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分手的日子很難熬,起碼對於鄭予銘來說,雖然仍舊是在美國陪着父母,心境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母親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每天去醫院進行復健練習就好,鄭予銘暫時留在家裏,負責接送母親。父親回到西雅圖處理一些工作事宜,家裏只剩下他和母親兩個人。在一天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獨自一個人獃著,偶爾面對母親的時候陪她聊天,當他變成一個人,他就變得十分安靜。

每天一睜眼、起床、跑步、做早飯、開車送母親去醫院,中飯是在醫院吃的,下午陪母親去心理醫生那裏待一個小時,等母親看完醫生后一起到附近的公園或美術館散散步,傍晚的時候,逛超市回家做晚飯,看看電視聊聊天,休息。

一成不變的生活。

他剛回來的時候,父母擔憂地看着他,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很平常地去廚房找咖啡喝。

到了周末,鄭予銘坐在電腦前,獃獃地對着郵件頁面,遲遲沒有敲字。

劉祺君說,每周給他寫一封郵件。

鄭予銘想,分手后還可以寫郵件嗎?寫什麼?我很好,還是我很不好?他不知道應該寫些什麼,只記得劉祺君說這話時兇狠的語氣和外露的難過,於是糾結了一周,還是打開了郵箱,準備寫第一封郵件。

這周沒發生什麼新鮮事,他唯一想寫的就是“我很想你”,然而這不能寫——太矯情了,明明分手的人是自己。

母親已經睡了,她最近心情不錯,復健沒什麼進展,但她對自己很有信心,晚上一到10點就早早休息了。

鄭予銘一個人在電腦前坐到半夜一點,才動手敲下第一行字:

三藩市的天氣依舊很冷。

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許久,他又補上第二句話:

晚安。

敲下句號后,他點了發送。他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這封郵件,也不知道劉祺君會不會回復他。發完了覺得郵件內容毫無意義,單調無趣,他有些懊惱,卻無法將郵件撤回,只好煩躁地把電腦關了,躺在床上想像對方看到郵件后的表情,想了半天沒想出來,覺得自己太無聊,洗了澡去睡了。

第二天,他一直留意着郵件提示,做飯的時候都把手機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手機一響,立刻跑過去打開,卻發現只是律師發來的郵件和一些客戶問候。

他想起自己離職得匆忙,沒有一一通知客戶們,大概是助理幫他通知過,客戶們才發了郵件過來打聽。

他有些失落,卻還是禮貌地一一回了郵件,告知他們自己由於私人原因已經從水木設計離職,工作室即將重新註冊為公司,依然是原本的團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云云。

心裏對劉肅有愧,這些郵件他回復得格外用心,每一封都是認真寫過的。他是真的希望以前的客戶不要因為他離職的原因而對水木設計有成見,他甚至貼心地為客戶推薦了幾位優秀的同事。有兩個客戶立刻給了他回復,遺憾他的離開,並祝他未來安好,前程似錦。

未來安好,前程似錦。

鄭予銘看着這幾個字,苦笑兩聲,動了動手指,只回了一句謝謝。

鄭媽媽站在他身後,拄着拐杖,有些擔心:“予銘,你還好嗎?”

鄭予銘回頭看到她,驚訝:“媽,你怎麼下樓了?睡不着嗎?”

“嗯,所以找你聊聊天。”鄭媽媽走近幾步,伸手拉他,“來,我們去那邊坐。”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鄭媽媽看着他,問:“這段時間你沉默了很多,是因為劉祺君嗎?”

鄭予銘眨了眨眼,道:“只是不太習慣,沒什麼。”

“你是不是在怪我?”鄭媽媽握着他的手,認真地問,“因為我出了意外,逼得你和他分手……討厭我嗎?”

“說什麼呢,分手是我自己的決定。”鄭予銘有些抗拒這個話題,將手抽出來,道,“媽,你不要亂想,我真的沒事。”

鄭媽媽看著兒子與自己疏離的模樣,心裏更加難受:“對不起,我……”

“媽,我不想聊這個。”鄭予銘打斷她,“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不要再提了好嗎?”

