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這話說得張狂!

江淮貞活了那麼大歲數,除他自己,還真沒見過有哪個狂妄成這樣的!

眼前大眼睛的小姑娘臉上稚氣未脫,張口就敢言政事。即便聰慧,到底有欠沉穩。

他嘆了口氣,竟有幾分無奈,“府衙政事並不似你想的那般簡單,它不等同於策論,切個題,將觀點闡述清楚,問題就算是解決了。它需要理事的人擁有冷靜的頭腦,精準的判斷,以及遇到突髮狀況時機變的應對。如此才能保證決策順暢,政令通達。你制策再好,終究少了閱歷。”

而這閱歷,恰好就是管理庶務最重要一點。

江淮貞的天賦卓絕,乃是王融平生僅見。

就算是這麼厲害的江大大,當初都是陰溝里翻了好幾把,方才摸出了點竅門。

所以對於小姑娘所說,作為過來人的他是完全不相信的。

對於江大大的懷疑,王融早有預料。

要是今天換她處在江大大的位置上,估計都不會與對方開口的機會。

畢竟執掌一方政事,當不得兒戲。

就因知曉其中厲害,所以王融也不敢託大。也怕有所遺漏,乾脆還是寫下來妥當。

她於是在會客廳一角找了張小矮桌,將未裁剪過的麻織鋪平。

這是要當場制策?

江淮貞一挑眉,有了點興趣。

自從他殿試製策揚名之後,敢在他面前“班門弄斧”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他驕傲之餘,可不就少了許多樂趣。現在有個送上門的,他聊勝於無。

江大大腦子裏在想什麼,王融自然不可能知道。此時她也無暇他顧。

雖然在來路上她就模模糊糊有了個想法,但將這個想法“搬”到紙上,用語言組織成一段通俗易懂的文章卻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所以藉著研墨的時機,她暗打腹稿,把想要闡明的論點與論據羅列出來。

待出墨,提筆勾畫,毫不凝滯。

因為腦中有“細綱”,所以王融下筆時候的效率就很高。

不到一注香的時間,她已經寫到收尾了。

看那紙上洋洋洒洒滿滿一大頁都着了墨,江大大臉色也鄭重起來了。

他站起來,正準備看看大眼到底都寫了點啥,門口來了個人稟告情況。

王融個子不高,江大大又擋在前面。是以報訊的小卒也沒注意屋子裏還有個外人。

張嘴就道,“大人,濮陽定州契縣司倉求見!”

大唐五府最高行政等級是“府”,其次便是“州”,“縣”。除帝都平陽外,其餘四府轄下設五州,一州又分管十縣。

府衙最高行政長官稱為“府令”,差不多就是相當於現代的省那啥熟雞。以此類推,分管一州的就是州令,一縣之長就是縣令了。

縣令雖然是大唐的低層官員,但是手底下人手也不少。一般官方還標配縣丞,勾檢官,縣尉。

前二者與縣令相互監督轄制,共同“官僚”。後者才是政令實際的執行者。

縣尉的工作包攬行政,司法,財政等各個方面,是一縣當之無愧的“主管部門”。它這麼牛逼,自然也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縣尉一般是六個人。

因所掌的庶務不同,被稱為司功,司倉,司兵,司士,司戶,司法。

現在來求見江大大的就是濮陽府定州契縣分管倉庫的官員。

按理,江大大一個巡查地方的黜置使,又與濮陽府令平級,怎麼都輪不到一個小小的縣尉來彙報情況。

但如今的情形又有所不同。

如今正是關鍵時期,一個疏忽都不能有。為了鎮壓鬧事民眾,江大大的心腹都被派去地方。此時還留在濮陽的不過一二人而已。濮陽府衙一干人等引咎辭職的辭職,家裏蹲的家裏蹲,眼看着就是幫不上的。

人手不足,事情又多。他無奈之下也只能捋起袖子自己來,干。

大到府兵的調度,小到功曹瑣事,他都要親自過問。

此時聽到契縣的司倉來報,他立馬就把人請進來了。

“如何?”

高瘦的司倉滿臉羞愧地搖了搖頭。

“府城裏鬧事的民眾未散,市集也已半月未開。這些天府衙欲整頓商行,調高稅率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就連被抓進府衙大牢的商賈都沒了消息,契縣的商賈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這等時候,還要他們納糧,如何肯願?”

說白了就是濮陽本地民眾“懲商”的呼聲高漲,商賈擔心官方為了平息民憤,削減他們的利益,必要時候被拉出去“擋槍”。所以趁着官方收糧,也來試探一把。

你看,納糧的時候就需要我們了吧。你們若是降低給我們的“福利”,我們也鬧情緒,就不配合你們展開工作!

