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灰飛煙滅

160.灰飛煙滅

沐容若驚聞玉修羅喃喃低語,桃花眼似要瞪出滿是血絲的眼眶,“你…你…你真是細作…是你…慫恿我毒死父皇…是你…”

——“毒殺父皇…”沈煉倒吸涼氣,“沐容若,你弒父大罪,禽獸不如!”

沐容若失聲說出真相,自己像是也不敢相信,一個踉蹌絆倒在地,先是瞪大雙目,忽的仰頭大笑,笑的眼淚都流出了眼眶,“毒殺父皇…我毒死了父皇…沈煉,要不是你逼我,我沐容若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沈煉拔劍指向沐容若的心口,只要一個咬牙就可以殺了他,但他卻愣了許久沒有刺進,手中的劍從來沒有這樣沉重的難以握起,見沈煉不敢下手取了自己的性命,沐容若嘲弄的看着他複雜糾結的神色,嗔嗔道:“還以為蒼都小霸王有多大的本事,本太子就在你劍下,你卻還是沒有膽量殺我,抑或是…”沐容若大笑了幾聲,“你才說本宮弒父大逆不道,自然不敢給自己擔上殘殺手足的罪名,沈煉,本宮說的對不對?”

沈煉深喘着氣,忽然收起劍鋒負手背過身,凜凜看了眼口中低喃的玉修羅,冷郁道:“太子是死是活,玉嬪又該怎麼懲處,自會有人定奪。”言罷沈煉推門而出,門外守着的金甲護衛將屋門死死鎖上,留下一屋的肅殺。

見沈煉離開,沐容若顧不得自己還在滴血的傷口,爬向玉修羅搖晃着她的肩膀,急道:“你是細作,是細作就一定有和你族人來往的法子。救我,救自己…玉嬪聰明絕頂,你一定有法子救本宮…”

玉修羅猶如一座石像,嘴裏低哼着沒有人聽得懂的字句,冷冷抽出肩膀轉過臉,“沒有法子,細作入了敵營已經是必死,修羅女能活到今天…就沒有再幻想可以出的去蒼都…太子殿下還是祈求沈煉顧念手足血肉的情分,留着你一具殘軀吧。”

聽着玉修羅不帶任何情緒的冰涼話語,沐容若這才感到了最後的絕望,忽然哀哭聲大起,匍匐在地上猶如真正的芻狗。

襄王府

蒼都北街的襄王府,燈火徹夜未滅。燭火通明的正廳里,管家推開廳門顫聲道:“王爺,王妃,侯爺,侯爺回來了。”

——“煉兒回來了。”花銀和沈嘯天同時直起身子。

沈煉邁進廳門,見偌大的廳里安置着若干樟木大箱,花銀讓下人忙乎收拾了數日的金銀細軟,宣離帝這麼多年對沈家明裡暗裏的賞賜,應該都在裏頭吧。沈煉陰鬱的黑目讓話到嘴邊的花銀也是有些不敢開口,夫妻二人對視了眼誰都沒有出聲。

沈煉看過一排排樟木大箱,“爹娘早就打算帶兒子一起離開蒼都?”

“你不是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你回來的正好,爹正要去宮裏找你…”沈嘯天起身走近兒子,厚實的掌心朝他肩上按去,沈煉一個閃身讓沈嘯天怔住了手腕懸在半空。

“爹和娘當年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沈煉幽幽發聲,眼神仍是定在箱子上。

花銀欲言又止,沈嘯天蹙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夜宴上你搬出個鬼戲是要逆天么?爹不管你打算做什麼,今夜,我們一家非走不可,即刻就走。”

“爹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沈煉自嘲一笑,“爹和娘當年非要把我生下來,是因為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要是早知道會有今天,早在襁褓里爹就應該掐死我吧。”

“放肆。”沈嘯天怒喝道,“漣城一行你愈發大膽妄為,你當自己是什麼?天命不予沐氏,難道在你沈煉手上?速速和爹娘離開蒼都,不要再牽扯進洗不幹凈的渾水裏。”

