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狂奔到葯堂的徐天玄有一種上當受騙的真實感,羅峙明明告訴他,大家全都來葯堂了。可是,眼前的情況是怎麼回事?空蕩蕩的葯堂哪有半個人影?
說好的眾人都去了哪兒?
徐天玄想得多了,不免有些委屈。大家排隊領葯,竟然都不告訴他,實在是不夠義氣,尤其是吳冬!
別人就算了,沒想到連吳冬也不給徐天玄打一聲招呼,這事完全說不過去。枉自徐天玄還一直認為自己和吳冬是好兄弟!
在葯堂里裡外外找了一圈,始終尋不得人,徐天玄心有疑惑,卻也無計可施。不得已,徐天玄返回艮院,倍感欣慰的看見一隻熟悉的白兔依然趴在石階曬太陽,不曾憑空消失。
徐天玄拂了拂石階的積雪,坐在白兔的身旁,悶悶問道:“兔子,你知道大家都去哪兒了嗎?我為什麼找不到他們?”
乾宇與乾顧兩兄弟此刻在主院,但是其它人竟不知去向,未免太過反常。眼下,乾府連一個護院都沒有,如果有人趁火打劫該怎麼辦?
好吧,就算沒人趁火打劫,安靜到過分的乾府,徐天玄很難以適應。
徐天玄本以為白兔不會和他聊天,豈料白兔忽然冒了幾句:“此次智識之災中途突變,導致整座雲祥城全城遭難。人族感染尤其嚴重,極少有人倖免。其餘種族的生靈受到影響比人族輕緩,如今正逐步恢復了意識。”
乾宇此行確實帶了藥物歸來,只是藥效尚不明朗,所以乾府眾人均已服藥靜養,一旦情況好轉,才能出來。
得知這般情況,徐天玄表情僵化,原來大家真的都去吃藥了。但是為什麼唯獨不通知他領葯?兔子不是人族可以理解,難道他也不是人嗎?這事居然不告訴他,不待這麼歧視的!
徐天玄一臉悲傷地指了指自己,他尚未開口,白兔靜靜地瞄了他一眼,晃了晃短尾巴,意識到自己面前還站了一個人。白兔朗聲道:“作為人族光榮倖免的少數之一,你應該以此感到光榮!”
徐天玄沉默了好一會兒,始終覺得白兔這話聽起來不怎麼像是表揚。
除卻白兔,徐天玄懷裏的白蛋也不屬於人族,九隻人形生靈同樣不算。不過,修士算是人族吧?
有了幾許猜測,徐天玄立即起身跑向竹屋,只見邋遢老人仍在屋內一動不動的打坐療傷。顯然,這位老祖要麼屬於人族的倖存者,要麼屬於同樣被遺忘的悲劇,徐天玄霎時心理平衡了!
關心了邋遢老人的情況,徐天玄又去看了雲義常,雲觀主也在屋裏,不曾消失。雲義常一直不醒,徐天玄就一直盡職盡責的照顧雲義常,外敷內服的藥物一個勁的使用。
沒多久,徐天玄端來一碗新鮮出鍋的薑湯。雲義常每天敷藥,難免受了涼氣,驅散十分有必要。薑湯仍燙,徐天玄很有良心的沒有立刻灌下,他將薑湯放在一側,坐在床邊為雲義常揉揉胳膊揉揉腿,把雲義常當作麵糰揉。
雲義常長久躺着不動,身體極容易僵化。
正當徐天玄又一次把雲義常搓圓捏扁的時候,躺在床里的人微微動了動,隨即醒轉。
雲義常費勁地睜開了雙眼,滿心迷茫地看着為自己活動手腳的徐天玄,他張了張嘴,聲音發乾:“小祖……”
冷不丁聽到有人說話,玩得正起勁的徐天玄心虛地收了手。很快,他一臉興奮地盯着雲義常。醒了,終於醒了!二少爺交給他的任務完成有望!
“你昏迷了好幾天。現在情況還算穩定,傷勢漸漸在好轉。”徐天玄開心地說道,“哎,你別急着起來,躺着休息。”
照顧雲義常是乾顧交待的差事。
“晚輩已無大礙,不敢勞煩小祖照顧。”雲義常掙扎着要坐起身,又被徐天玄果斷地壓回床內。
徐天玄心急:“別亂動。你還有傷,身體虛。”
“可是,小祖……”雲義常面露難色。雲義常內心有許多的坎兒邁不過去,其中一道莫過於身份差異。若不是他當初惹了人,何苦淪落至今。
徐天玄雖無修為,但流雲鎮運仙符何其珍貴,又是流華老祖親贈。無論如何,徐天玄的身份都超過他太多,他不能不對徐天玄恭敬。
雲義常堅持要起來,徐天玄急了,這不是專門給徐天玄過不去么。徐天玄對二少爺的交待的事情兢兢業業,絲毫不敢馬虎,他得把雲義常健康完整的領到乾顧跟前交差。
於是,徐天玄堅定地蹦了起來,像模像樣的命令道:“小祖有令,雲義常躺下靜養,不可擅動!”
