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chapter 69
羅女士有意在家磨蹭二十分鐘再出門,儷城本就不大,習爸爸開車至得月居統共不過十分鐘。
十分鐘的路程走路也能過去,但羅女士有她的意圖,言辭勒令老習必須將他那輛大奔開到得月居樓下。
習文國了解老婆大人的心思,但了解不等同於理解。
臨下車前,他扶額搖了搖頭,“二三十萬的車值得拎出來展示給人看?你當人家不識貨?”
羅美君開車門的手又收了回來,面色一整,“我管他識不識貨。我可聽璃璃說了,小胖交往的這個對象是她們公司老闆。年輕人創業成功了,手上總有幾個臭錢吧?我們雖是小地方人,但好歹自己做生意,家境不算差。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我們小胖和他談戀愛那就是純純正正地談戀愛,什麼也不圖他。別拉着拖車賣豆腐,擺什麼臭架子。”
“好好好,你說得對。”習文國看看時間,“趕緊上去吧,真把人給等急了,到時委屈的可還是咱們女兒。”
“等等——”羅美君把他拉回來,拍拍他皮衣領表面無故沾上的白點,自言自語,“去年折扣買回來你一直捨不得穿,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
習文國笑:“小一萬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和裹着定時炸彈似的,怕穿壞了。”
羅美君嗔怒:“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這種話在我面前說了就說了,待會可別犯傻。我們是去替小胖樹威信,不是給她掉面子。”
“我有分寸。”習文國勸道,“譜也別擺太大,你記得收着點。”
羅美君橫他一眼,用同樣的話堵他嘴,“我有分寸!”
老習同志:“……”
***
門外的服務生替他們拉開門,得月居的包廂相較於儷城的其他飯店,檔次略高一等,有電視、沙發和獨立洗手間。
羅美君進門的第一秒,迅速端出高貴冷艷的表情,挺胸抬頭,漠然地抿唇。
也許是裝得太過,以至於視線從姚旭臉上掃過時,愣是把姚旭驚得一口水嗆住嗓子。
於是,伴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羅美君毫不設防地觸碰到莫遲自然而不失恭謹的目光。
莫遲在門開的瞬間起身恭迎。
他安靜立在桌邊,大衣於一進包廂時便已脫下,此刻隻身着裏面那件淺灰色的高領毛衫,簡簡單單地散發著一股暖男氣質。值得一提的是,他今天穿的是一條黑色的小腳褲,與鋥亮的黑皮鞋一搭,更顯得長身玉立,雙腿長而筆直。
和習萌一樣酷愛看韓劇的羅女士當即眼前一亮。
習萌謝天謝地地上前迎接,挽上她的手,嘴唇聳動着低語:“您老可算來了。”
羅美君暗暗在她小手臂掐一把,眼角一掀,不冷不熱的樣子,“還不給爸媽介紹一下。”
習萌疼得直咧嘴,可又敢怒不敢言,等疼勁兒過去才低眉順眼道:“莫遲,唔……我男朋友。”
莫遲禮貌頷首,“叔叔阿姨好。”
論年紀,稱呼伯父伯母不合適。
羅美君冷淡地上下打量他,他不躲不避,神色從容。
倒是習文國微笑點點頭作出回應:“你好。”
氣氛好生微妙,習萌看着她媽媽,心裏茫然無緒。
嗚嗚嗚,不要鬧,心臟受不了……
姚旭還坐着咳嗽,想熱絡地打聲招呼,奈何一張口聲音都破碎,“阿、阿姨……”
將將喊出一聲,後面的話被莫遲攔截。
莫遲抬手,淺淺一笑:“我們坐下說話吧,您請。”
“對對對,快點入座吧,我都餓了。”習萌立刻狗腿地幫忙拉椅子,把她媽的座位安排妥當,她爸跟着就會坐下。
果不其然,她爸一點都不用她費神。
習萌默默向習文國投去一個“互為盟友”的眼神。
習文國別開眼睛,假裝沒看見。
習萌:“……”
姚旭喉嚨舒服了,問候完畢,開始和羅美君套近乎,“阿姨,您還是這麼年輕有氣質。小胖和您一塊出門逛街,您又被當成是她姐了吧?”