“這麼多年…”沈煉閉目幽嘆,“我也想知道,爹把我當是什麼?爹說天命不予沐氏,也不會在我沈煉手上,是不是因為爹知道…”沈煉心痛的凝視着面容繃緊的父親,他有些不敢說下去,但他忍不住的要說,“爹知道,他養育二十年的小兒子,身上淌着的也是沐氏的血,天命當然也不會在他這個沐氏遺珠的手裏。”

花銀耳邊驚雷乍響,眼前一陣發黑,手腕傾倒了茶几上的茶盞,脆響落地碎做了數片。沈煉沒有像以往那樣擔憂的去看母親,他和沈嘯天對峙着倔強的臉,面容蒼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沈嘯天負手望向窗外,口吻低沉卻帶着遮不住的慌亂。

“你知道。”沈煉平靜着道,“自己的兒子深得皇恩,做爹的不引以為傲,卻總是如履薄冰誠惶誠恐;皇上猝亡,爹身為朝廷重臣,不想着為國盡忠,卻急着帶全家離開京城…我早該想到的,爹嚴苛待我,卻又怕我青雲之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爹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放縱一個皇子,卻又怕這個皇子身份特殊給自己帶來禍事…你半生隱忍,怕的就是這個吧。”

——“不是你想的那樣…”花銀飲泣出聲,“煉兒,你爹當你是親生骨肉…”

——“銀兒!”沈嘯天蒼聲驚響,“你胡說什麼!”

花銀蹣跚着走進丈夫,搖着頭哽咽道,“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你還瞞着他做什麼?天意如此,誰也逃不了。”花銀拉住沈煉的手心,“娘對不起你爹,你確實是娘和沐寒武所生…你是…沐家的兒子…”

——“沐寒武…”沈煉有些怔住,這是沈煉第一次聽到別人直呼宣離帝的名字,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的娘親敢這樣喊他吧。沈煉忽然有些不認識自己熟悉的母親,她是那麼溫柔賢淑,這樣的女人怎麼會和一個威嚴冷酷的帝王扯上什麼關係,直到母親親口承認之前,沈煉還幻想着一切只是個騙局,是沐容若意圖亂了自己心智的騙局…

——“銀兒…”沈嘯天苦撐的堡壘驟然崩塌,這個剛毅隱忍的男人蒼目顫動,一拳重重的擊在了牆上,血跡斑駁。

“你真的很像他。”花銀抖着手撫觸著兒子的臉龐,她觸到了溫熱的濕潤,花銀抬起頭,自己心愛的幼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濕潤了眼眶,年輕英俊的臉上掛着的是深重的痛苦,他強忍着滿腔的翻滾,竭力維持着最後的鎮定,“你一天天更像他,一天天勝過沐家所有的兒子,娘高興,卻也害怕。娘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婢,身份卑微不能留在宮裏,但娘有你,娘曾經幻想着有一天這個兒子可以奪回所有的榮光,讓沐寒武悔不當初。娘錯了…”花銀頓住冰冷的指尖,輕柔的擦拭着沈煉終於奪眶的男兒熱淚,“娘錯了。爭取龍筱,利用龍家…”

——“娘沒有錯。”沈煉張開手心按住眼角,臉孔瞬時恢復了自若,“你兒子如同池中蛟龍,他要躍出入天,不論娘有沒有鼓勵教導我做什麼,都左右不了任何事。”

“收拾東西,即刻離開蒼都。”沈嘯天哀聲果決。

沈煉有些恍惚的看向父親,“我已經知道一切,你還要帶我離開?”

