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回鍋肉
岳錦堂笑了一聲:“郭大人莫非忘了有句話叫有志不在年高啊。”
郭子善微微皺了皺眉,心說,即便如此,這廚子可是個功夫,再有天分,想成為名廚,沒有十幾年功夫也絕無可能,可這丫頭才多大。
況且,瞧着弱不禁風的樣兒,哪像個廚子啊,心裏正納悶呢,卻忽瞧見自己府里的私廚顧永成,竟也過去跟那個小丫頭打招呼,舉手投足頗為恭敬,更覺奇怪。
雖說不大了解廚行裏頭的事兒,對於六年前那場御廚大比,還是記憶猶新的,自然也知道鄭春陽跟韓子章之間的恩怨。
顧永成怎麼說也是韓子章的徒弟,按理說,跟鄭春陽的徒弟該勢同水火才是,怎麼瞧着顧永成跟這丫頭頗為和睦呢。
正訝異間,忽見韓子章走了進來,後頭跟着不少弟子,前呼後擁氣勢頗大。
安然還是頭一次見韓子章,見是個五十上下的漢子,個子不高,有些肥胖,兩條小短腿,肚子圓滾滾,可見吃的好,一肚子肥油,白麵皮,三角眼,蒜頭鼻,走起路來左搖右晃活像個王八,頗有幾分滑稽。
安然真沒想到韓子章是這麼個德行,差點兒沒笑出來,卻在看到韓子章身後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韓子章一行人仰頭挺胸的走了過來,經過安然跟前的時候,卻站下了,安然毫不懷疑他能認出自己,畢竟,這裏就自己一個女的,而且,即便自己跟韓子章並未交手,他的徒弟崔慶,師弟王品榮卻都敗在自己手裏,相信他對自己的底細已經相當清楚。
更何況,如今他手底下還有個李大勺,當日在冀州安家別院,安嘉慕折了老孫頭的手,把他師徒趕出了冀州府,這一晃也有一年了,卻不想老孫頭的徒弟李大勺卻成了韓子章的跟班。
韓子章的三角眼落在安然身上,下意識瞥了身後的李大勺一眼,李大勺忙湊過來低聲道:“就是她,她就是那丫頭。”
安然挑挑眉:“李大勺好久不見啊,我怎麼記得,當日你師傅說永絕廚行呢,怎麼,你這當徒弟的一看師傅沒用了,改投別人了。”
李大勺臉色一變,雖然這是事實,可也不願意承認,誰不知廚行里最講尊師重道,半截兒換師傅可是大忌。
就拿崔慶來說,廚藝如此之高,就是因為是半截兒換的師傅,同行明裡不說,暗裏卻沒少笑話,可這眼瞅又高枝兒,還還樂意在泥地裏頭待着啊。
當日跟着師傅來京投奔韓子章,師傅的手腕子折了,當不成廚子,韓子章根本不搭理他們師徒,雖說師傅從冀州出來的時候帶了些銀錢,卻也是拖家帶口的,後來因為賃房子還讓人坑了一頭,末了,只得在城外的小村子裏落了腳。
手裏沒銀子,還傷了手腕,干不得廚子,一家子又妻又妾額,一來二去日子越發過不下去,後來乾脆一病不起,跟着這樣師傅,連口飯都吃不上,李大勺便舍了老孫頭,跑來投奔韓子章。
本來韓子章真瞧不上李大勺,不說自己的三個有名的徒弟手藝如何,就是下頭這些記名弟子,隨便提溜出一個,也比李大勺強啊。
不過,李大勺有個好處,手藝不行,嘴頭子卻好使,拍馬屁最在行,加上韓子章的三個大徒弟,一個跑沒影兒了一個還躺炕上養病着,剩下一個顧永成,本來就跟他不是一條心,趕上尚書大人郭子善有意,就乾脆讓他去了尚書府。
身邊沒人了,就顯出李大勺來,加上李大勺把他師傅老孫頭的小妾給拐帶了出來,送給了韓子章,這才在韓子章跟前露了頭。
雖說他乾的這些齷齪事,沒有不知道的,可在這種場合提起他師傅老孫頭,也不免有些心虛,更怕韓子章誤會,忙道:“你,你胡說什麼呢,我師傅在這兒呢,哪還有別的師傅。”
