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又是颳風下雨的天氣,空氣里瀰漫著盛夏濃重的濕氣,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梁語陶在久江大學音樂學院的試用期已滿,順理成章地被學院留用。留用前,院長要求梁語陶把以前在國外的畢業證書及獲獎證書拿到學校里來,以便錄入檔案。原本是極為簡單的事情,卻令梁語陶犯了難。
那些學歷資料隨身帶着不方便,梁語陶就把它們扔在了曾亦舟的公寓裏。如果要去取資料,就勢必要回去。一想到那天的爭執,以及醫院花園裏曾亦舟的表情神色,她就莫名地想要逃避。
可等她轉念一想,姜瑤都回來了,身為曾亦舟的養妹,她有充分的理由住進曾亦舟家。況且,以姜瑤的心思,哪會錯失了這麼一個接近曾亦舟的機會。
而梁語陶這樣,和曾亦舟非親非故的,顯然是要被趕出來的。梁語陶想了想,與其被他趕走,還不如自己冠冕堂皇地先走一步,總也還留點面子。
於是,趁着下班的時間,梁語陶特地打車回了曾亦舟的公寓。
她想着她的下班時間比曾亦舟早一個小時,滿打滿算整理行李半個小時,應該是不會碰見他的。所以,她就大大方方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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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前的那次淋雨還餘溫未消,梁語陶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那場大雨讓她連着打了好幾天的噴嚏,但因為照顧謝紹康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身體,反倒是讓感冒越來越重了。
現下,她站在曾亦舟的公寓門口,眼前迷迷糊糊的,連鑰匙孔都摸不到。折騰了許久,才好不容易將鑰匙□□孔縫裏。
打開大門,複式的公寓還是半個月前的陳設,連餐桌上還依舊擺放着一粉一白兩個馬克杯。那是梁語陶一時興起買回來,粉色的她用,白色的曾亦舟用。
梁語陶盯着那兩個馬克杯愣愣發獃,許久之後,她終於才收拾完腦子裏的所有情緒,毫不猶豫地往二樓卧室走去。
待整理好行李,梁語陶就提着拉杆箱往扶梯那邊走。拉杆箱裝了衣物,沉得很,梁語陶提着它一步步地拾級而下,箱子砸在木質的樓梯板上,哐當哐當震天響。
曾亦舟就是那時候從房間裏走出來的。
梁語陶聽到身後踢踏着拖鞋的腳步聲,才終於回首望過去。結果,曾亦舟就站在她不到兩米的走廊上,靜悄悄得看着她。
她站在扶梯的平台上,仰着下頜看向他,明明是咫尺的距離,但卻因着兩人疏離的眼神,像是被拉長了數倍。
空氣凝滯,周遭皆是靜悄悄的詭異,他不吭一聲,她也無言以對。
許久之後,梁語陶才終是開腔打破了詭異的沉默:“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去哪兒?”不清不淡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她吁了一口氣:“應該會暫時住酒店吧,等老管家從遠江市過來了,再重新買房子住下。我在音樂學院已經確定入職了,這幾天要上提檔案審核,以後應該會長期留在久江市了。”
“事情真是如你所說的這樣?”曾亦舟挑眉,冷笑着:“還是……你為了謝紹康,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搬出去住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呢!”感冒了的身體昏沉沉的,連腦子裏的思維都流轉不暢,沉得很。梁語陶不願意跟他在爭執下去,拎起了拉杆箱就打算往樓梯下走。
然而,還未等她有所動作,曾亦舟已經先一步地從二樓走下,輕而易舉地一手按在她的拉杆箱上。
他自嘲似的笑了起來:“梁語陶,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是不是都已經打算為了謝紹康和我這個青梅竹馬撇得一乾二淨了。”
“你發什麼瘋!”她推了一把他。
梁語陶微小的力氣不足以對曾亦舟產生任何鬆動,他依舊穩如泰山地站着:“梁語陶,你就那麼喜歡他?喜歡到用盡了手段也要跟他在一起?”
他嗤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你故意趁着謝紹康求婚失意,受傷住院,寸步不離地照顧着他,不就是為了能順利進入他的生活,讓他喜歡上你嗎?”
“曾亦舟你為什麼說話要這麼尖銳,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身體虛弱,梁語陶渾身都在冒汗。
“是我尖銳?”曾亦舟厲聲反駁:“你以為讓他喜歡上你,這就達成你的夙願了?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他根本就是把你當成了替身。”
梁語陶本就沉不住氣,因為他的這句話,更是直接點燃了她的火氣。她冷笑一聲:“對,我就是願意做替身,那又怎麼樣?”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他移情別戀的速度那麼快,說不定又是半個月以後,他身邊的又不是你了。跟他在一起,你只會受傷,不會快樂。”說道最後,曾亦舟也沒了力氣,只是坦誠地勸解她:“而他對你根本就只是感激,不是愛情。”
“那你倒是告訴我,什麼是愛情?”她反問。
這一刻,換做曾亦舟啞然。
她仰起了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又何必嘲笑別人的心意。曾亦舟,我快要看不懂你了。”
說完,她便拎起了拉杆箱,往台階以下走。
或許是被她的那句話所激,曾亦舟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話,險些就快脫口而出。他快步下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梁語陶,你聽我說……”
還未說完,他就分明地感覺到了她手腕上的汗水,濕漉漉地在從毛孔里滲出。他這才抬眼望去,卻看見梁語陶的后耳初也同樣冒着細密的汗水,連帶鬢角的碎發也一併被濡濕了。
“你怎麼了?”曾亦舟蹙眉,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怎麼渾身上下都在冒虛汗?”
