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夏天吃火鍋,實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尤其還是在這種沒有冷氣開放、悶熱難當的惡劣環境中;什麼都不做,就已經熱得讓人汗流浹背、頭昏目眩,何況還是面對一隻正冒着白呼呼熱氣的鍋子,同時又要吃着鍋子裏才剛被燙熟的滾燙食物?
最近小店的生意也難怪一直都不太理想!火鍋,本來就是有着淡季、旺季顯着之分的一種營生;更不用說,巴格達的夏天還特別長,從每年的五月到十月份,都是炎炎夏日。
在巴格達開火鍋店,再如何苦心經營,想要多賺幾分錢都是很困難的!
喬老頭曾經也想過,改成經營其它吃食的店鋪,可是那不僅要重新修整店面,還得請個廚師,他們沒那閑錢;這家店是他父母當初移民巴格達時,本來想到國外賺大錢,奮鬥了好幾十年才留給他的唯一財產,繼續經營下去,既是對他父母的一種紀念,也攸關他和真真兩人的生計,如果收了店鋪,他和真真就會斷了所有的經濟來源,所以不管錢賺得有多困難,他們也必須儘力維持。
真真無疑是個相當勤快、守本份的女孩子,總是不肯讓自己閑下來,一旦工作繁忙,她就會特別開心,這說明她和爺爺的小店生意還算好,受到大家青睞;反之,她的心情就會無比低落,那代表她和爺爺這個月的生活費,又要少得慘不忍睹。
一桌食客結帳離去,又有一桌食客光顧小店;她笑臉歡送一桌、又笑臉相迎一桌。
這就是她這幾年來一成不變的生活,傾盡所能讓每一位到店消費的客人都滿意而歸,更是她始終如一的服務追求。
新來的食客是對中年夫婦,點了一份鴛鴦鍋底、兩盤羊肉、一盤牛五花和若干樣時令鮮蔬;待鍋子上桌時,小店的玻璃門外突然又走進七、八個身穿黑衣、黑褲,一副盛氣淩人模樣的男子。
真真馬上態度可親地走上前去招呼這些客人,「您們好,請問您們有幾位呢?本店地方小,沒有包廂,坐在大廳跟其它客人一起用餐可以嗎?」
其中一個男人胳膊一甩,極其無禮地將站在眼前的真真推到一邊。
真真沒想到這些男人竟會這般粗蠻、惡劣,進店后一句話都不講,就對一個羸弱女流如此動粗,毫無心理準備的她,差一點就被推倒在地;也好在只是「差一點」,最後她的身子晃了晃,還是勉強讓自己站穩了腳跟。
跤是沒跌,但真真的心免不了沉了下來。
男人們如獵鷹般的眼睛,朝小店四周望了一圈,霎時注意到坐在店角落裏,正用筷子挾起一片羊肉,優雅地送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咀嚼、品嘗着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眼睛連抬都沒抬,額上的薄汗也不像其它食客那般狂流不止,擦汗的動作都透着一股瀟洒、倜儻,只是在他邊咀嚼羊肉的時候,心裏邊忍不住咒駡:真倒霉!吃個飯都不得安寧,又被這群蒼蠅給追了過來……
蒼蠅們見到角落裏的男人,第一個反應是興奮,緊接着就像是早已商量好一般,整齊劃一地同時將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他們口袋裏所放的,自然是他們各自的配槍。
槍一拔出,飯館裏的食客赫然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這些黑衣男人根本不理會自己的行為,是否會傷及無辜,子彈一發接一發,從他們冒煙的槍口內射了出來。
聽到槍聲,食客們更是亂成一團,一邊尖叫,一邊或奪門而逃、或慌張躲到小店較為安全的地帶;真真也驚慌失措地仿照着幾名食客的做法,抱住頭部、捂住耳朵,膽戰心驚地鑽進鄰近某張餐桌下面。
一陣槍聲之後,喬老頭應聲倒地,鮮血淋漓,他的年紀畢竟大了,腳力不如年輕人俐落,儘管想躲,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顆無情的子彈便不偏不倚地打中他的胸口,鮮血瞬間染紅他的前襟。
「爺爺!」躲到餐桌低下的真真目睹爺爺倒下,大呼一聲,就想立即衝過去看望他的傷勢。