換成上回,羅美君定會笑得合不攏嘴;可現在,她抿唇莞爾,心裏聽得舒坦,嘴上卻漠漠的,“習慣了,倒也不覺得新鮮。”
姚旭嘴角的笑容倏地僵住,琢磨意思,總覺得像是一語雙關。表面上說的是經常被別人認錯習慣了,可似乎含着一層潛台詞——這種誇讚的話聽厭了,你能換個新鮮點的嗎?
態度反差太大,他一時適應不了,嘿嘿笑兩聲,乖覺退居看客,閉嘴不言。
他還不忘同情地瞟一眼莫遲。前路坎坷啊兄弟。
習萌看她媽一臉不苟言笑,差點懷疑她打了肉毒桿菌導致面部肌肉僵硬。
原以為單憑莫遲這張帥臉就足以令嬤嬤驚艷,可她家嬤嬤好像有點過分淡定啊。
“莫遲……”羅美君嘴裏含着這兩個字,似是在細想如何書寫;隔兩秒,溫溫地笑了,眸光看過去,“你是哪裏人?”
“武漢。”莫遲作答很快。
習萌默默聽着,這個她知道。
羅美君:“哦,一個人在南湘生活?”
“不算是。”微作停頓,語速稍稍慢下來,“南湘有我母親這邊的親人。”
嗯,這個她也知道。
姚旭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神色平常,面容平靜。
羅美君思忖着點點頭,“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
呃……這個她沒有問過。
“將來會有兄弟姐妹嗎?”
習萌:“……”
媽媽,這是什麼鬼問題?
姚旭汗顏的同時又看了眼莫遲。
後者抿了下唇,如實交代:“家父家母已經過世,不會有。”
明明說著沉痛的事實,他卻對羅女士報以一笑,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
羅美君在聽到前半句已然愧色,他這一笑,更是重重擊在她的左心房,令她愧汗無地。
她垂了垂眼,突然就想不起繼續問什麼了。
習文國見狀,連忙岔開話題:“大家都餓了吧,開飯吧。”
其餘三人皆沉默,唯獨姚旭主動配合:“是餓了,我去叫服務員上菜。”
說著,已起身向門口走去。
外面天陰,滿天都是厚厚的濁雲,隔着屋頂,似乎突然飄來包廂上空,壓得人喘不過氣。
習萌自莫遲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后便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他們僅僅相隔半臂距離,可她卻覺得自己離他很遠很遠。
她這個女朋友做得未免太失敗,竟對他知之甚少。
她忽然對自己很失望,有那麼多單獨相處的機會,為什麼不多多去了解他?如果她提前知曉,她就可以知會家人,避免問及剛才那樣的創傷性問題。於他、於她媽媽,都不會落得如此尷尬。
她難過得不能自抑,咬着唇,臉色都微微發白。
她猶沉浸在自責的海洋里,莫遲卻不動聲色地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小手。
她一震,抬眸哀哀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裏逐漸興起紅血絲。
“對不起。”她無聲說。
莫遲看懂了,心底深處半是無奈半是柔軟。
為何遲遲不告訴她,就是因為知道她會是這樣的反應。彷彿身邊所有人的苦難她都能感同身受,當事人輕鬆笑對,她卻能痛哭流涕。
有她這樣的朋友,會暖心,會動容;有她這樣的女朋友,卻不願看到她眼裏的悲憫。
那些曾經沒有她的歲月他都一步步捱了過來,如今有她陪伴,陽光終歸會覆蓋陰霾。過去的,他不願提;現在的,才是他正擁有,並一直想擁有的。
莫遲單手操作手機,拇指按鍵迅速果斷。
習萌聽到鈴聲,愣了愣,在他的示意下慢吞吞點開看。
他發來一條短訊:你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怕是會提不起胃口。
“……”什麼嘛!
