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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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琳的情況幾乎與顧映雪所料不差,但,不太一樣。
“醫生說是宮外孕,還好送來的及時,若再晚幾分鐘……”
病房內,袁琳動完手術還在沉睡。床邊,蘇煥守着,雙手緊緊握着老婆的手,滿臉悔恨:“我混蛋!我混賬!我該死!我不是人!……她懷孕了我還故意激她,故意惹她,跟她置氣,甚至說出……”
啪——
蘇煥一巴掌甩自己臉上。
顧映雪嚇了一跳,同病房的兩位產婦和家屬也都奇怪的看着他。
袁琳動手術掛的是婦產科,術后住進了普通病房,三人一間。同間的兩位都剛剛晉級為新媽媽,此時抱着孩子,床邊有老公和家人們陪着,寵着,照顧着,幸福得無以言表。
反觀袁琳這邊,真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顧映雪不知道該怎麼勸蘇煥,這種事她一個外人不好說什麼,唯有以朋友的身份安慰幾句:“蘇先生,你也別太自責了,發生這樣的事我們誰都預料不到,這不是你的錯。”
蘇煥喃喃自語着:“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顧映雪又勸了兩句。
關於宮外孕,她有所耳聞,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若發現得及時,動個手術將着床異常的孕卵切除就可以了;但如果發現得晚,極有可能造成腹腔急性內出血及劇烈腹痛,情況極其危險,輕者暈厥,嚴重者甚至出現失血性休克。
顧映雪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則新聞報道,說有個大學生女孩因宮外孕造成絕育,事後將醫院與男友一起告上法庭。雖然顧映雪不知道法院的判處結果,但即便最後那女孩能勝訴,一輩子也算毀了。
想到這,顧映雪垂下眼眸,悠悠的嘆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等蘇煥終於自怨自艾夠了,這才想起向顧映雪道謝:“閔太太,今天真是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及時叫了救護車,此時此刻我的琳琳恐怕……”後面的話他想都不敢想。
顧映雪無聲的承了他的謝,其實她感覺挺烏龍的,沒想到當時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然做了回活雷鋒。
就在這囧囧的當頭,小護士進來趕人了:“各位,各位,不好意思啊,探視時間馬上就要過了,你們趕緊收拾收拾離開吧,不要影響了病人的休息啊。”
蘇煥說:“閔太太,我送送你。”
送送?顧映雪納悶:“你不走嗎?”
蘇煥搖頭:“我留下來陪夜,守着琳琳。”身為過來人,蘇煥當年生小蘑菇的時候親身經歷過一回,所以對婦產科病房裏的那檔子事還算有些了解,雖然可以請護工,但一個護工要照顧3個甚至4個嬰兒,根本忙不過來。
蘇煥不放心把老婆交給護工照顧,這才決定陪夜。
顧映雪問:“晚上你睡哪兒?”
說這話他們已經走出了病房,蘇煥指着走廊牆角處的座椅,滿不在乎的說:“在這眯一晚唄。”
這都行?顧映雪覺得蘇煥挺可憐的,出於同情,她表示:“我認識這家醫院的院長,這樣吧,我去跟他說說,看能不能把袁琳轉去vip病房。”
vip病房裏有沙發,好歹夠一個人舒舒服服睡一覺,而且安靜,不用擔心大半夜被嬰兒的哭啼聲吵醒。況且婦產科病房可不止一個嬰兒,而是一堆!擱誰誰受得了?