他這一句話就連後頭跟着韓子章的人,都頗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安然點點頭:“哦,那是我記差了?不能啊,我怎麼記得,你就是冀州安記酒樓的李大勺呢,當日在安家別院,你為了你師傅老孫頭,被通判大人一腳給踹荷花池子裏去了,也是我記差了不成。”
安然話音一落,後頭冀州順福樓的大廚周明德站了出來:“俺可以作證,安姑娘沒記差,李大勺你他娘裝什麼蒜,廚行里誰還不知你乾的那點兒事,睡了你二師娘,還送了人,謀了如今的出路,當初你師傅老孫頭就不地道,不想,你比你師傅還不地道,這可真是活生生的報應,你師傅這會兒躺炕上,不定怎麼罵你的祖宗八代呢。”
周明德一句話,周圍開始議論紛紛,雖不敢直接點名李大勺把他師娘送給了韓子章,可只要有耳朵有眼睛的,誰沒聽出來。
就連承恩公王庚聽見這話兒,都忍不住皺了皺眉,心說,這事兒乾的可不地道,卻怕事情鬧起來,對自己這邊不利,一拍桌子:“吵吵什麼,你們是來比賽的還是來打嘴架的,當這是大街上了不成,再吵吵都趕出去。”
立時鴉雀無聲。
岳錦堂咳嗽了一聲:“承恩公這年紀大了,火氣也跟着大了不少啊。”說著頗為遺憾的道:“本王剛還聽得頗為入神呢,這樣香,艷的事兒,可是有些日子沒聽着了,上回聽這種事兒還是在齊州,哎呦,本王想起來了,上回的事兒跟韓御廚也有些干係呢,貌似是韓御廚的大徒弟,大老遠的跑到齊州去,跟個良家婦人通,奸,給人家漢子抓了個正着,這小子一不做二不休,抄起廚刀把那漢子給砍殺了,這案子到如今可還沒破呢,不想,今兒又聽見一出,那個你叫啥來着,李大勺對吧,過來,跟本王好好說說,本王就稀罕這樣香,艷的小段子。”
李大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難看,有心不過去,可又怕逍遙郡王降罪,狠狠瞪了安然一眼,剛要往前挪動,不想迎頭就挨了一巴掌:“你這混賬,竟然哄騙我,你不說那是你妹子嗎,倒讓我落了這麼個名聲,滾。”
雖說挨了一巴掌,倒正好解脫,忙捂着臉扭頭跑了出去。
韓子章瞥了安然一眼,上前給眾人大人見禮,岳錦堂頗遺憾的道:“本王還說聽些有趣兒小段子呢,怎麼韓御廚把人趕出去了。”
韓子章臉色頗不好看:“郡王殿下取笑了,在下也被這廝哄騙了,才一時不察,回頭就把人好生送回去。”
岳錦堂呵呵笑了起來:“韓御廚這話當真好笑,你這不知把人家的老婆睡了多少回了,這會兒送回去,豈不是明明白白的把人家當成了活王八,但能有點兒氣性的漢子,都得跟你爭個長短。”
周圍的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韓子章一張臉漲的通紅。
郭子善看了他一眼,雖早聽說韓子章這人的品行有些問題,卻也沒想到如此齷齪,心裏不免有些厭惡,再瞧在場這些廚行的,竟大都站在那丫頭一頭兒,虧了韓子章還號稱什麼天下第一廚,簡直可笑。
卻好歹是御廚,自己怎麼也的給點面子,想到此,看了旁邊的兵士一眼,兵士手裏的鑼一敲,場上再次安靜下來。
郭子善咳嗽了一聲:“韓御廚請旁邊入座。”韓子章微微躬身坐到了一側。
安然見他竟然坐到了安嘉慕旁邊,忍不住笑了出來,安嘉慕作為安記酒樓的東家,也在邀請之列,卻不想竟把韓子章安排在他旁邊,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岳錦堂乾的,琢摸等回去給岳錦堂做幾個菜,鼓勵一下。
安嘉慕瞧見安然唇角的笑意,也不禁笑了一聲,側頭看了韓子章一眼:“韓御廚有年頭不見了,你這派頭倒是越來越足,剛一進來,我還當是哪位朝廷大員呢,底細一瞧,才瞧出是韓御廚。”
