他們如今踩踏的大地上雕刻出來的人臉一般,不但黑紅不均,還帶有許多不自然的裂紋。
“燭龍——”一看見虛浮在半空中的黑三郎,暴怒中的後土身形一動,卻是快如閃電般的朝黑三郎襲去。
“我們好歹也算故人。”黑三郎閃身避開了突襲。待瞧見後土揚手召喚出無數尖銳的石錐時,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為何每次見了面,不是我惱了便是你惱了呢?”
“你我無需多言!你的宿命,就只有永眠於地底而已!”一招落空的後土爆喝一聲,便又再度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