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盤棋已經接近尾聲,顏漪嵐笑道:“看來這次又是本宮輸了。”
吳王自棋局中抬起頭來,搖頭道:“本王看長公主似乎心思並沒有用在下棋之上。”
輸贏已定,顏漪嵐不再打算負隅頑抗,她扔了手裏的棋子,道:“哪裏?吳王的棋藝精湛,是本宮技不如人,慚愧的很。”
顏漪嵐還記得先帝在世的時候,素愛與吳王對弈,也常常當著他們的面誇讚吳王深謀遠慮且心思縝密,是難得的天降之才。然而顏漪嵐卻從小對這些不甚感興趣,先帝打小器重她,治國之道、三綱五常,但凡皇子該學的先帝從未吝嗇教過她,可惜她除了騎馬打獵舞刀弄槍,其餘的什麼也學不用心。
吳王不以為然,舉杯輕抿了一口茶,“是長公主謙讓了。”
聽聞吳王過謙的話,顏漪嵐微微一笑,“小時候父皇常常教導我們,下棋對弈,必須懂得取捨,有的時候放棄眼前的利益,是為了取得最終的勝利。成大事者,也是如此。”
吳王眸色微斂,似懂似不懂地接話道:“父皇的教誨,本王時刻記在心上。”
“可是本宮卻覺得,吳王並未明白這番話的意思。”顏漪嵐看了吳王一眼,意味深長道:“本宮向來欣賞吳王,因為吳王不僅有野心,更有與之相媲的手段。可是如今看來,吳王卻要為了一座城池,而捨棄整個天下么?”
吳王突然抬頭直視顏漪嵐,道:“本王駑鈍,不明白長公主的意思,還請長公主明示。”
姜凝醉索性把話挑明:“凝醉離宮多時,母后已有挂念,既然祭過了疏影,她也應當回宮了。”
吳王面色平常,他回道:“長公主說得極是,只不過如今太子妃回了將軍府,又逢疏影的忌日,心情難免悲痛一些,長公主何不寬限幾天,讓她與夫人多聚些時日呢?”
“宮裏有宮裏的規矩,怎能允許她任意妄為?”顏漪嵐毫不退讓。
吳王嘴角勾起一抹深笑,“如果本王說,這是太子妃自己的意思呢?”
捏住茶杯的手緊了緊,顏漪嵐並不說話,只以眼神示意吳王繼續說下去。
“看來太子妃當真是遺忘了許多往事,這次回府同夫人閑談,竟向夫人問起了許多有關於疏影的事。”吳王故意停頓,他眼角掃過身側的顏漪嵐,似乎想要從她臉上察覺出什麼異樣來,可惜顏漪嵐依舊是笑着的,甚至看上去笑得更甚妖嬈了。“她年紀尚小,過去的事情並非她所能理解,一時難以接受,也是在所難免。”
吳王的聲音和話語,似是擦着顏漪嵐的耳邊遊走而過,彷彿將她與四周隔離開來,瞬間如至寒冷天地之間。“畢竟,突然之間讓她知曉自己的姐姐竟然是死於長公主的手裏,這樣的事實換做是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會恨之入骨的吧?”
心扉似是被利劍穿透,不得不再次想起的往事讓顏漪嵐心如刀割,鮮血淋漓的感受也不過如此。即使是痛極了,她依然能夠用嘴角勾勒出一抹涼薄的笑,令人辨不出她的真心和假意。“吳王如此煞費苦心,是想要得到什麼?”