雲義常:“……”
終究,小祖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清醒后的雲義常發現自己的日子有些難熬,外敷的葯一堆,內服的葯一堆。不管有用沒用,小祖的命令絕不許他違抗分毫。
小祖蹲在火爐邊,扇着小扇子為雲義常熬藥,雲義常怎麼也沒有開口拒絕的道理。同樣的,小祖還會親力親為的給雲義常敷藥,天天敷藥從不間斷。
每天定點定時被扒光,雲義常無言望天。修道無數載,沒遇見過這麼親民的小祖,說不出是福是禍。
興許是火爐邊暖和,徐天玄喜歡取出兜里的白蛋,放在火爐附近烤一烤。烤過的白蛋十分暖和,不似以前那麼冰冷。
起初,雲義常以為徐天玄打算烤蛋來吃,後來他發現徐天玄哼着小曲的模樣不像是打算開飯。當雲義常得知徐天玄如此這般是準備孵蛋的時候,雲義常瞬間石化。
如此孵蛋,小祖和這枚蛋這得有多深的仇!
回顧了一番自己受到小祖照顧的零零種種,雲義常深感,興許是小祖的風格與常人相比與眾不同。自己能頑強的活下來,竟有一種生存不易的艱辛感。
儘管敷藥冷了些,喝葯苦了些,但云義常的身體狀況漸漸好轉是不爭的事實。
這段時間,乾府依舊出奇冷清。
每天清晨徐天玄先爬上大樹,看乾宇有沒有到院子裏曬太陽,然後他再直奔葯堂瞅瞅有沒有人出來。接着,徐天玄會與白兔閑聊幾句,再去關心邋遢老人是否仍在打坐療傷。下一步,徐天玄趴在地面,觀察床底的人形生靈有沒有化作人形,有沒有清醒。
除了這些事,每天剩餘的無聊時光,徐天玄只能關上門折騰康復過程中的雲觀主了。
雲義常咬緊牙關,小祖關愛,當銘記在心。
敷藥,忍;喝葯,忍;與一頭熊崽子塞進同一個木桶中洗頭洗澡……忍不了也得忍……
恰逢熊四醒轉,熊四如今無法化作人形,苦悶的伸伸熊掌,伸伸熊腿。填飽肚子之後,熊四表示,哥,咱很久沒洗澡了,求洗得香噴噴的再睡覺。
善良的小祖考慮到雲義常敷藥已久,好不容易傷口癒合,也該洗一洗了。於是,徐天玄袖子一卷,和熊四扛來大木桶,燒了充足的熱水,力爭把熊四與雲義常全都洗得香噴噴。
徐天玄心情愉快地搓熊皮,雲義常坐在木桶里,默默地望着對面的一人一熊,心情難以言喻。他活了這麼長的歲月,如此近距離的圍觀一名少年給一頭熊崽子搓澡,還是頭一遭。
不久,徐天玄搓過熊皮的魔爪伸向了雲義常,開始搓人皮。
水很暖,雲義常略微閉了閉眼睛。從小到大,他長久獨自一人摸爬滾打,少有人關心他照顧他。
雲義常幼時,家鄉遭了災荒,家中窮得揭不開鍋,生活分外艱難。身體狀況不好的雲義常,被家人拋棄了。興許是雲義常命不該絕,他熬過了苦難,活了下來。
後來,年幼的雲義常遇見了一名老道士。老道士對徐天玄照顧有加,給他吃給他穿。雲義常對老道士心懷感激,奉為恩師,哪知老道士養他的目的竟是為了奪舍。
雲義常根骨好,前景無限,而老道士此生已是大道無望,他決心奪了雲義常的肉身再度修行。
然而老道士奪舍失敗,雲義常再次從艱難中活了下來。
一晃十數年,幾番輾轉,雲義常最終來到了流雲仙宗。他資質高,修行快,在仙宗如魚得水,以驚人的速度迅速崛起。雲義常很高興,他以為好的生活從此開始了。
可嘆世事無常,雲義常渴望騰飛的羽翼再度折斷,在凡俗界耗費百載歲月。
雲義常心不甘,那又如何,他的命已是如此。起初,他打算執掌期結束后返回仙宗,憑藉為數不多的陽壽,拼盡全力奮鬥最後一次。可惜,智識之災突變,雲義常修為倒退,拼最後一次的機會也失去了。
一次次面臨死境,一次次掙扎而出,卻始終未見出頭之日。
雲義常睜開眼,凝視着倒影里的自己,以及身後的那名少年。小祖,又會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若是他註定與大道無緣,剩餘的日子是不是應該留在凡俗界,如凡人那般生老病死,過完此生?
不知雲義常的心事,徐天玄歡樂無比的搓人皮,嘴角帶着笑。
乾宇今天換了一身銀白色的裘袍,無論是黑袍還是白袍,徐天玄覺得都好看,要是能再轉身來一個正面,生活就更加美好了。
徐天玄內心裏笑出了聲,表面上仍是照顧熊四和雲觀主的好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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