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姜翠微睜大了眼睛看着他,臉上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你......怎麼可能......”
紀無咎低頭微笑,彷彿拈花佛陀,“很驚訝?你是該很驚訝的,當年那個被你丟棄的孩子,如今居然還能站在你面前跟你說話,任何人都會覺得吃驚。”
他背對着光,身後有陽光打在他身上,逆光而立,真如天神一般。姜翠微細細打量着他的容顏,那張臉雖然因為練功的原因有了些許改變,但眉目之間隱含的清氣,當真是有幾分那個人的影子。
一晃眼,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啊......
不知道是想起往事還是看到紀無咎心有所感,姜翠微悄悄偏過頭,把眼角的淚水擦乾,抬頭看向紀無咎,問道,“你這是來殺我的?”她問的時候也在笑,但是這次的笑容跟以往的都不一樣,沒有故作的嬌媚和矯情,而是難得一見的自然。
紀無咎點了點頭,“我在宮中潛伏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天。當年你不守婦道,又挑撥先皇跟父王爭鬥,最終弄得整個王府落敗。我曾經親眼看見奶奶他們被押赴刑場行刑,從那天開始,我的人生就是為了報復而活了。”
“哈哈哈~”姜翠微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仰天大笑,紀無咎就在一旁冷眼瞧着,並不打斷她,直到她笑夠了,才停下來,抬眸看向紀無咎,“真是天大的諷刺。”她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你以為你給你爹報了仇他就會開心嗎?他若是看到你這麼不自尊自愛,寧願入宮為奴也要苟活下來,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子。”
“所以說,你還是不夠了解他。”紀無咎搖了搖頭,“如果父王還在,看見我這麼處心積慮、謀慮周全,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他的話像是一道開關,觸動了姜翠微某個記憶的按鈕。是啊,她到底不曾了解過那個人,甚至連他們的成婚都是她仗着沈碧瀾跟他不能交流,借故安慰,趁他醉酒才使計跟他成了婚。他那樣清明的人,婚後無論自己怎麼討好,都不加辭色,開始的時候還拿她當妹妹,時間久了為了躲着她連家都不願意回來了。
他的母親覺得是自己才讓堂堂王爺不願意着家,硬是把責任推到她頭上。她原本就不是正經嫡女,只是掛在沈碧瀾母親的名下,又因為嫁得不算光彩,進了王府只能當側妃,又加上王爺經常不回家的事情,她在王府非但沒能掌握大權,甚至還時常受欺負。那個老婦人,別看她在別人面前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可對自己,卻像是眼中釘肉中刺一樣。
姜翠微不是那種心甘情願維持現狀、被人踐踏的人。別人沒有動她她都要動手,何況是處處針對她?那幾年,冬天的時候她的飯菜時常是被剋扣的,天冷到結冰的時候,她的房裏甚至連炭火都沒有一盆。可是在外人看來,她這個側妃永遠都有普通王爺的正妃都難以企及的風光,不管是衣服鞋襪還是頭面首飾,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大家手筆,外人看她永遠都是光鮮亮麗。說她在王府中不受寵,沒有人會相信。
她後來進宮的手段,有大半都是跟當時的老王妃學的。那個老女人在宮斗宅斗中浸yin了一輩子,自然知道怎麼收拾一個人既不留把柄又不讓別人看出來。姜翠微不是沒有想過求救,她一個弱女子,以前在京城中也不曾有相熟的人,所有人都因為她的身世對她另有看法,她連哭訴都找不到人。唯一可以說的也就是她的爹爹了,可是當她一身華裳回府求助的時候,那個男人不僅不信,還說她不知足。是啊,她穿着當時京城最流行的款式,戴着大手剛剛做出來的頭面,誰會相信呢?況且,就算信了又能怎麼樣?難道指望她那個爹去幫她違抗如日中天的琅琊王府嗎?
雖然她這一生早就明白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但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個世上沒有誰可以成為誰一輩子的靠山,路要走下去,還是要靠自己。
再後來就是她打聽到了沈碧瀾出宮禮佛的時間,和先皇來了個“巧遇”,她幾句話幾個動作,就讓那個不被心上人喜歡的君王落入了她的溫柔陷阱。然而她也知道,只要她還是琅琊王側妃一天,先皇就不肯將她接進宮裏,她也不可能擺脫當時的境況。於是,又趁着老王妃大壽,她灌醉了琅琊王,直到那個時候才跟他真真地做成了夫妻。
不是她不想留下先皇的種,而是因為先皇知道她是沈碧瀾的妹妹之後就對沈碧瀾相當愧疚了,雖然經不住她的引誘,但說什麼也不肯讓她受孕。先皇雖然荒唐,那也是在沈碧瀾死了之後,以前雖然稱不上英明神武,但到底拎得清楚。
他也知道,在民間他與琅琊王的聲勢不可同日而語,若是再爆出他yin人妻子的事情,他這個皇帝就算不被趕下來,也要被史官口誅筆伐。加上他那個時候顧忌着沈碧瀾,所以就算姜翠微苦苦哀求,也不曾放鬆過半分。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總之就是那一夜之後不久,她就懷孕了。也正是因為她再次動了手腳,王府的男主人連之前的冷淡都不願意維持了,不僅連她的面都不想見。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想收了心思跟他好好過下去的,雖然他對自己厭惡到了極點。因為她懷孕的事情,老王妃也不像之前那樣處處針對她了。雖然稱不上和顏悅色,但到底不像之前那樣了。
她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她以為生下孩子不久之後她就可以和心上人雙宿雙棲,然而,事實再一次打破了她的幻想。孩子剛剛生下來,就被抱到了老王妃那裏,名曰,她出身不高,母親又不光彩,加上手段鬼魅,擔心孩子成為她爭寵的工具,所以孩子不能由她親自撫養,就連看望,都要稟報了老王妃,經過她同意才能進去。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心中的不甘、委屈和恨意才全部噴涌而出的吧,正因為她不是嫡女,所以才要受到這樣那樣的苛責,倘若換成沈碧瀾,還不知道這王府中又是何等的和睦呢。
可是憑什麼?她向來是個不會輕易認輸的人,更加不會任由別人踩在自己身上,那一刻,她腦中想到的所有都是要報復。
所以,之後她利用先皇跟琅琊王之間的間隙挑撥,惹得整個王府覆滅,那一刻,她只有多年來一吐鬱氣的快意,哪裏會想到這中間還有一個孩子,身上跟她流着同樣的血液......
