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僵持
“幫忙?”張喆愣了一下,苦笑道:“我能幫林姑娘什麼忙,我不過是……”他如今不過是御醫院跟在劉院判身邊的一個小徒弟而已,根本就比不上林紫蘇這般在幾個年老資長的御醫面前侃侃而談的從容,更別提說的話還會被人認真聽進去了。
林紫蘇抿唇,想了一下道:“我怕是不好出去,你幫我去路上攔一下蕭將軍,就說……”她又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三分,道:“就說他徹夜勞累,不好飲酒。”
“徹夜勞累,不好飲酒?”張喆莫名看着林紫蘇,“就這麼一句話?”
林紫蘇點頭,道:“就這一句話,張師兄如實告訴他,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說著看向張喆,“張師兄,你能幫我這個忙吧?”
被她這般殷切的看着,張喆如何能夠說出拒絕的話。雖然不懂林紫蘇為何如此急切,卻只要他幫忙傳這麼一句話,他還是點了下頭,道:“你放心,我這就過去就是了。”
他說著下了台階,回頭看了林紫蘇一眼,“外面風寒,你還是入屋內等着吧,放心我定然會把話傳給蕭將軍的。”
林紫蘇點頭,目送張喆順利離開,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出去的時候還是被守着的內侍盤問了一番,她只隱約聽到詢問性命和身份,如今想來只怕皇上早就動了替睿王善後的心思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着下台階追着張喆出去,果然是被攔了下來。
“林御醫,皇上這邊剛剛醒,你還是不要亂走動,有什麼事情吩咐咱們這些奴才去辦就行了。”攔住她的內侍態度還算客氣,然而卻是一語點破了她的身份。
也是,宮中御醫院的御醫只有她一個年輕女子,如何不好辨認?正是因此,林紫蘇才越發的覺得那位在寢宮裏面躺着,奄奄一息、似乎只能夠等死的皇上讓人害怕。
也許那位九五之尊不算最聰明,不算最英明,然而他還是足夠的聰明,最起碼能夠想明白若是太子死了,睿王被扣上謀害太子的罪名,只怕他的江山就要被靖王搶奪去了。
所以,他醒過來就先讓人“請”靖王一家入宮,然後就開始為睿王“善後”,這善後,自然是指殺死蕭祁和錢鐸、董成趣這三個知道是睿王殺害太子的人,只怕那些證人和證據他也當派人去毀了才是。
這般的果決和毫不遲疑,實在是讓人心中……五味陳雜。
她轉身拉了拉斗篷,回到了暖閣之中。那些御醫還在低聲討論皇上的脈象和病情,林紫蘇不聲不響地坐在角落裏面,這才透着寒風,卻可以讓她看向外面,隨時注意到張喆回來,或者是蕭祁被人帶進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林紫蘇身邊低聲的討論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她又往外面瞟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一個人匆匆進來。猛然起身,她朝着門口走了兩步,然後才看清楚了來人。
是張喆!
張喆注意到了她看過來的神色,露出了一絲笑容,衝著她做了一個完成的手勢。林紫蘇只覺得提在胸口的一口氣瞬間散了出去,她有些無力,幾乎都站不穩了。
連忙扶着一旁的門,林紫蘇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張喆身後一連串的內侍宮女端着飯菜過來。領頭的內侍一進來就道:“皇後娘娘說了,諸位御醫辛苦熬了一夜,早飯怕是擔心皇上也沒吃好,就讓奴才們早早上了午飯。特地賞了一份烏雞湯,是昨天夜裏膳房就熬上的……”
他說著示意身後內侍、宮女擺膳,然後過去一把掀開了那盛湯的砂鍋。雖然天寒,然而砂鍋本就保暖,這般一掀開,屋中就香氣四溢,讓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這可是宮中不傳秘方的滋補湯,冬日裏面喝着最是暖身不過了。給諸位大人都盛上,先暖暖身子。”那內侍吩咐着,不一會兒在場每人都捧上了一碗熱湯。
林紫蘇站得遠,這會兒看着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宮女捧了雞湯過來,連忙接過道謝。聽那內侍說這是宮中秘方的滋補烏雞湯,她就忍不住習慣性湊上前聞一聞,分辨這裏面所用的藥材。
雞湯香味濃郁,因為是宮中貴人所用,所以藥材的味道都不重。她仔仔細細分辨了片刻,眉頭突然皺了起來,手中的碗一松“啪”得一聲掉落在腳邊,滾燙的雞湯濺落在她的鞋面和裙擺上,看着格外的刺眼。
“林御醫……”
所有人都應聲朝着林紫蘇看了過去,她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道:“許是累了,連碗湯都端不住。我如今倒是還不餓,這飯就先不吃了,你們與我留些,等我睡醒再吃好了。”
她說著轉身就要離開,那內侍見狀連忙攔住了林紫蘇,道:“林御醫,你看着湯可是皇後娘娘特意賞的,真放涼了就失了原味了。再說了,您喝了這湯在休息,身子也暖和些不是嗎?”