蘇煥一聽這話頓時眉開眼笑,感激道:“真的嗎?太好了!閔太太,真是太感謝你了。”
顧映雪謙虛了兩句,告別蘇煥去找院長——宗政浩。說來也巧,袁琳被送來的這家醫院恰好是唐氏醫院,但是也不趕巧,宗政浩不在院長辦公室,聽他的助理說,他去看望老朋友了。
顧映雪隱隱知道宗政浩在哪兒,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好心卻撿了顆燙手山芋。
她開始後悔了。
顧映雪苦大愁深的離開院長辦公室,又去找老公,把情況簡單一提,期期艾艾的說:“阿紹,怎麼辦啊?我都對人家誇下海口了。”頓了頓又說:“要不等宗政伯父回來我再去找他?”可那樣的話她免不了被念叨幾句。
若她猜測沒錯的話,此時此刻宗政浩應該和顧開在一起。這些天顧開一直吵着鬧着要見她,但她始終不肯,顧開免不了會跟宗政浩抱怨幾句。
如果她去見宗政浩,宗政浩肯定會為顧開說幾句好話。
那時她該找什麼借口含糊過去?想到這,顧映雪突然有些害怕面對宗政浩。
閔關紹聽完哈哈大笑,拍着胸脯保證:“別急,有我呢,這事我一定給你辦得妥妥的。”
顧映雪不太相信,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老公,看鬼似的問:“婦產科的事你也管得着?”
“咳。”閔關紹乾咳一聲,俊臉閃過一絲不自在,“這個,我認識那個科的主任。”副主任。
顧映雪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沒多想。
然後閔關紹打了通電話,掛斷後笑着說:“一切搞定。”
顧映雪大方的賞了他一枚香吻,贊道:“老公你真棒!”
閔關紹十分受用,得意好一陣子,正好他手頭的工作也快處理完了,順勢留老婆多待一會兒,等下班他們一起回家。
“行啊。”顧映雪欣然答應,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就在她玩遊戲打發時間的時候,突然感覺“滋滋”一陣震動,手機通知欄顯示出一條短訊,是個陌生號,上面寫着:“雪兒,我是爸爸,我知道你不想見我……”
後面的內容她壓根沒看,直接把這個號拉黑。
“老婆,走了,我們去吃大餐。”閔關紹合上筆電,拎起外套。
顧映雪若無其事的將手機塞進包包里,挽着老公離開了醫院。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試探着問:“阿紹,這兩天他有沒有……有沒有找你麻煩?”這個他,指顧開。
閔關紹挑了挑眉,說沒有。
顧映雪鬆了口氣。
這兩天顧開一直罵,罵完閔關紹混蛋,罵顧映雪不孝,理由是自己趟醫院這麼長時間都不來看他,最後連北北和蕘蕘也一起罵,當然還有蕘蕘的生身父親——那個姓秦的,罵那臭小子沒出息,連自己的女人和兒子都守不住。
顧開罵到最後罵得口乾舌燥,小趙好心給他喂水,誰料也遭來一頓臭罵。
小趙心裏委屈啊,淚奔找上李含京表示撂挑子不幹了,李含京安慰了他幾句,說老爺子剛醒,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凡事多忍忍,多擔待……等等云云的。
小趙撅着嘴回去了。
顧開興許是罵累了,坐在輪椅上閉目養神,這一養就是五個小時,醒來時人已經被轉移到陌生的病房,外加四位黑衣保鏢全天二十四小時保駕護航。
說好聽點兒叫保護,說難聽了就是囚禁,變相的囚禁。
李含京笑眯眯說:“老爺子,這裏是醫院最清凈的地方,很適合您的療養,您以後就在這慢慢修養吧,哦,對了,這堵牆的另一側是家精神病醫院,祝您過得愉快,再見。”
顧開再次華麗麗的氣暈了。
李含京真不是說笑,唐氏醫院的西北角建有一棟三層樓的病房區,這裏地處僻靜,鳥語花香,曲徑通幽,住的大多是喜歡安靜的病人,很適合療養,尤其是像顧開這樣的老人。
四位黑衣保鏢一眨不眨的盯着顧開,凡小趙推他出門散心必定寸步不離,只因李含京鄭重交代過,絕不能讓顧開跑去3號門診樓鬧騰閔關紹。
所以這兩天顧開氣歸氣,倒真沒那通天的本事撞見閔關紹,就是偶爾打個“騷擾”電話罵幾句,每次都被掛斷。
顧開的心情極度陰鬱。
恰巧今天百忙之中的宗政浩聽說了顧開蘇醒的事,於是打聽了老朋友的病房號,抽時間前來探望。
