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謝紹康的父母久居國外,一時聯繫不上。眼見謝紹康重傷又無人照顧,梁語陶好心地接過了這個擔子,在醫院裏照料他。
同時,因為那天在大雨里的爭執,梁語陶再也沒有找過曾亦舟,一連半個月都一直寄宿在醫院旁的酒店裏,甚是一副打算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人聲嘈雜的醫院裏,護士將謝紹康的住院繳費單交給梁語陶。梁語陶順手接過,徑直往收費窗口去。
工作人員的動作很是利索,不到兩分鐘,刷卡繳費就已經完成。梁語陶靠在收費台上,將□□收入錢包,恰巧在這時,身後有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陶陶,你怎麼在這兒?”
有時候,兩個人萬分熟絡時,往往能僅憑她的音色,就能認出她。況且,這世界上會叫她小名陶陶的,也就那麼幾個。梁語陶淡笑着回過頭去,喊了聲她的名字:“姜瑤……”
姜瑤勾了勾手,將整齊的劉海撥到耳後:“我剛剛就覺着收費窗口邊站着的人像你,一激動就脫口而出喊了你的名字,還沒來得及想要是認錯人該怎麼辦,結果沒想到還真是你。”她頓了頓,扶住梁語陶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你怎麼又跑醫院來了?是又生病了嗎?”
“我沒事。”梁語陶笑笑:“就是我一朋友病了,他親人不在國內,所以我來醫院照顧照顧他。”
姜瑤當年和梁語陶在一個高中,自然也是知道謝紹康,知道梁語陶對謝紹康的心思的。只是此刻,梁語陶故意隱瞞着照顧謝紹康的事實,只是怕姜瑤知道,誤會了她的好心,節外生了枝。
梁語陶故意岔開話題,不讓姜瑤問下去:“對了,還沒說你呢,你怎麼在這兒?難不成又是出差來了?”
姜瑤搖頭:“不是,這回是常駐,我已經向以前醫院的領導申請,調到久江市來工作了。”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剛入職,今天第一天上崗。”姜瑤笑得燦爛。
“怎麼想到要來久江市工作了?我聽曾亦舟說過,你大學似乎都是在遠江市讀的,況且遠江市的工作環境應該比久江市的好吧?怎麼就突然想到要來人生地不熟的久江市常駐了呢?”梁語陶順理成章地問出口。
遠江市屬於一級城市,各色條件都比久江市好得多,姜瑤從遠江市調到久江市,倒是讓梁語陶意外了。
“哪裏會是人生地不熟,當年三年高中,我們不都是在這兒讀的嗎?”姜瑤說。
“也是。”
“就像你留在這座城市裏,有你自己的理由。我調換工作常駐,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梁語陶順着她的話就問了下去:“什麼理由?”
姜瑤悄悄低垂了腦袋,側轉過身子,對準了收費窗口前的玻璃窗面。隱約中,穿過透明玻璃的微弱反射,能看出她微紅的臉:“因為這裏有惦念着的人,心裏放不下,所以就回來了……”
聞言,梁語陶攥緊錢包的手猛地一顫。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姜瑤口中那個惦念着的人是誰。住在久江市,能讓姜瑤懷着心思一直想靠近的,也就只有曾亦舟那麼一個人而已。
不知為何,梁語陶忽然生了落荒而逃的心思。她很害怕,她很怕聽姜瑤在她面前談起她對曾亦舟的愛意,那樣的話會令她無所遁形。
手機時間恰好地“叮”了一聲。
梁語陶慌忙地從包袋裏取出手機,劃開屏幕瞧了瞧,一本正經道:“不好意思,我們學校的老師剛剛通知我學校還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嗯,好。”姜瑤禮貌性地笑着:“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好。”
梁語陶慌不擇路地走開,步伐凌亂,像是在小跑着。等到坐進電梯裏,趁着四下無人,她才鬆開了一直緊張握着手機的手。
彼時,手心裏已經被指甲摳出了好幾道印子,深深淺淺地嵌進掌心裏,依稀還能看出主人之前的慌張。
梁語陶大喘了一口氣,靠在觀光電梯的透明玻璃牆面上,劃開手機屏幕。