林紫蘇說要去休息原本就是一種試探,如今見這內侍定然要讓她喝湯,甚至說著話就給她又盛了一碗送過來,不由臉色一沉,看着面前的雞湯,收斂了臉上疲憊之色,冷冷看着對方。
“林御醫?”那內侍把碗往前送了點兒,見林紫蘇還不接這才抬頭看了過去。
林紫蘇輕輕扯動了下唇角,道:“這位公公的意思是,若是我不喝這碗雞湯,就不能去休息了?”
內侍神色一僵,看着林紫蘇嘲諷的笑容,心中不由一緊,隱約意識到了只怕林紫蘇已經看出了些什麼。這些可都是御醫,全國挑選出來的醫術最高明的一群人,下毒這樣的手段,他就知道會被察覺的。
想到此處,內侍勉強一笑,看了一眼其他人,見其他人也都停下了動作,額頭不由開始往外冒汗。
“林御醫說的什麼話,這……這都是皇後娘娘的好意,若是皇後娘娘知道了,怕是要覺得林御醫是不是有什麼不滿,這奴才也擔當不起啊……”
林紫蘇笑了笑,看着他手中的那碗湯,道:“你這般忠心耿耿為皇後娘娘辦事,這碗湯就賞給你好了。讓人另外再給我盛一碗,想想你天寒地凍地送湯過來,也是辛苦了。”
她說著眯縫着眼睛看向那內侍,“這湯涼了可就辜負了皇後娘娘一片心意呢,公公快趁人喝吧。”
事情這番發展已經讓暖閣中的所有人都愣住,此時所有人都開始覺得不對勁了,沒喝湯的把手中的碗放的遠遠的。喝了湯的更是直接扣着喉嚨催吐。
那內侍見狀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正想一聲呵斥讓人關了暖閣的門,就見林紫蘇手猛然一甩,就把他手中的那碗雞湯給直接撒到了他的臉上。
雞湯熬了許久,上面飄着一層油,之前又是在砂鍋中被端來的,溫度一點都不低。這麼一碗雞湯潑上去,內侍忍不住一聲慘叫,林紫蘇這邊一腳就朝着他腹部踹過去。那內侍接連後退兩步,剛巧倒在了桌子上,摔毀了一桌子的飯菜。
一旁的內侍和宮女都愣住了,此時獃獃看着大發神威的林紫蘇,再看看那些神色各異的御醫,不由顫着腿辯解:“我們不知道,我們就是負責送飯菜……”
說著就想要跑出去,林紫蘇怕他們去報信,直接呵斥了一聲:“站住!快攔住他們!”
雖然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然而這些御醫誰也不想真的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賠上性命。這些人反應倒是不慢,立刻就有人堵在了門口。然而這些人平日裏面也算是養尊處優,哪裏知道如何困住這些小內侍和宮女,倒是讓兩個人跑了出去。
林紫蘇大急,她不知道皇後為何要殺他們這群御醫,是防止他們救了皇上還是如何。然而,若是讓這些人出去報信,只怕他們就真的難有活命的機會了。
只是這裏是皇上寢宮,她也不好大吵大鬧,更何況那些守衛的內侍也根本就不會聽她的吩咐。
就在此時,之前出去宣旨的內侍帶着蕭祁、錢鐸和董成趣三人進來,林紫蘇連忙叫道:“快攔住他們。”
實際上,不用林紫蘇說,蕭祁和錢鐸兩人見這兩個內侍神色慌張,下意識就伸手一人抓了一個。蕭祁心中記掛林紫蘇,想到她讓張喆傳來的那句不清不楚的話,更是心中一緊,立刻提着那個內侍就過去了。
“你……”他上下打量着林紫蘇,等看到她裙擺上點點黑色的印記時,忍不住臉色一遍,把那內侍往屋中一丟,立刻過去拉住了林紫蘇:“你怎麼樣?”