顧開看見昔日老友兼兄弟,一時間感動得老淚縱橫,把心中積攢的憤恨和委屈一股腦的訴說出來,求他為自己做主。
宗政浩感同身受,當即給了顧開一串號碼,說:“這是雪兒的電話,顧老弟,你有什麼委屈儘管對她說吧。”
顧開激動得渾身顫抖,道了謝,還不滿足,又問他要北北的電話。
宗政浩的臉色變了變,久久不說話。
顧開再接再厲:“聽小趙說我的委託人就是北比,你是院長,只要翻翻檔案就能查到她的聯繫方式。”
宗政浩瞅着顧開,滿臉複雜,吞吞吐吐:“其實……其實北北……北北她……”
“怎麼了?”顧開納悶。
宗政浩張張嘴,卻欲言又止,最後哀嘆一聲,只說:“北北的事你還是親自問雪兒吧。”
顧開以為宗政浩是指“北北嫁給閔關紹”這件事,以雪兒對閔關紹的盲目痴戀,“姐妹爭夫”應該對她打擊極大,心裏肯定不好受。
顧開並未深想老朋友的神情為何如此怪異,就這麼一廂情願的以為著。他既恨鐵不成鋼的罵顧映雪冥頑不靈,執迷不悔;又傷心欲絕的罵顧北北不識好歹,自甘墮落。
如此心情煩躁的與老朋友說了會兒話,送走宗政浩,顧開立馬寫短訊給顧映雪。本來他是打算通電話的,可雪兒不會說話,況且……
記起什麼,顧開的心裏又不確定了,這才轉而發短訊。
果然,短訊發過去之後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顧開猶不死心,又連續發了好幾條過去,都沒有回復。
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撥打了那個電話,卻聽系統一直提示“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顧開頹廢的倒在輪椅上,眼神空洞,四肢麻木,恍若瞬間蒼老了十年,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般,一下子抽光了渾身的力氣。
雪兒,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怨我嗎?
……
顧映雪與閔關紹相攜回到家時,發現今晚的客廳有點兒亂,而且龍伯也格外的興奮。
一問之下才得知,原來家裏來過客人。
話說今天蘇煥與袁琳許久不歸,家裏頭小蘑菇等得不耐煩了,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沒完沒了,一心念叨着“要團團,要團團”。蘇家二老鬧得實在是沒轍了,乾脆拎着一籃子水果,抱着小孫女來閔宅登門拜訪。
閔關紹身為大眾知名人士,他的府邸自從婚禮採訪曝光以後,閔宅在這片小區幾乎可以說是家喻戶曉。雖然蘇煥一家搬來得比較晚,但蘇家二老一路上連問帶打聽的,很快就找對了地方。
龍伯平時閑着無所事事,整天整天的坐等發霉,這冷不丁來個奶娃娃,還是個粉雕玉砌、白白嫩嫩、又軟又萌的小姑娘,龍伯一蹦多高興奮得跟什麼似的,趕緊吩咐傭人把家裏頭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好玩的統統拿出來,招待小嬌客。
可惜小嬌客的心思壓根不在這老頭身上,就一門心思的圍着團團轉,時不時咯咯咯的笑。
那笑聲跟銀鈴似的悅耳動聽,聽得龍伯老頭心癢難耐,抓耳撓腮,真恨不能自己會魔法把這個漂亮小姑娘變小裝口袋中帶走,每時每刻都能聽見她的笑聲。
當然這個願望永遠不可能實現。
有好幾回,龍伯舔着滿臉褶子湊到小姑娘跟前,都被無視了,老頭脆弱的心靈受到不小的創傷。
此時此刻龍伯才終於明白了為何閔關紹看那團白毛狗超級不爽。
哼哼。
龍伯發牢騷發完了,這才想起招待蘇家二老。
蘇老爺子紅着臉支支吾吾的說明來意,蘇老太太看着滿客廳花花綠綠的大小物件,也挺受寵若驚。其實他們就是帶孫女來看看團團,誰成想人家主人竟然如此熱情,鬧得他們挺窘迫的。
哎,早知如此應該多帶些禮物的。蘇家二老不約而同的想。
“對了,夫人,小蘑菇還為你帶了禮物呢。”龍伯說著指了指茶几上一塊天藍色的東西。
顧映雪順着一看,差點兒樂出聲:哎呦喂,竟然是顆糖果。
她哭笑不得,不過念在小姑娘的一片赤誠之心,她還是很高興的收下了這份禮物。
但是這次她該回什麼謝禮呢?