韓子章這一看見安嘉慕,真比吞了蒼蠅還膈應,這安嘉慕自來就瞧不上自己,六年前就幫着鄭春陽,如今更是娶了鄭春陽的徒弟,明着跟自己打對台,偏偏安嘉慕的勢力極大,不僅弟弟是吏部侍郎,又跟逍遙郡王交好。
正因如此,自己才不得不跟這丫頭比試廚藝,韓子章很清楚,自己必須贏了這丫頭,若是輸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就再也保不住了。
而他今天過來,就是想親眼探探這丫頭的底兒,眼瞅着那邊兒抽籤開始了,哪有空跟安嘉慕寒暄,哼了一聲別開頭,目不轉睛的瞅着前頭抽籤。
安嘉慕卻不放過他,彷彿頗有興緻聊天似的,玩味的道:“韓御廚若想見識我家夫人的廚藝,何不直接上去,跟我家夫人一比高低,倒省了不少事兒,你說是不是。”
韓子章側頭看向他:“想我堂堂御廚,跟她一個未出師的小丫頭比試,豈不成了笑話。”
安嘉慕冷笑了一聲:“話可別說的太滿,想必韓御廚心裏清楚,此次比試對你來說,根本沒有退路,若你贏了還好,若輸了,仔細你這條老命,只不過,我還得提醒你一句,光明正大比試廚藝還罷了,要是想跟六年前一樣,使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若我家夫人有絲毫閃失,安大爺掘了你韓家的祖墳。”
韓子章臉色一變:“你,你這是威脅。”
安嘉慕笑了,湊近他低聲道:“是威脅又如何?你若想報官,如今禮部尚書郭大人,承恩公,逍遙郡王還有眾位大人都在這兒,方便的緊,安大爺接着便是。”
韓子章蹭了站了起來:“你……”左右看看,除了這兒沒有別的空位了,索性走到一邊兒站着,也不想坐在安嘉慕旁邊。
安嘉慕也無所謂,韓子章一走,就翹起了二郎腿,擺明了就是欺負你,咋地吧,這番來去落在岳錦堂眼裏,差點兒笑噴了,就說安嘉慕這小子比自己損多了,只要把韓子章弄他身邊,肯定能氣個半死,果然,真不知他說了什麼,把韓子章氣的,寧可站着也不肯落座。
再瞥見抽籤的哪兒,更為好笑,第一輪安然抽中的正是冀州府順福樓的周明德,周明德可是親眼見過安然做菜,知道安然雖是鄭老爺子的徒弟,可人家那北菜做的,那叫一個地道,油爆雙脆,九轉大腸,還有在齊州那幾場聲名遠播的比試,安然的廚藝早已傳遍南北。
加上安然的人品,做的那些事兒,實在讓人佩服,因為她,南北兩派的廚子漸漸和睦,不再互相擠兌,互相拆台,即便仍有隔閡,至少不再互相敵視,且,安家食單的廣為傳播,也讓廚行豁然開朗啊,許多密不外傳的絕活,如今都已不再是秘密,即便沒拜上一位名師,若果有天分的話,只要仔細鑽研安家食單,也能學成一身好廚藝。
這樣毫無私心惠及整個廚行的事兒,也只有安大廚做的出來,周明德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之前他的廚藝在冀州實在算不的什麼,卻在鑽研了安家食單上的菜之後,廚藝突飛猛進,連帶順福樓的買賣也跟着好了起來。
這次他自己都不知道會有機會來京城參加名廚大比,不過卻也異常興奮,不是為了來參加比賽興奮,而是為了能再此一睹安大廚風采而興奮。
其實,許多廚子都是周明德這種心態,只不過安然並不知道,見抽中的是周明德,還想着做道什麼菜,卻不想還沒比呢,周明德便道:“在下認輸。”
評委席上除了岳錦堂之外,其他人都愣了,承恩公一拍桌子:“胡鬧,胡鬧,這還沒比呢,你就認輸,莫不是有人買通了你不成。”說著還有意無意的瞥向旁邊客席上的安嘉慕。
在座的誰不知道安家有錢啊,承恩公這句話頗有些栽贓的意味。
岳錦堂笑了起來:“承恩公,您老人家這話可沒道理,憑什麼就說人家買通了啊,有證據嗎?”