“無礙,只是打翻了一碗皇後娘娘賜的雞湯而已。”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林紫蘇此時還有些懵懂,此時看着那些內侍都被關在暖閣的內間,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和劉多渠、張喆,以及另外一位孫御醫運氣好,這烏雞湯還沒有來得及入口半分,然而餘下幾位御醫都或多或少喝過了雞湯,雖然反應快也催吐了,然而此時依然有人開始唇色發烏,唇角開始有血絲溢出。
林紫蘇倒是多了些心思,知道太子是被睿王毒死,因此入宮的時候她就在荷包裏面塞了幾丸解毒的藥丸,此時分了下去,低聲道:“這也不對症,先頂一頂吧。”
“皇後娘娘……為何……”一個唇角帶着血絲的御醫咳嗽了兩聲,吞下了林紫蘇給的藥丸,這才忍不住喘息着說:“我等自認並未做錯什麼……”
林紫蘇此時卻隱約有些明白過來,看了一眼一旁的蕭祁,微微搖頭道:“只怕這湯是不是皇後娘娘賞賜的還是兩說,說是皇後娘娘賞的,也許只是為了讓咱們降低戒心罷了。”
她在宮宴的時候見過皇后一次,也未曾深交,然而此時想想皇后縱然要殺人也當是先殺睿王才是,怎麼會想到要殺他們這群御醫呢?想要殺他們的,另有其人。
屋中眾人都是在皇宮中熬了多年的,林紫蘇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漸漸變了臉色。
不是皇後娘娘的話,只怕就是……殿中才醒過來的那位皇上了……這甚至都不用去審問那領頭的內侍,只略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蕭祁和錢鐸、董成趣三人也在屋中,帶着他們進來的內侍聽到此處轉身就想要跑。最後面的董成趣看着貌不驚人,然而反應卻很快,一把抓住了那內侍,伸手堵住了嘴巴,然後往屋子裏面一送,動作快到都沒有驚動外面任何人。
錢鐸這邊立刻尋了東西把這內侍給綁了起來,此時一臉的陰沉。也想明白了皇上此時派人招他們過去,只怕不是關心案子的進展,而是想要殺人滅口了。
畢竟,當初太子是怎麼死的,知道的御醫都在這裏了。若說是巧合,他是絕對不信的。
錢鐸臉色陰沉,董成趣就更是神色複雜了。他是文官,更懂得這裏面的彎彎繞繞,想得也更是明白。若是皇上此次無事,熬過了這一劫,只怕他們的性命無論如何都要保不住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想着目光就不由落在了林紫蘇的身上,怎麼就讓皇上醒過來了呢!若是皇上不醒,就這般駕崩了,豈不是順順利利,一切都不用擔心了?
“去給皇後娘娘請安。”蕭祁突然開口,“皇後娘娘今早一直未曾吃東西,喝了些都吐了出來,幾位御醫也跟着我們走一趟吧。另外,皇上大病剛醒,為了避免皇上掛心,就不要讓皇上知道了。”
他說著看着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內侍,沉聲道:“那雞湯給他喝上兩口,若是不聽話,就等着死吧。”
董成趣聞言立刻明白過來,他們既然到了寢宮,怕是想出去還要這內侍帶路才是。他毫不猶豫,立刻過去尋了一碗放在旁出沒有被打翻的雞湯,一把捏住這內侍的下巴強行灌進去了一半,這才冷笑着道:“你若是老實,咱們就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不老實,咱們死之前總歸是要拉上個墊背的,免得到了閻羅殿連自己怎麼死的都說不清楚。”
那內侍早就嚇得兩股戰戰,此時聞言拚命點頭,董成趣這才鬆開了手,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御醫,“都誰跟着過去?”
蕭祁看了一眼在場的人,沉聲道:“皇后畢竟是女眷,林御醫自然是跟着的,劉院判醫術高明,自當跟着去,餘下,正好在這裏看着這些人,免得再生出意外。”
眾人倒是有心都從這皇上寢宮之中逃出去,然而此時卻是沒有半分膽子說一個不字,等看着這林紫蘇和劉多渠提着藥箱離開的時候,不由有些羨慕了。
現在只盼着,皇後娘娘不要動他們動了殺心才是。
幾人順利出了寢宮,立刻就朝着皇后如今所在的正陽宮偏殿趕路。皇后已經召集了朝中重要的臣子,此時正在讓人列數睿王和霖王的各項罪狀。
不得不說,失去理智的女人雖然可怕,然而這些朝臣卻是沒有一個傻的,皇上就這麼幾個兒子,這麼一盤算,按照皇後娘娘的意思,豈不是除了生死不知的景王之外,其他人都要完蛋?
那這江山傳給誰?
要阻攔才是啊!
因此,一群人在偏殿之中爭執起來,皇后聽得頭疼之時就聽聞有人傳蕭祁、董成趣和錢鐸三人帶着御醫院劉多渠和林紫蘇覲見。
“可是皇上那邊有什麼消息了?”