姜翠微抬眸看向紀無咎,像是感嘆又像是解釋,“你自幼跟你奶奶一起,什麼都向著她,我就是想親近你都不行......”
“所以,就連我一起殺了嗎?”紀無咎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姜翠微突然語塞,因為她發現,她做了那麼多事,有些可以不在乎,有些可以找借口,獨獨面對紀無咎,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微微愣神,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只聽頭頂的紀無咎又慢慢說道,“我知道,就算我真的跟你親近,真要殺我你還是不會手軟的。先皇要斬草除根,怎麼可能還留着我?你要進宮,更加不會讓我成為你的障礙。”他彎唇,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任何的悲傷或者憤怒,“所以,我必須死。”
“你這一輩子,做了那麼多壞事,我也不指望能從你口中聽到什麼懺悔的話,那隻會讓我覺得噁心。”他從袖間抽出一枚匕首,“你還有什麼話,說了吧。”這樣讓她說完,就要安心去死了。
姜翠微不在意地笑了笑,想她這一生,彷彿所有的罪孽都源自她的身世,她時常在想,若是當初她是嫡女,她跟紀無咎的父親會不會不一樣。然而,什麼都是空談,這些東西原本就不是可以假設的。
良久,她才緩緩說道,“但願下輩子不要再做外室之女了。”
“呵。”紀無咎嗤笑一聲,果然,還是不能指望這個女人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有些人就是,不管做錯什麼都全部推到其他人身上。難道是她的外室之女的身份讓她殺了這麼多人做了這麼多惡嗎?
姜翠微抬起頭來看他,“你別笑,我不可笑,可笑的人是你。”
“你費盡心機、拋棄了男兒身進了宮,只為殺了我,可是先皇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卻永遠不能手刃他。這個仇,你永遠報不完整。”
紀無咎微微一笑,低聲道,“這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他自有他的辦法,並不代表,人死了一切事情就可以煙消雲散的。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他伸手一劈,一道真氣頓時將不遠處的屏風劈成兩半。那裏,坐了一個不知道什麼事被帶進來的姜賦淳。
紀無咎轉頭看向姜翠微,“你身邊這麼多人,說到忠心,也只有他了。這麼多年陪在你身邊的人,也就只有他一個。”他手指一彈,解開姜賦淳身上的穴道,“不知道你要怎麼報答他。”
姜賦淳搖了搖頭,以前銳利的眸子此刻儘是深情,“我不要什麼報答,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真是讓人感動,只是不知道太後娘娘會不會這麼認為呢?”紀無咎偏頭朝着姜翠微一笑,“看到他,你有沒有想起我的父王?”
他施施然走到一旁坐下,慢悠悠地說道,“要不然,我給你們個機會吧,你們誰先殺死對方,另外一個人我就讓他死得暢快點兒。”說著他把手上的匕首扔到他們中間。姜翠微尚且沒有反應過來,姜賦淳就已經拿起那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胸口,問道,“你此話當真?”
紀無咎點點頭,“自然當真。”
“那好。”說完他就反手把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膛,竟沒有半分的猶豫。
姜翠微愣愣地看着已經倒在地上的姜賦淳,許久才痴痴地笑道,“沒想到,我身邊那麼多男人,竟然是你最痴心,也是你陪我到了最後。”姜賦淳想要抬手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下......下輩子......”下輩子,還是希望能陪在你身邊,哪怕是牛是馬,也好過今生這樣偷偷摸摸。
可是他還沒有說完,就氣息用盡,手軟軟地癱了下來。姜翠微愣了愣,又笑了笑,紀無咎看着他們,嘲諷道,“放心吧,你們這輩子壞事做盡,再沒有下輩子了。”
姜翠微爆發出一陣凄厲的長笑聲,突然又戛然而止。紀無咎定睛看過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事她已經把姜賦淳胸膛上的匕首拔了出來,刺進了自己的小腹。
經年佈局,原本是想讓她看着自己手中的一點一點失去,沒想到居然這麼輕易地就讓她死了......紀無咎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突然大仇得報,反而空落落的。他站起身來,來開門正要出去,可是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卻看到了遲遲正站在外面。
她神色冷肅,不知道已經在那裏聽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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