一條□□消費通知短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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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經過近半個月的治療,謝紹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刀口雖然傷在最脆弱的腹部,但因為傷口較淺,並未傷至內臟器官,治癒的速度也比平常刀傷來得快。
接連好幾天的大雨,令整個城市都烏蒙蒙的。趁着今天天氣好,梁語陶特地推了謝紹康到醫院的花園裏散步。
“學長,這幾天剛下過雨,氣溫也一併降了很多。雖然有太陽,氣溫回升快,但是你要是冷了,還是得告訴我一聲。醫生說過,你之前失血過多,平時還是得注重保暖。”梁語陶推着輪椅上的謝紹康,臂彎上還挽着條羊毛毯。
“知道了知道了。”謝紹康無可奈何地笑着:“自從我受傷之後,小陶你可都快比我媽還嘮叨了。”
謝紹康的聲線裏帶着寵溺,他悄悄地轉了轉頭,似乎是想偷偷看梁語陶一眼。但迫於腹部的刀疤,他動作剛到一半,就不得重新轉了回去。
此時,醫院花壇邊圍了好幾個身着病號服的小男孩,正邊跑邊跳地踢着足球。他們踢球也不講求章法,只胡亂得踢着,看得兩人皆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謝紹康大概是想到了什麼,幽幽笑了起來:“小陶,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似乎是在足球場。當時我以校足球隊隊長的身份參加市裏的比賽,我記得你是當時的拉拉隊員。”
“不對。”梁語陶篤定道。
“哪裏不對?”
“我們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在更早。”梁語陶說。
“真的?”謝紹康詫異地笑道:“那你倒是跟我說說,是在什麼時候?”
“足球場那一次,我已經是高二了。”梁語陶放下輪椅的剎車,淡笑着走到謝紹康面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高一。高一那年學校組織元旦晚會,我正好加入了校樂團參加演奏。當時是陳老師指揮,可偏偏到了表演的時候,陳老師突然生病了,我記得當時是你做的替補。”
末了,梁語陶還不忘嬉笑着瞥了他一眼:“響噹噹的隱約世家出來的人物,給我們一群高一年級的新生指揮,可真是大材小用了呢。”
“原來那次你也在啊。”謝紹康感慨道。
“嗯。”梁語陶點頭,故意揶揄他:“大概當時趙子妗學姐也在校樂團里,估計你渾身上下只注意到了她,沒注意到我吧……”
聽見趙子妗的名字,謝紹康猛地一頓。這整半個月來的傷病,已經讓他快要忘記了之前的事情。忘了趙子妗拒絕他的求婚,忘了那麼多年對趙子妗的求而不得。
這些天裏,他活得單純簡單。除了一日三餐、醫生換藥,他的眼睛裏,似乎只剩下了一個姑娘——梁語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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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動的小男孩一記猛踢,足球在空中飛轉了會兒,才慢慢悠悠滾到了謝紹康的輪椅邊。謝紹康正想伸出手去撿,而梁語陶卻已經眼疾手快地撿起了足球。
而此時,身着病號服的小男孩已經拖着圓滾滾的身子,跑到了梁語陶的面前。
“阿姨,這是我的球。”
“什麼阿姨?明明是姐姐。”小男孩肉圓圓的小臉煞是可愛,梁語陶故意瞪圓了眼睛,裝作無比生氣的模樣:“要叫姐姐,不叫姐姐就不還給你了。”
“姐姐……”小男孩乖乖地叫了一聲。
梁語陶忽然來了興緻,故意將足球藏在身後,逗他:“想要球嗎?親我一下。”
小男孩聞言,立刻乖順地在梁語陶臉上“啵”了一下。奸計得逞,梁語陶就將足球還給他。臨末了,還不忘意猶未盡地捏了捏他肉圓圓的小臉蛋,才終於放他走。
“小陶,你都二十五歲的人了,怎麼還喜歡跟小孩子鬧?”