沈嘯天齒隙血紅,每一個字說的艱難卻又堅決,“你是我沈嘯天養育成人,就是我的兒子,任何人,天王老子都不能把你從爹和娘身邊奪走。蒼都兇險,就算你搬出龍家,爹也不想你收拾一個爛到骨髓的攤子。咱們一家安樂才是爹一生所求。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父親的養育恩情,就趕緊和我們一起走。”

——“爹…”沈煉眼眶又溢出濕潤,聲音微弱沈嘯天卻聽得很清楚,沈嘯天心頭一熱按住了沈煉的肩膀,這一次沈煉沒有再躲開。

“沐氏是正統皇族也好,是與人珠胎暗結的後裔也罷。”沈嘯天低沉道,“你只是爹和娘的兒子。”

——“只差最後一步。”沈煉還是有些不甘的,“只差一步,沐容若已經承認自己毒殺父皇,他這個太子是一定活不成了…”

“你想伺機稱帝?”沈嘯天眼中流光似火。

“原本不曾想過。”沈煉聲音漸漸低下,“可眼下朝中無君,事情因我而起,我就這麼一走了之…怕是會給大燕招來禍事。爹…我才是無路可走,兒子自小就多惹你生氣,這一次…怕又是對不住你了。”

沈煉尋着父親身後的母親,注視着這個幾日老了好幾歲的孱弱女人,像是希望從她嘴裏得到對自己的鼓勵,花銀動了動唇,眼神複雜。

“爹一定覺得好笑。”沈煉隱隱嘆了聲,“這個兒子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本也算是金貴的出身,卻自己傾覆了皇族的血脈,從高高在上的皇子變成了先祖與人珠胎暗結的後人…沐氏最看重血統,卻偏偏毫無血統而言,往上追尋,竟是連父姓是什麼都不知道。我鄙夷沐容若,他卻…是我嫡親的兄弟手足…上天到底是庇佑我,還是戲弄我…”

沈嘯天一時無言,花銀默下決心,從懷裏摸出一塊染着血跡的黃帕走近沈煉,沈嘯天看出什麼,還沒來得及阻止,那塊帕子已經映入沈煉的眼帘,沈煉看清那上面的血跡是一個個艱難寫下的字跡,半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花銀攤開黃帕遞向沈煉,沈煉眼中溢出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冷峻的面容微微抽搐着。

——“先帝的血詔…立…我為…儲君…”

“我兒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花銀捧着血詔的手心抖動着,“你剛剛說,不論娘有沒有鼓勵教導我做什麼,都左右不了任何事。血詔就在這裏,該怎麼做,娘都不會攔你。只要…你永遠都不會後悔。”

沈煉太熟悉宣離帝的字跡,他依稀記得,自己五六歲時,宣離帝親臨定遠侯府,就常抱着年幼的自己習字為樂,十幾歲進出皇宮陪皇子們讀書,宣離帝也總愛把自己的字帖拿去審閱,還會執筆批閱幾句…

沈煉看見了沈嘯天悲慟傷心的臉,他似乎害怕自己的兒子接過這重過千鈞的遺詔,他害怕有什麼會奪走自己心愛的兒子。

沈煉驟然攥住這方黃帕,猛的撕做兩半走近燃燒的燭火,嘶嘶灼燒的聲音劃破了屋裏的詭異沉默,一股子焦糊味瀰漫開去,火苗吞噬着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血字,直到一個不剩,變作一撮黑色的灰燼。

——“煉兒…”花銀氣如遊絲的喚了聲,扶着長椅軟軟的倚坐下來。

沈嘯天哀傷的臉被這一幕生生定格,他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宣離帝打算昭告天下的血詔,竟然沈煉看了一眼就毫無猶豫的燒成灰燼…這血詔,自己都沒有下定決心毀了去。

沈嘯天握住沈煉頓住不動的手腕,低沉試探道:“你燒了血詔,可是決定…離開蒼都?”

沈煉幽幽回望着父親期待的神色,頓了些許搖頭道:“我不走。一切因我揭開冰窟之謎而起,大戲才揭開,豈能就這麼離開?”沈煉撣了撣散落的焦灰,“爹,我姓沈,不姓沐。這輩子我只會認您一個父親,沐氏皇族也好,賤民也罷,都和我毫無瓜葛。”

——“煉兒…”

沈煉揮開束身的黑色錦服,背對着沈嘯天看向窗外就要落下的彎月,“我沈煉要取沐氏代之。”

——“我沈煉,要取沐氏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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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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