“哼,還要證據做什麼,明擺着的事兒嗎,若不是得了好處銀子,哪有不比就認輸的?”
岳錦堂:“這裏的緣故您恐怕不知,本王倒知道些,不如跟您老說說。”
承恩公卻不領情:“早聽說郡王殿下跟安家走的近,如此,郡王殿下莫非想包庇。”
郭子善見這兩位要吵起來了,忙道:“且慢,且慢,待本官來問個清楚。”說著看向周明德,:“周明德你為甚不比就認輸?莫非真像承恩公說的得了好處銀子。”
周明德一張臉氣的通紅:“回大人話,俺周明德用俺周家祖宗八代加上一家老小發誓,俺要是得了安姑娘的好處銀子,讓俺一家老小不得好死,祖宗八代不得安寧。”
周明德這句話說出來,就連郭子善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就是再不講究的人,也沒說發這樣毒誓的,不禁愣了愣。
卻聽周明德道:“俺認輸一個是佩服安姑娘的人品,再有,俺的廚藝根本不能跟安姑娘比,俺在冀州的時候,有幸見識過安姑娘做菜,便俺再學十年二十年,手藝也比不上安姑娘,安姑娘是我們廚行里的這個。”說著,還比出了一個大拇指,一張憨實的臉上儘是崇拜跟敬佩,彷彿能跟安然站在一處都分外光彩一般。
郭子善愕然半晌兒,忽然後知后覺的發現,周圍的廚子不管是比賽的還是看熱鬧的,竟然許多跟周明德差不多,那一張張臉上分明就是崇拜與敬佩。
郭子善不禁看向安然,暗道,莫非這小丫頭真就如此厲害?卻如此下去,這場名廚比試豈不成了笑話。
忽想起剛才岳錦堂一進來的表情,心裏一動,微側頭道:“郡王殿下這倒是怎麼個緣故?”
岳錦堂呵呵笑了起來:“還能有什麼緣故,人家自認比不過,認輸還不成啊。”
承恩公:“這話說的輕巧,若人人都認輸,那還比什麼?乾脆就讓這丫頭贏不就得了。”
承恩公這不過是氣話,卻不想岳錦堂反而認真的點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也免得咱們在這兒瞎耽誤工夫,這都七夕了,不如早些散了,爺也回去尋倆相好的過節去,豈不比在這兒干坐着強。”
承恩公冷笑了一聲:“老夫卻不信,今兒在場的廚子都會認輸。”
郭子善也點點頭:“既然周明德認輸,就請安姑娘暫且一旁稍待,等旁人比出輸贏來,再進行第二輪抽籤比試。”
安然點點頭,沖周明德拱手:“先輩承讓了。”
周明德老臉更紅,忽道:“那個,安姑娘,俺瞧了安家食單,可俺沒念過書,都是俺侄子給俺念的,有些菜就不大明白,就如有一道蒸蛋羹俺就總是做不好,蒸出來的賣相不好,怎麼也不光溜。”
安然:“這蒸蛋羹若想光滑細嫩,卻有個訣竅在裏頭,你先說說你是怎麼蒸的?”