她懊喪地從屏幕上抬眸,他一雙潤黑的眼睛卻清亮透徹,好似萬里無雲。
她一怔,手心被他懲戒地捏了兩下。
嗚嗚嗚,被嫌棄了……
秋冬季節,漁農們依然在儷城的池塘湖泊撒網捉魚,每天都有上百斤活魚以最快的速度被運送到得月居的廚房中。
一條魚多種做法在全國並不少見,儷城的全魚宴之所以出名,是因為當地的一種名為潛魚的特產魚肉厚刺少,營養豐富,用作烹飪極為鮮嫩。
十道不同做法的魚端上桌,有姚旭刻意烘托氣氛,交杯換盞間烏雲消散,羅美君又主動和莫遲聊上。
“今年二十七?”
莫遲一笑:“嗯。”
“年紀也不小了,急着結婚嗎?”
莫遲在吃得正歡的習萌頭頂掃一眼,“我還好,只是她還小。”
習萌偷偷豎著耳朵,嘴角微微翹起。
羅美君夾了塊涼拌魚皮細細嚼着,聽言,頓覺被什麼東西麻到舌頭,忙喝了口白酒壓了壓。
姚旭瞥見,毫不吝嗇地誇讚:“阿姨真是女中豪傑,喝酒爽快!”
羅美君幽幽看他,硬生生把姚旭豎起的大拇指嚇得縮回去。
她放下酒杯,看向莫遲,精心描過的眉毛不高興地上挑,“你比她大六歲,能不小嗎?”
習萌抬頭弱弱插嘴:“不小了,再過兩年就晚婚了。”
“……”羅美君惡狠狠瞪她。
她縮縮脖子,咕噥:“本來就是。”
“……”羅女士攥着手心,繼續瞪。
習文國在一旁搖頭嘆笑:“女大不中留咯。”
莫遲心頭越發柔軟。
姚旭將視線在四人臉上來迴流轉,心裏直感嘆:不虛此行啊。
羅美君氣着氣着就笑了,摸了摸酒精刺激下有些發燙的額頭,低低嘆氣:“臭丫頭還沒談婚論嫁就跟我不是一條心了。”
話如煙霧,裊裊入耳,習萌耳廓倏地一熱,幾乎要把整張臉埋在碗裏。
莫遲雙手並用扶起她的頭,眼中有溫柔凝固,嗓音低沉,“坐好。”
習萌無疑是聽話的,他讓坐好,立馬就乖乖整頓坐姿,挺起腰桿。
羅美君和習文國暗暗看在眼裏,情緒起了一絲波瀾,片刻又自行消散。
飯後,習文國出去抽煙,順便打算把賬結了。一樓的收銀卻告訴他,早在他們來之前就有人付過賬。
習文國心念一動,順口便問:“結賬的人長什麼樣?”
收銀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笑得花枝亂顫:“大帥哥,高高瘦瘦的,這麼好看的帥小伙我還只在電視裏見過呢。誒,習老闆,他是你親戚?”
習文國是得月居老闆的生意夥伴,認識他的酒樓員工都稱呼他習老闆。
習文國笑笑:“不是,是我女兒的朋友。”
“男朋友吧?”
“嗯,男朋友。”
飯後,一齊出來,習文國的車和莫遲的車巧合地並排停着。
極致的白和純正的黑,一個大奔一個寶馬,都是能曬出口的好車,但在價位上,內行人一眼便能分辨。
老習同志不動聲色地瞟了眼車標,沒說話,和羅女士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
飯桌上習萌提出姚旭想買她家的茶葉,老習一口答應,但再三強調,是送,不是賣。
這會兒來到車前,羅美君勾着習萌的肩拉到自己身邊,對面前兩個男人笑了笑:“讓她爸陪你們去吧,小胖上次回來還是國慶,都到家門口哪有不進家門的道理,她今天就不跟你們回南湘了,明天下午我和她爸送她回去。”
習萌尚未開口,莫遲已替她答應:“好。”
“……”喂!
媽媽,師傅佈置的周末任務還沒完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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