梁語陶晃着食指,說:“學長你這就不懂了吧,年齡是女人的命。要是被叫阿姨,這可是萬萬不能忍的。”
梁語陶說話之間,謝紹康一直溫柔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早已褪去之前的平淡冷靜,像是從瞳孔里產生了質變,連目光都一併變了味。
小男孩跑回花壇旁,又跟着一群小夥伴玩鬧了起來。梁語陶目送他走開,剛打算走到謝紹康身後,推着他繼續往前走時,他卻忽然叫住了她。
“小陶……”
“嗯?怎麼了?”梁語陶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謝紹康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我已經聯繫了我爸媽,他們都在趕回國了。我住在醫院的這幾天,真是謝謝你了。”
“跟我客氣什麼呢。”梁語陶拱着他的肩,力道謹慎,不至於牽連他的傷口:“你是我學長,我照顧你是應該的。想當年我們在美國音樂學院讀書的時候,要不是你幫襯着我,替我接各色知名樂團的演出,我也不會以那麼好的成績畢業。要是你實在過意不去,就當是我在還你當年幫我的債好了……”
梁語陶還未說完,謝紹康冷不防得就打斷了她。
“小陶,其實……”他頓了頓,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其實在國外那些年,你對我的心思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因為子妗的緣故,我一直故意裝聾作啞。”
梁語陶一時沒想到謝紹康居然會說起這些舊事,不由地愣住了。
趁着梁語陶怔楞之際,謝紹康忽然扳過了她的肩膀,迫使她的目光與他相接:“可是這幾天,你一直衣帶不懈地在醫院照顧我,突然就讓我明白了。或許,我根本不應該再執迷於過去求而不得的感情,我應該超前看,多看看身邊的人。”
“學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梁語陶皺眉。
謝紹康微笑着,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小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要重新開始喜歡你。”
梁語陶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往常模樣。
她輕輕地笑着:“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起初就像是一杯濃硫酸,在得不到回應之後,被加水、加水,逐漸稀釋,最後就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感覺了。”
片刻后,她又稀鬆平常地從輪椅背後的袋子裏,取出一個保溫杯,打開瓶蓋,將水杯里的熱水倒進杯蓋里,“我對學長你的感情啊,不像濃硫酸,更像是這杯熱水。起先我滾燙熱情,只是時間長了之後,南北輾轉,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溫度了。原本的熱水,也早已經變成一杯冷茶了。”
梁語陶語氣娓娓,既不尖銳也不刻薄,沉靜且委婉。
謝紹康聞言,眸子也不禁亮了亮。雖是被人拒絕,但梁語陶卻一點都不像是趙子妗一般不留情面,反倒是讓謝紹康刮目相看。他忽然有些後悔,以前沒趁着梁語陶喜歡他的時候,好好珍惜她了。
不過,他一點也不氣餒,倒是意味深長地笑着,說:“沒關係。”
很平和的拒絕,沒有撕破臉皮,兩人依舊關係如常。
時值下午,花壇周圍的人有點多了。梁語陶正打算將謝紹康推回病房,他卻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硬生生地站了起來。醫生早就囑咐,謝紹康的傷口剛剛結痂,千萬不可走動,萬一傷口撕裂,可又是一樁大事了。
“學長,小心點!”梁語陶見他要站起來,不由地心驚膽戰。
謝紹康雙手扶着她的肩膀,梁語陶就抱住了他的腰腹,生怕他綳到傷口。此情此景,在外人看來,不像是兩個人在互相幫助,反倒是像一對情侶相擁在一起。
謝紹康腳下不穩,險些摔倒下去,幸好梁語陶扶住,才幸免於難。
在撲進梁語陶懷裏的那一刻,梁語陶聽見謝紹康在她耳邊大喘了一口氣。之後,他竟是意外地在醫院的花園裏大喊了一聲。
“小陶,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重新喜歡上我!”
四周為了許多人,有拍手鼓掌的,也有吹口哨歡呼的。梁語陶就那樣被謝紹康頑固地抱着,接受無數人矚目的目光。她不自覺地紅了臉,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尷尬。
目光輕微地一掠,她意外瞥見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不禁令她怔在當場。
黑髮的英俊男人,有着她十幾年最為諳熟的輪廓容貌。而此時此刻,他正以冷冽地目光看着她,眼神就像是對待陌生人。
而他的身邊,還站着個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姜瑤。
他看了她一眼,之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開。
他離開的背影孤獨且冷漠,梁語陶也不知怎麼回事,胸腔里那顆活躍跳動的心臟,忽然……疼得發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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