周明德撓撓頭:“俺就是用涼水兌入雞蛋里上鍋蒸熟即可。”
安然搖搖頭:“下次你用溫開水試試,需緩緩兌入蛋液之中,還要一邊加水一邊攪動,更要注意蒸蛋的火候要恰到好處,時候過長,蛋羹便老了,失了爽滑鮮嫩的口感,以我的經驗,半刻鐘差不多,也可以瞧着,待蛋液凝結便可離火,這樣蒸出來的蛋羹火候正恰好。”
“安姑娘,安姑娘,俺是齊州的廚子,聽說您在蘇州松月樓做了一道拔絲空心琉璃丸,拔出的糖絲整整繞滿了九層,是不是真的?俺拔絲做的不差,試了試卻怎麼也做不到姑娘這般……”
周圍人哄一聲笑了起來:“你要是有安姑娘的手藝,齊州還招的開你啊……”
郭子善雖瞧着場上比試,耳朵卻聽着安然這頭呢,他們說話的聲兒刻意放小,可人一多,聲兒就大,自己在評委席也能聽得一清二楚,這越聽心裏越驚,怪不得岳錦堂如此胸有成竹呢,莫非這廚藝真跟年紀沒幹系。
可瞧瞧場上這些人,竟一個比着一個年紀大,這個十六七的小丫頭站在一群中年漢子中間,倒越發顯得鶴立雞群。
而且,光聽這丫頭說的幾句,就知道這是真有本事啊,這一個周明德不能說明什麼,可是兩個,三個,四個……這丫頭身邊圍着的可不知幾個人了,這些人可都不是無名之輩,卻都圍着這麼個小丫頭認真請教廚藝,怎麼看怎麼古怪。
很快第一輪勝負分了出來,岳錦堂一看勝出幾個人,再一次笑了起來,除了一個姓江的不認識,其餘差不多都是熟人。
第二輪安然抽中的對手是齊州匯泉閣的馮繼,馮繼當即便道:“在下這點兒本事可不敢在安姑娘跟前現眼,在下認輸。”
接連兩輪跟安然對上的都是認輸,韓子章一張臉黑的跟鍋底似的,自己這麼折騰不就是為了探探這丫頭的深淺嗎,加上還存着個僥倖心理,希望有個厲害的把這丫頭給收拾了,到時候就好辦多了,畢竟安家不好惹,別人就不一定了。
可這算什麼?這丫頭連廚刀都沒沾一下,就接連贏了兩輪,這麼下去自己還看什麼?
承恩公頗諷刺的道:“這道新鮮啊,這第二輪又認輸了?”
馮繼微微躬身:“小的雖稱不上家財萬貫,家裏的買賣也算紅火,不缺銀子使喚,故此,斷不會為拿了好處銀子而認輸,之所以認輸是想保住在下這張老臉罷了。”
郭子善不禁對安然更為好奇起來,這一個接着一個的認輸,倒讓他迫切的想見識見識安然的廚藝了。
可想見識也得有機會啊,第三輪安然抽中的卻是高炳義,雖說安然沒收高炳義當徒弟,可高炳義如今的廚藝,幾乎都是安然指點的結果,在高炳義心裏,安然就是他的師傅,這徒弟哪有跟師傅比的,再說也比不過啊,故此毫無懸念的繼續認輸。
如此,這第三輪下來,最後比出了三位廚子,安然,江余,還有一個是松月樓的大廚,親眼見過安然跟王品榮的比試,怎會丟這個人,沒等明兒決賽呢,直接就說棄權,最後就剩下了安然跟江余,兩人一決輸贏。
安然一開始真沒注意這個江余,第一輪比賽他並不出挑,真正讓安然注意他的是第二輪,他做了一道,川式紅燒肉,無論手法還是調味,都頗為地道。
安然正納悶呢,就見顧永成走了過來:“安姑娘,剛匆忙間忘了介紹,這位江大廚是我們蜀地的廚子,也是在下的師叔。”
安然恍然大悟,心裏知道顧永成拜韓子章為師的苦衷,他跟崔慶李大勺之流不一樣,顧永成的品行讓安然對他實在討厭不起來,反而對他想弘揚川菜的理想,頗為讚賞。
在廚行菜系的變遷之中,川菜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被人所知,跟後世大行其道的川菜比起來,古代的川菜地位頗為尷尬,甚至可以說倍受冷遇。
這也是顧永成拜韓子章為師的目的,他想在中原的廚行站穩腳跟,再弘揚發展川菜,這是權宜之計,也是最有用的法子,畢竟如今大燕的廚行里只知南北,並無川菜。
故此,安然不會因為顧永成轉投韓子章而瞧不起他,尊師重道是廚行的美德,但廚行若想發展,就必須打破一師一徒的壁壘,博採眾家之長,才能教出更多的好廚子來。只不過,這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
既是顧永成的師叔,安然自然要執晚輩禮,然後,剛才還不言不語的江大廚,忽然吐出一連串的四川話。
安然一頭霧水,顧永成頗有些尷尬的道:“師叔說姑娘對他行禮也沒用,師叔是不會認輸的。”
安然笑了,一拱手:“那明兒安然就請前輩指教了。”
顧永成臨走還頗君子的提醒了安然一句:“安姑娘莫要輕敵,我師叔的廚藝卻尚在我師傅之上。”
安然點點頭:“多謝。”就說顧永成不是崔慶王品榮之流。
第一天的比試就這麼散了,不管是評委還是看熱鬧的,都頗為遺憾,卻更激發了對明天安然跟江余之間對決的好奇,主要是想見識見識這位讓三**廚接連認輸的安然,到底廚藝高到什麼程度?