“本王什麼也不想要,”吳王冷聲一笑,抬手將棋盤上顏漪嵐方才用過的白子一一揀起,收入瓮中。“只是有些東西,本王若是得不到,長公主也同樣不配得到。長公主當初既然能為了大顏狠心親手捨棄疏影,那麼多年之後的今天,長公主理當猜到會有此報。”
就算再如何掩藏,那些顏漪嵐曾經深埋心底的傷疤如今全被吳王公佈於天下,她的心扉宛若被什麼重重碾壓而過,溫熱的鮮血遊走的地方皆是一片冰涼。那種疼,那種冷,一如當年得知姜疏影死去的那個瞬間。
顏漪嵐不想去爭辯什麼,也無意去解釋什麼,她目光寒若刀刃,望向吳王的鳳眸里落滿了冰霜。“可惜吳王從未了解過疏影,如今也同樣不了解凝醉。”說著,顏漪嵐輕輕嗤笑了一聲,眼帶譏誚。“吳王的謊說的未免也太不高明了。”
姜凝醉怎麼可能會因為這些所謂的真相而去恨她呢?姜凝醉甚至都不曾會怪她。因為在姜凝醉的世界裏,她或許會去為難很多人,卻獨獨學不會去為難她,她只會為難她自己。
這樣清楚明白的了解,讓顏漪嵐心裏驀地迎來一陣疼痛,幾欲劈開她的心扉。
吳王冷哼道:“長公主所謂的了解,不過是在利用她們的痴心而已。疏影也好,太子妃也罷,都不過只是長公主手裏的一顆棋子,長公主為了達到目的,必要的時候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拋棄。”
“那又如何?”顏漪嵐抬起頭看着吳王,淡淡道:“就算是棋子,她們也仍舊是屬於本宮的。”
吳王甩袖起身道:“跟着你,她遲早有一日也會走上她姐姐的老路。你會毀了她的。”
面對吳王猶如狂風怒濤一般的指責,顏漪嵐一徑輕笑道:“即便是毀,凝醉也只能毀在本宮的手裏。”看見吳王霎時愈加冰冷的表情,顏漪嵐勾了勾嘴角,她隨着吳王站了起來,緩步走到他的身邊。“吳王若是意氣用事,那麼這些年苦心經營的一切皆會隨之付諸東流。吳王與本宮不一樣,這樣的代價,吳王當真捨得么?”
顏漪嵐的提醒淺顯至極,吳王沉默,只用一雙異常犀利的眼睛注視着顏漪嵐,他突然冷笑道:“是本王冒犯了。”
“北央王已經離去多日,吳王救國有功,理當重賞,一切就按當初凝醉答應吳王的條件賞賜。”顏漪嵐說著,伸手按上了吳王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吳王也該回東楚了。”
顏漪嵐按住吳王肩膀的力道隨着她的話而一點一點的加重,帶給吳王的壓力也隨之加劇,使得吳王不得不將這幾句話記在心裏。吳王不動聲色地退開了兩步,不怒反笑道:“本王明白。”
說著,吳王拂袖而去。
看見吳王離開,碧鳶從顏漪嵐身後行了出來,她面色凝重地看着吳王遠去的背影,側身擔憂地道:“吳王對殿下的誤會頗深,這些年私底下一直意圖謀反,如今時機成熟,奴婢擔心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碧鳶的擔憂並無道理,顏漪嵐心中有數,卻不願多說什麼。她轉身坐回椅間,心中一時間思緒萬千。
重新替顏漪嵐換過一杯熱茶,碧鳶低頭看着顏漪嵐,疑惑道:“都過了這麼些年了,吳王始終對當年疏影將軍的事耿耿於懷,也錯恨了殿下多年。殿下為何不替自己解釋呢?”
“有何區別呢?”顏漪嵐緩緩閉起了鳳眸,道:“疏影是因何而死,對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真正記恨的,是疏影的死。”
接下去的話,顏漪嵐沒有再說,但是碧鳶都已經明白了。
吳王恨的是姜疏影當年選擇了顏漪嵐,心甘情願地為了顏漪嵐而死,就算姜疏影當真不是被顏漪嵐所殺,但是在吳王的心裏,終其結果而言卻並沒有什麼不同。
碧鳶道:“可是奴婢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太子妃如今怎麼樣了?”畢竟,關於當年的事情,姜凝醉究竟能夠接受多少,這仍舊是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
凝醉。
碧鳶的話正中顏漪嵐心底最深的擔憂,緩緩念過姜凝醉的名字,顏漪嵐倏地起身道:“本宮要親自出宮,前往將軍府一趟。”
“殿下?!”碧鳶又驚又急,她連忙道:“如今宮外情勢並不明了,恐怕吳王有詐,這時候出宮實在是太危險了。”
“本宮明白。”說著,不知是想起了什麼,顏漪嵐低眉淺笑,窗外的落紅三千,竟也不及她眉眼中的一瞥柔情。“可是本宮想親自去接她回宮。”
似乎光是想着姜凝醉看見她時不復平靜的驚詫表情,顏漪嵐便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