一隻手,忽然拉住她纖細的手腕,制止住她幾欲邁開的步子;她回過頭,拉住她手腕的,居然是那個和電視機里的王子有着同一張面孔的男人。
「你想找死嗎?」男人把她拉回桌下,「不想這麼早去見上帝,你就在這裏好好待着,不要亂動。」
男人話音一落,竟已縱身飛奔到那群蒼蠅們的身邊,動作迅捷至極地奪過一隻蒼蠅手中的槍,朝餘下每一隻蒼蠅握槍的右手手腕各開了一槍,槍法神准,彈無虛發。
蒼蠅們哀號間,右手一松,手槍紛紛掉落地上,其中一個還不甘心,忍着手腕的劇痛,企圖用左手拾起地上的手槍,向他瞄準;男人旋即眼明手快又是一槍,準確地打穿了此人左手手腕。
「不想死的,就都給我快滾!」
這些蒼蠅們當然都在方才極短暫的交手中,深知了自己絕對不是眼前這個男人的對手,再不逃命就唯有送死的下場;眼見這男人的槍法已是百步穿楊、發發命中目標物,要取他們性命簡直易如反掌!和他較量,他們不但毫無勝算,而且必輸無疑……彼此面面相覷一番后,便聰明地選擇了落荒而逃。
真真抱住倒地不起的喬老頭,雙手用力地按壓住他正冒着殷紅鮮血的傷口,但願能用此方式,延緩他血液流失的速度;喬老頭的血已然滿身皆是了,他的臉色本就很蒼白,現在更是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史派克抱着腦袋,還蹲在餐桌的下面,看到自己的老鄰居就在這眨眼之間,倒在他的面前血流滿身,奄奄一息、命懸一線;儘管危險已過,他的雙腿依然還是忍不住地打着顫,餘悸難平,不能自已。
「爺爺,您忍一忍,我馬上送您去醫院!」真真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大滴、大滴的奪眶而出。
「真真,爺爺……爺爺恐怕是不行了,不能再繼續陪着你,以後沒有我在你身邊,你可要照顧好……你自己,不要、不要被別人欺負……」
「爺爺,您不會有事的!我們馬上就去醫院!」真真哽咽不已,痛哭流涕,「您絕對不會離開真真的,絕對不會!」
「真真,你聽我說……你已經長大,是個大人了,往後……沒有爺爺在,你也、也可以活得很……好……」
「不好、不好!沒有爺爺,真真根本就活不下去!您不記得了嗎,我們一直都是相依為命的,您不能沒有真真,真真也不能沒有您啊!」
「傻丫頭,爺爺早晚都是要走的,而且……一定是走在你前面,你這麼說……讓爺爺怎麼走得安心?」
「真真就是不讓您走得安心,不讓您離開真真!」
華格納走到喬老頭面前,蹲了下去,安靜地審視了一下他的傷勢。
真真立刻拽住他,「你去幫我叫救護車好不好?求求你……」
華格納望着她滿是淚水的小臉,無情到有些殘忍地說:「恐怕已經來不及了,他流了這麼多血,年紀又已經這麼大,就算救護車趕來,也是凶多吉少。」
真真聽聞此話,更是泣不成聲。
喬老頭彌留之際,用自己最大的力氣,睜開眼睛望向真真,轉而又望向真真身旁的華格納,「那些……那些人是不是來殺你的?」
華格納不可能對一個將死的老人撒謊,「是。」
喬老頭忽然再次把目光移向真真,混濁的眼球似乎霎時間便大放異彩。
「真真,往後你就跟……跟着這個男人吧!無論他去哪……你、你都要跟着他,這是我臨終前……對你唯一、也是最後的要求,你……你做得到嗎?」
「什麼?」跟着這個男人?真真幾乎傻了,爺爺為什麼會……
喬老頭又望向華格納,「年輕人,你可不可以答應我……替、替我照顧我的孫女?不管以後你有什麼打算,都務必在事前,先、先為她設想好……她的未來,她就是你這輩子的包袱、責任了,即使你今後窮困潦倒到只有一碗粥可以果腹,也、也不能忘記,分、分她……一半。」
「我憑什麼要答應你的要求?」太好笑了,這分明就是個不平等條約!他好端端的怎麼可能答應,給自己找來不必要的麻煩?
「因為我……就快、快要死了,我這條命是……是因為你才賠上,若不是你,那群人怎麼會來我的店開槍?我……我又怎麼會中彈、又怎麼會死?又怎麼可能和我孫女分……分開,只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這世上過活?你說,你……你是不是應該補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