顧映雪陷入沉思,上次她“送”給小姑娘一張紙條,這回可不能如此馬虎了。
直到晚上睡覺之前,顧映雪還在糾結到底該送什麼禮物。突然,她猛一下從床上坐起來,顧不得穿鞋便風風火火的跑下樓,摸進小倉庫,一陣叮叮噹噹過後,她從裏面拖出一個陳舊的木頭箱子。
灰色的箱子,顏色有些暗,個頭不算小,上着一把鎖。
“阿姨,給,不哭。”
“吃糖,甜,不哭。”
顧映雪又想起昨天晚上那個舉着胖胖的小手非要給自己糖果的小姑娘,當時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氣氛里,唯有這個小姑娘發現了自己的異樣,捧着那顆珍貴的糖果,告訴她,糖是甜的,吃了糖,就不會哭了。
顧映雪鼻頭酸酸的,內心百感交集,她跪在地上盯着箱子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蹭的一下站起來,轉身跑上樓,緊接又蹬蹬蹬的跑下來,回來時,手裏多了一串鑰匙。
“咔”的一聲,鎖打開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些舊書籍,把這些書一一挪開,慢慢露出下面掩藏着的紅色匣子,同樣落着鎖。
顧映雪就這麼跪着,伸出手慢慢的撫摸着這個紅匣子,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當年她離開台北的時候只帶走了兩樣東西,一樣是顧映雪的身份證件,而另一樣,是個布偶洋娃娃。
這個洋娃娃,是她懷孕時親手縫的。
那時,爹地不喜歡她肚子裏的孩子,揚言要打掉他,那段時期她天天跟爹地鬥法,甚至連家裏的飯菜都不敢吃,就怕裏面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葯。沒幾天她就瘦得不像話,好在爹地還心疼她這個女兒,於是定期給她一些零花錢。她用這些錢出去買食物,買營養品,買瓜果,剩下的一點一點攢起來,攢的時間長了,她去醫院做了回孕檢。
醫生告訴她,她懷的是個女兒,寶寶很健康。
她好開心好開心,幾乎哼着歌回的家,回家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忙着為未出世的寶寶準備見面禮。回來的途中她想了一路,最終決定親手為寶寶做一個漂亮的洋娃娃。雖然她長這麼大從來沒碰過針線,雖然她的十根手指頭扎得滿是針眼,雖然流血了,雖然很疼很疼,雖然……
終於,她勇敢的克服掉千難萬阻成功把洋娃娃做了出來,但是……
但是……
啪嗒,啪嗒,啪嗒……
紅匣子上出現兩汪明晃晃的液體,在燈光照射下閃動着醉人的熒光。
顧映雪深深的閉上了眼睛,時間彷若停滯了一般,只隱約感覺周圍陷入死般的沉寂,而後臉頰滑過冰涼的淚水,無情的跌落,最終,殘酷的濺裂成好幾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