鄭媽媽只好打住話題。她看著兒子,心中有愧疚有心疼,卻也有隱隱的自我厭棄。因為她雖然嘴裏說著很對不起他,心裏卻還是慶幸兒子能夠回到自己身邊來。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壞巫婆,於是更不好受。

之前那次意外非她所願,造成的結果卻大大出乎她的預料。她沒想到鄭予銘被她嚇成那個樣子,回國就和劉祺君說了分手。

一定很難受……她眼睜睜看著兒子從那個談起戀人都笑得一臉滿足的人變成了現在這副冷淡安靜的模樣。其實這才是她熟悉的兒子,之前的二十幾年,她的兒子總是這副模樣,有點生人勿近,有點孤高冷漠,但心是溫暖的,面對家人時耐心而寬容。

如果從來沒見過那個活潑的鄭予銘,她也許就不會這麼歉疚,可是只要一想起她兒子和劉祺君在一起時有多幸福,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她就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太寡淡了。

情緒少有起伏,笑容很淡,話也不多,像個精緻的機械人,沒有生氣。

“予銘,你現在是什麼感覺?”鄭媽媽輕聲問着,“跟媽媽說說,離開他以後,你有什麼感覺?”

鄭予銘有些糊塗:“什麼?”

鄭媽媽坦誠道:“媽媽覺得你現在的心理狀態很不好,你需要一個傾聽者。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說,那明天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你也一起去看看,或許你願意對醫生說。”

鄭予銘眼神顫了一下。他不喜歡跟心理醫生聊這些,但是他也相信,如果他繼續這麼沉默着,他母親一定會真的幫他預約心理醫生。

他微微垂下頭,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心裏很空。”

鄭媽媽靜靜地聽着。

“其實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一樣地吃飯睡覺。但是以前會覺得身後有個人,不論我遇到什麼事,能解決的,不能解決的,好的,壞的,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我本來就不怕這些,最壞的狀況不過是我累了找他抱怨幾句,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安心了。”鄭予銘笑了笑,“其實他幫不上什麼忙,但是……”

他微微側着頭,思考着怎麼繼續,幾句話在嘴裏含了許久,出口卻是很尋常的一句:“我只要知道他還在,就行了。”

關於這些,鄭媽媽感同身受,每一個戀愛中的人都明白這種感受。他們並不指望另一半能做什麼,只要存在着,就可以給予信心和力量。

“其實我一直不是個話多的人,但是劉祺君特別能說,話很多,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大道理……”鄭予銘似乎想到什麼,嘴角露出個淺笑,繼續道,“但他那個人大部分時候都很不正經,好話沒說幾句就開始貧,還理直氣壯的。我有時候被他噎得沒話說,他立刻變臉,想方設法逗我開心。”

鄭媽媽看到他臉上柔軟的表情,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溫暖起來。

鄭予銘卻有些失神。

其實他沒說完整。劉祺君很有些惡趣味,把他惹惱了,就弔兒郎當地調戲他,微微斂着眉眼,深情脈脈地看着他,壓低了聲音說些亂七八糟的情話,把他逗得心尖發燙,毫無抵抗之力。

那個人是有魔力的,像是個溫柔陷阱,一旦踏進去,根本出不來。

“予銘……”鄭媽媽喊他回神。

鄭予銘愣了一瞬,才苦笑一聲,有些低落地說:“媽,挺晚了,我還是送你上樓休息吧,明天還得去醫院呢。”

鄭媽媽還想說你沒跟我說心裏空蕩蕩的感覺是什麼樣的,但是看兒子無意多說,知道自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低嘆一聲,只能告訴自己日子還長,慢慢聊吧。

第二天去心理醫生那裏時,鄭媽媽再三問過他需不需要看一下,鄭予銘無奈:“媽,我只是失戀又不是抑鬱症,你想太多了。”

“失戀也會造成心理創傷的,我覺得……”

鄭予銘不耐煩,推着她輪椅朝里走:“醫生在等你了,進去吧。”

鄭媽媽拄拐杖的時間還不能太長,經歷過上午的復健練習之後十分疲倦,下午還是坐在輪椅上接受治療。

把母親送進去,鄭予銘一個人去附近的街道散步。

郵箱還是毫無動靜,他想,劉祺君大概是不會回復他了。

失落過後,他心中又湧起另一股慶幸。他想,既然得不到回應,那我就不用殫精竭慮地思考每周要寫什麼了,也挺好的。

於是第二周,他的郵件內容長了些:

今天路過公園時看到有兩個小孩在放風箏,忽然意識到春天來了。這裏的春天來得悄無聲息,風很大,但社區里已經有住戶開始辦party了,邀請我們一家人過去玩。男主人在院子裏搭着燒烤架,去了很多人,大部分人我都不認識,但他們都認識我,因為我總是大早上穿着一套藍色運動衫在社區里跑步。

藍色太顯眼了,下次我換一套灰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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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親”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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