有人期待,自然也有人坐立不安,城西一個兩進的小院裏,韓子章進來的時候,柳海正拽着個丫頭親嘴呢,見韓子章,才放開那丫頭,瞧了他一眼:“那丫頭真贏了?”
韓子章來回走了幾遭,忽道:“海公公,你跟我撂句實底兒,怎麼好端端的,皇上會下旨邀了天下名廚進京比試廚藝,每年廚藝大比都是會試之後嗎?”
柳海目光閃了閃:“怎麼?堂堂韓御廚竟會怕個小丫頭不成。”
“這不是怕不怕的事兒,我總覺着不對勁兒,再說這丫頭可不比鄭春陽,她如今已經是安家的大夫人,安嘉慕豈是好惹的,還有逍遙郡王在後頭撐着呢。”
柳海笑了一聲:“有太后呢你怕什麼,更何況,御膳房在我們手裏攥着呢,便那丫頭贏了那些名廚,跟你比試的時候,也不用擔心,有我在,便她廚藝再高,咱家也讓她必輸無疑,我倒是不怕你說的這丫頭,反倒覺得,皇上跟前的林興是個麻煩。”
韓子章心裏略定了定,聽他提起林興,也不禁暗道,說來林興也奇,之前這小子就是個當穢差的,誰見了都能踹一腳的老實頭,不知交了什麼狗屎運,先搭上了安嬪,又被惠妃青眼,不惜使銀子尋門口把他弄到皇上跟前,這到了皇上跟前,更是如魚得水,短短几個月就成了皇上跟前最得寵的紅人,天天放在身邊,一會兒瞧不見都得問問,得虧是個太監,不然,真當皇上有了別的心思呢,不過海公公擔心他作甚?
柳海:“這小子最是貪財,如今想走皇上的門路,不給他送好兒是萬萬不行的。”
韓子章終於明白過來:“海公公是說,給這小子送點兒好處?”
“別看這小子之前是個當穢差的,眼力卻是一等一的刁,如今又一步登天,更是見慣了好東西,且,這小子最奸,若是送禮送不到他滿意,反倒讓他記恨,尋機會使個絆子,反倒弄巧成拙。”
“那海公公的意思是?”
柳海:“我說你這好歹也在御膳房待了六年,好處也撈了不少,越性拿出點兒存項來,置辦幾樣好物件送給這小子,只他滿意了,到時候在皇上跟前幫咱們一把,可比什麼都強,你說是不是?”
韓子章心裏暗暗罵柳海的祖宗八代,這樣的便宜話兒,都說得出口,要說財黑,柳海認第一,沒人敢認第二,御膳房是油水大,撈了不少好處,可哪次不是兩人對半分。
更何況,柳海是司膳太監,各宮主子的賞賜,可都進了他的腰包,何曾分給自己一星半點兒,這會兒還讓自己拿出存項來打點林興,真他娘不是東西,怪不得人家都說太監是沒根兒的東西,活該斷子絕孫。
卻不敢得罪柳海,柳海是太後跟前的紅人,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因柳海在太後跟前舉薦自己才有的機會,只得道:“那海公公覺得多少銀子夠?”
柳海伸出一隻手:“至少得這麼多。”
“五百兩?”韓子章心疼的開口。
不想柳海卻不屑的哼了一聲:“你以為打發要飯的花子呢,林興兒這小子能瞧上五百兩?怎麼也得五千兩。”
“五,五千兩?”韓子章倒抽了一口涼氣:“什,什麼寶貝值五千兩銀子啊?”