朝臣皆是心中一喜,這皇家的事情可不好摻和,若是皇上醒了,不管對睿王和霖王是殺是罰,都與他們無關了。雖然覺得這兩人竟然合謀殺死了太子,已經與皇位無緣了。然而,老話怎麼說來着?
史書上的斑斑血跡可是由成功者來渲染的,死了,那就是敗了。如今大家都知道睿王謀害太子,再過幾十年,還有多少人會記得這事兒呢?
皇后倒是愣了下,這才擺手道:“讓人進來吧。”
五人進來,錢鐸的手中還提着那個已經毒發、奄奄一息的內侍,一行人這般進來,倒是讓那些朝臣嚇了一跳,目光不由就看向內面容灰敗的內侍。
五人跪下,錢鐸把那內侍往中間一丟,就沉聲道:“皇上醒來,招臣等去覲見,誰知道恰好遇上這人說奉皇後娘娘之名,給皇上送了滋補的雞湯過去。臣思及太子之死,多留了一個心,想着皇後娘娘一直在此處與眾位大臣討論睿王謀害太子之罪,怕是還不知道皇上已經醒過來。不然,如何會只派人送湯,沒有親自過去探望呢!”
“錢統領攔住了這內侍,讓他試嘗了雞湯,果然不過一刻鐘就毒發!”董成趣接着道:“皇上受驚,又精力疲乏已經睡了過去。臣等特意來請旨,加派皇上寢宮處的守衛,無旨意不得隨意出入。”
蕭祁看了一眼已經昏迷不行的內侍,最後開口:“這內侍毒發之際心慌意亂,不打自招,說是睿王早些日子交代過,若是宮中出事,皇上病倒就以皇後娘娘的名醫給皇上下毒。更是給出了睿王收買他的證據……”
他說著讓內侍呈上了證據,“還請皇後娘娘明察!”
皇后在上首神色變幻莫測,片刻之後才猛然一拍桌子,震得茶盞亂顫。她起身,顫抖着道:“來人,把皇上寢宮所用的安神香呈上來。原本我還想着為了江山社稷,重罰睿王,等皇上醒了再做其他定奪,如今看來,若是再猶豫下去,這個無君無父無兄的東西,就真的是要弒君了!”
那香料本就是皇后留着的殺手鐧,只是一直沒有好的時機拿出來,如今蕭祁倒是給了她一個好時機,皇後圖窮匕見,露出了真正的獠牙。一個弒父弒君的罪名毫不猶豫就扣在了睿王的頭上,恨聲道:“我原本還想給他瞞着,畢竟太子已死……如今看來,他倒是計劃得妥妥的,只怕也猜測到了太子已死,景王生死不明,本宮會投鼠忌器讓他得逞吧!”
她說著眼淚留下,又是恨又是痛,倒是讓那些之前爭吵的大臣都閉上了嘴巴。
這……不管這是真是假,總歸是人證物證俱全了,且聽着這麼說睿王還有誣陷皇后脫身的意圖,他們再多嘴,豈不是得罪了皇后?太子雖然死了,可是皇后還是有母族的,更何況她是堂堂正正的皇后,未來不管那位王爺登基,她都是太后……
還有,之前皇后提到了的安神香,看起來,睿王不止是留下了一個把柄啊。
安神香被人取出,又讓劉多渠和林紫蘇辨認,又尋了皇上宮中輪休的宮女詢問,這方子確實跟睿王有關,也確實有傷龍體,頓時偏殿之中就更是沉默了。
皇后無力地坐回去,臉上悲慟欲絕,心中卻連連冷笑。
“來人,睿王和霖王大逆不道,謀害太子后更是欲謀害皇上,殺兄弒父,罪不可恕,撤親王封好,降為罪名,賜毒酒一杯!”皇后招人下令,原本以為此次水到渠成,誰知道她話一出口,在場的大臣竟然悉數都跪了下去,雖然不開口說話,然而態度卻是再明顯不過了。
皇后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冷哼一聲道:“怎麼,事到如今諸位大人還要攔着本宮不成,難不成,你們要跟那睿王一般行謀逆之事,逼宮不成?”
“臣等不敢,只是還請娘娘以江山社稷為重……”一個人低頭勸說,立刻就有餘下幾人符合,這些明白着就是睿王安插的人手了。皇后冷眼看着這幾個人,一一記下,然後看向餘下的朝臣,“餘下的諸位大人,也是這般想法嗎?”
眾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睿王和霖王確實罪該萬死,然而這江山如何?國不可一日無主,臣不可一日無君,不然國土不寧,乃是大禍……
只是,睿王這般的性情,只怕未來坐上皇位也不是好事。
正在眾人僵持之時,外面內侍高聲通傳。
“靖王殿下攜靖王妃入宮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