征糧是官方規定的強制性的“剝削”運動,不管是從數量,質還是量都有明文規定。

不能按時交納的後果,挺嚴重。

所以契縣司倉桑感了。為了自己的官途,他決定為商賈說說好話。

“大人,濮陽能有如今面貌,一方面有賴於官家聖明的指令與引導,有賴於府衙眾同僚的勤懇建設;另一方面就是商賈之功了!他們不遠萬里,往來塞外各國,為將大唐的技術文化散落到各地的同時,也大唐帶來珍貴的金銀器皿,寶石明珠。”

“若是一味順着那些刁民懲治商家,只會助長他們的氣焰,此類之風不可興,此類之風不可長啊!”

這話說得懇切,觀點也很明確。

忽悠忽悠別人也就算了,江大大那可是“睜着眼睛說瞎好”的祖宗,如何會被他三言兩語地糊弄住。

聞言,嘴角一撇,淡淡道,“鬧事的刁民的氣焰不可助長,難道商家的臭腳就得捧着了?要我說,就得把不納糧的商賈都扔出去,到時候兩方廝殺,我們就在城樓上上面掛牌——百石大米救一人。收糧豈不來得更快?”

司倉聽得滿臉羞慚。

王融做了一段時間的壁上觀,此時早已組織好語言。

聞言笑嘻嘻地與兩人作了個揖,朗聲道,“兩位大人,不若聽融一言。”

有了司倉的“蠢言”在前面拄着,江淮貞也不是那麼排斥大眼這個瓜娃子了。

他做了個“你隨意”的手勢,作出聆聽狀。

王融想了想道,“民以食為天,食飽腹,衣蔽體,余有閑錢則安定也。反之,國之禍也。濮陽民變雖起於源商賈,追根結底確是官家紕漏。本為天聽之路,卻為商賈之事斷絕。故而民憤;官家明知其有罪,卻不思作為。故而民憤;民變之始,不反省自身,反佐以武力鎮壓,故而民憤。由此觀之,民憤其商,更憤其官。商之罪,皆為利攘;官之罪,在於苛稅。”

“濮陽商業之繁榮,大唐冠絕。其賦稅亦為五府之最。務農者,官家營造每歲役農數十萬,不知節氣,不問農時。披星戴月,為官家督造。一朝歸家,田地荒廢,征糧又至。往複循環,則民勞益損,不利國家之計;行商者,往來關卡,交易貨物,每有所得,必徵稅金。往往一貨數稅,蓋政令不明也。”

“故融以為,\'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故其理財以愛民為先\'(引),規避農時,變役為募。方為上策;官家手握大半營造,兜售於民。官吏趁機哄抬物價。民為之怒。\'因民所急而稅之﹐則國足用\',不若賣予商家,由商家兜售於民。商商脅制,價由低走。”

王融嘰里呱啦講了一大通,概括來講就是在保證官家利益的前提下,適當地為農商兩家謀福利。

倡議官家下次徵調壯丁去“國企”的時候,要避開農時,保證農民生產,以便征糧活動能正常進行下去。並且在徵調的時候不能讓人做白工,得給他們發工資。這樣他們工作才會有熱情,效率才高。

將民眾必需品,掌握國家命脈的產業捏在手裏,適當開放部分經營權給商家。這樣既能防壟斷,促進市場競爭,從而達到降低商品價格的目的。民眾成了這場價格戰的受益人。

如此一來,官家利益沒少,農家獲益了,商家也獲益了。大家都覺得自己賺了,何樂而不為呢?

一番話講得江淮貞沉默了。

司倉驚異地打量面前的小姑娘,覺得自己這麼大年紀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趁着江大大不注意,他幾步挪到王融身邊,客氣地拱了拱手,低聲道,“小娘子有大才,吳某佩服,我倆相遇即是緣分,苟富貴,勿相忘啊!”

這都什麼跟什麼,王融聽他顛三倒四地講了好幾遍。最後覺得自己還是保持沉默好了。

少頃,江大大終於發話了。

“吳狄,我任命你為濮陽府臨時司倉,分管濮陽府倉諸事。”

然後看也不看神情激動,正準備表忠心的“無敵”,將目光對準廳堂中央大眼睛的小姑娘。

一字一句道,“濮陽府商業乃是重中之重,我如今將它託付予你……”

“王融,我予你濮陽府吏部最高決策權,領度支,鹽鐵等使!”

王融眼神明亮,斂容施了一禮。

“融必不辱使命!”

在她低頭的間隙,耳邊有微風拂過。

江大大人雖走了,話音猶在——

“你若能把這爛攤子給我收拾了,我親上平陽幫你把人擋回去!”

八月桂花飄香,馥郁的芬芳遍撒府衙的每一個角落。

葉梢那顫巍巍的花蕊,也到了成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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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科舉三年模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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