柳海擺弄着自己的手指,涼涼的道:“怎麼?不捨得,這俗話說的好,捨不得孩子套不來狼,你也不想想,那安嘉慕是什麼人,安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以安嘉慕的做事風格,說不得這會兒禮都送到林興手裏了,到時林興稍微墊上句話,你還想贏啊,這條老命能不能保住都兩說,這人要是命都沒了,還要銀子做什麼,你說咱家這話在不在理兒?”
韓子章:“真要如此,便我把自己存項都拿出來,也沒法兒跟安家比啊。”
“你怎麼糊塗了,咱們給林興送銀子,不指望他偏着在咱們,只要他能不向著那丫頭,有太后給咱們撐着,必然能贏了那丫頭,只要這次把那丫頭贏了,鄭春陽就再掀不起風浪,你也就安穩了,等將來大事成了,咱家是個太監,立再大的功,也只能在宮裏當奴才,可你不一樣,弄個官兒噹噹,也不叫什麼事兒,將來封妻蔭子光宗耀祖,不比當個廚子強啊,這有舍有得,這會兒捨不得,哪有以後的好日子呢。”
韓子章給他說動,一咬牙:“沖海公公這句話,多少銀子都值了。”
等韓子章走了,剛那丫頭湊過來,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什麼寶貝,用的了五千兩銀子啊,你這也太黑了。”
柳海親了她一口:“你懂什麼,這老傢伙摳門的緊,若不趁着這個機會,從他手裏摳出點兒好處來,只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這韓子章不過太后的一枚棋子,如今既讓皇上惦記上,棄了就是,可林興哪兒的好處還得送,那小子別看年紀不大,滿肚子壞水,就想不到之前那麼老實頭,怎麼就成這德行了,還有,那個丫頭的廚藝真能贏過韓子章?
要知道,雖六年前動了手腳,真論起廚藝,韓子章並不比鄭春陽差多少,要不自己明兒也去瞧瞧熱鬧,看看那丫頭到底有什麼本事?
這一宿京城裏不少人都沒睡好,安然卻睡得格外安穩,她並不擔心,不是勝券在握,是覺得擔心沒用,而且,經歷過太多次大賽,已經快麻木了,如今回想起來,也就第一次參加比賽的時候,異常緊張,後來越來越輕鬆,也越來越遊刃有餘。
因為想明白了,不用想太多,只要想着怎麼做好一道菜,不要去考慮比賽的輸贏結果,保有一份平常心,方是一位真正的大廚。
況且,安然也很清楚顧永成跟他師叔江余的目的,他們也不是為了輸贏,是為了川菜,想讓蜀地的川菜為大眾所熟知,想為蜀地的廚子在廚行里爭得一份,他們該有的位置與尊重,這相當值得敬佩。
所以,明天的比賽即使江余會做南菜北菜,也必然會選擇川菜,而且,郭尚書曾在蜀地待了八年,對於川菜知之甚詳,這次比賽便是宣傳川菜最好的機會。
果然,江余做的是一道傳統川菜回鍋肉。
回鍋肉看似簡單,其實不然,首先選料就極為講究,需當天宰殺的鮮豬肉,肥四後腿二刀,瘦六寬三指,太肥則膩,太瘦則焦,太寬太窄都難成型。
再有就是豆瓣醬,需蜀地正宗的豆瓣醬,方能做出地道的味道。
安然見他拿出一罈子豆瓣倒在案板上剁細,那種地道的味道,沖鼻而入,真讓安然頗為懷念。
煮熟的豬肉撈出過冷河,切片,入鍋后,放剁細的豆瓣醬混合熬炒……不一會兒,香辣的豆瓣醬配上肥瘦相依的肉片,迸發出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濃香,就連岳錦堂都道:”這道回鍋肉做的着實地道。”
郭子善點點頭:“雖都說川菜上不得席面,本官卻大愛,比如今盛行的南北大菜更喜歡,可惜出了蜀地,再想吃到地道的川菜就難了。”
說著,不免看向安然:“不知安姑娘準備做一道什麼菜?”
安然:“若說川菜上不得席面,安然不敢苟同,正因川菜許多菜品都是老百姓最家常的飯菜,才有此說,殊不知,越是簡單的菜越不易做,江前輩的手藝,晚輩佩服,既然前輩做的一道家常的川菜,那麼安然就做一道可以上宴席上的川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