她還沉浸在剛才的爭執中,衝動催使她聽不見曾亦舟的任何話。她回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用儘力氣甩開他的手:“你別碰我。”
她提着沉沉的箱子,繼續往樓下走。因感冒而疲憊的身體,已經到了脫水的臨界點,眼前霧蒙蒙的,根本看不清東西。
往下的一階樓梯被踏空,她整個人都直愣愣地往底下栽,像是一棵筆直倒下的樹。
在曾亦舟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梁語陶已經連滾了幾級台階,墜向地面。而笨重的拉杆箱也隨之一同摔下去,裏頭的衣物證件也全都被摔飛了出來。
“陶陶!”曾亦舟大喊一聲。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梁語陶身邊,而此刻,梁語陶已然昏迷了。額頭上被高低的台階挫掉了皮肉,淋漓地冒着血珠子。他抱着她,隔着一層稀薄的衣物,仍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高熱,灼燙灼燙的,應當是發燒了。
曾亦舟趕忙將梁語陶打橫抱起,拎起車鑰匙往醫院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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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語陶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只剩下了白得晃眼的天花板。深吸一口氣,猛地一陣消毒水味竄進鼻腔,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曾亦舟帶她來了醫院。
“好點了嗎?”曾亦舟站在她的左手邊,輕聲詢問。
梁語陶聽出來這是曾亦舟的聲音,沒多想,就直接轉了個身,乾脆背對着她。結果,剛一翻身,身體壓到了右臂處的撞傷的淤青,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曾亦舟走過去,輕手輕腳地扶着她的肩膀,讓她重新仰躺在病床上:“你剛才摔下樓梯,身上很多地方都擦傷了,先別亂動了,免得碰到傷口。”
“要不是你,我會這樣嗎?”
“醫生說,你的肺部本來就不好,加之感冒了之後一直沒有得到細緻的治療,才會發燒、渾身冒虛汗,以致於摔下樓梯。”他沒說話,只是靜默地替她蓋上被子,背對着她,說:“你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動輒一個感冒就把你折磨的夠嗆。為什麼還要去醫院沒日沒夜地照顧謝紹康,他值得你這樣連命都顧不上了嗎?”
“他就是值得,一千一萬個值得。”她在氣頭上,故意拿話激他。
他轉過身,目光裏帶着嚴苛的冷意:“以往你哪次小感冒,梁叔岑姨不把它當成大事來看。因為他們知道你底子不好,一個小毛小病就足以讓你沒了一條命。而現如今,你居然為了一個謝紹康,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梁語陶,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以往梁語陶每次生病,曾亦舟總是慣着她寵着她,她說要什麼,他總會奉若珍寶地送到她面前。而此時此刻,他明知道她生病了,還用這樣嚴厲的話來斥責她。梁語陶忽然就委屈了,委屈到了心坎里。
她掄起腦袋低下的枕頭,抽出身邊所有可以用來砸人的東西,毫不猶豫地往曾亦舟身上扔去。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他,吼着吼着就哭了出來。:“曾亦舟你憑什麼這麼多事?我爸媽都沒有這樣教訓過我,你憑什麼這麼管我?我根本不需要你。你給我滾,給我滾啊!”
“因為我喜歡你。”
曾亦舟就那麼乾淨利落地把藏了二十幾年的話,說了出來。
時間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按下了靜止鍵,梁語陶臉色猛地一僵,連帶攥住被子想要往他砸過去的手,也一併沒了力氣。
他看向她,繼續說:“你不是問我什麼是愛情嗎?那我告訴你,我曾亦舟整整愛了你二十幾年,這就是愛情。”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聲,說:“到底是我太傻,還是你太天真。梁語陶,你要想,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純粹乾淨的感情。我寵你,任你任性妄為,即便是你犯了天大的錯,只要你轉頭跟我道歉,我總會義無返顧地原諒你。這一切,不過也就是仗着我喜歡你,我愛你而已。”
“曾亦舟別開玩笑了,這個笑話真的一點都不好笑。”她掩耳盜鈴。
他邁着沉穩的腳步,一步一頓地走向她:“梁語陶,你平心而論,你難道從沒有發現過,我愛的是你?”
她慌張地別開臉,不願意回應。而那顆頑固的腦袋,終是垂了下來。
曾亦舟蒼白地笑了笑,背對她繼續說下去:“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你的。但是我清楚明白的知道,我愛你,愛到想要佔有你,把你梁語陶變成我一個人的。所以,我根本無法將你拱手送人,無論是謝紹康,還是任何人。”
“夠了,我不想聽。”梁語陶狂躁地捂住耳朵,不願意再聽下去。
畢竟,她很明白,在曾亦舟說出這番話之後,他們所有的一切,都不會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曾亦舟走到病床旁,掰開她不停晃動腦袋的手,抓在手心。
他說:“陶陶,別再傷害自己了。你是我的命,你知不知道。”
他的手溫溫熱熱的,帶着一如既往的溫度熱忱。梁語陶這才抬眸望向他,眼眶裏不自覺地泛起了星星點點的水霧。
“砰——”
有人撞門而入,梁語陶下意識地往門旁看去……
彼時,姜瑤正站在門口,以難以置信的眼神,聚焦在她和曾亦舟交握的那隻手上。
下一秒,梁語陶飛快地抽開了曾亦舟握住她的那隻手,身體往病床后縮了縮,故意拉開了些距離。
姜瑤的眼神卑微到令人心疼,梁語陶正想出聲安慰她,卻聽得她支支吾吾滿含歉意地吐了一句:“不……不好意思,我好像進來的不是時候。”
這一刻,梁語陶心虛了。
時至今日,姜瑤依舊能十分擅長且熟稔地抓住梁語陶的弱點,一擊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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