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了我媽媽
陳昱剛坐下,攝片室外的座椅帶着金屬的寒意,透過衣褲傳入溫熱的肌理,他本是將那打算先放下了,卻不料盧微微這一問讓他焦躁了起來。
他知自己向來冷靜沉穩,只是這話說出來似乎太輕浮太不負責任,便只回答:“你先進去。”
他是個強勢的人,說話時總帶着一股高冷的味道,盧微微轉身靠牆走了進去,沒有當做一回事。
片子出來的時候她拿起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嘟囔道:“我就說沒事吧,要是骨折了早就痛不欲生了,我還能好好地吃飯就說明我還活着!”
“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是帶你來醫院而且跑去殯儀館了。”陳昱鬆了一口氣,雙手垂在褲腳便走得漫不經心。
“會不會說話呢?”盧微微不滿地抱怨:“我命硬,哪有這麼容易死的?再說了,不就撞一下,別把我丟到水裏就行了。”
怕水?陳昱驀地低頭問道:“你不是海島人么?”
盧微微用食指慢條斯理地卷着頭髮,微偏頭,目光正好對上他的眼神,一剎那陳昱發現自己多說了一句話,他竟知道她是海島人。
“飯桶也會撐死,胖子也會凍死,海島人也會淹死。”盧微微回答:“你還是個建築工程師呢,你就不怕板磚嗎?”說罷眼神一瞟而過,帶着一點張揚的小得意。
“歪理。”陳昱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盧微微有時候講話挺有意思。
“我以前很喜歡玩水。”只是一瞬間他又嗅到了一股類似悲傷的憂愁,他聽她說:“山和水比起來,我更喜歡水,深邃的海洋,澄澈的小溪,涓涓的河流,山間潺潺,明媚憂傷。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不喜歡了,我覺得它真可怕,能吞噬一切,殺人於無形。咱們那裏上學的時候都要學游泳,游泳就像跑步,學會了不會忘掉。我以為那樣會很安全,至少少了一種自殺的方式,後來才知道,那就是個騙局,哪管你會不會游泳。”
他摸到了故事的氣息,盧微微一直在往前走,三分落寞三分寂寥,他聽到了這不完整的感嘆里的中心詞,那就是死亡。
他想他是對的,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而她的故事裏是愛情友情或是親情,他猜不透。
總有一個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突然拋下了她,否則一個姑娘走過她風華正茂的年紀,怎會獨獨少了一份愛情。
陳昱故意落下幾步,跟在了她的身後。
下電梯穿過醫院的長廊走到骨科,醫生看了片子之後表示沒有大礙,只是給她開了些消腫了藥膏,囑咐她少走路。陳昱去拿了葯,隨即帶盧微微回家。
上車的時候陳昱許久沒發動車子,在停車場做了幾分鐘,問道:“盧微微,能問你個問題?”
“問吧。”
“你結婚是為了什麼?”
她聽他如此坦然地問出這個問題,心中驀然一怔:“為了……”
“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
盧微微思考了一分鐘,鄭重地回答:“為了我媽媽。”
陳昱踩了油門將車開出醫院:“我知道了。”
這問題問得她有點兒莫名其妙,倘若有人此刻心靈雞湯般地告訴她,結婚是為了自己,不要因為任何人而委屈了自己,那是一輩子的事云云,她大抵會說一句,心靈雞湯喝多了會得心靈雞皮疙瘩,弄不好還得感染心靈禽流感。那不過是嘴上逞強,道理她都懂,可為什麼非結婚不可?
她靠着車窗一言不發地看着車外不斷後退的風景,陳昱擇了靠近江邊的路行駛,江水在陽光下蒸發,盧微微始終盯着江面,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江水很美,若是到了晚上點起了橋上的燈,一眼望去是奼紫嫣紅,將一個城市的繁華覽盡無疑。江景是美的,可不是所有人都偏愛同一種美。
她不知道陳昱為什麼突然開了這條路,或者是因為,這裏離龍鼎華盛很近?
江邊的巴洛克風格建築在江水的影子中摺疊成一層一層,又被偶爾經過的小朋友手中的石子砸成漣漪和光暈,她不知道車子是什麼時候停的,停在龍鼎華盛的正大門處,另一側就是江。
她前後張望了一下,疑惑:“停在這裏幹嘛?”
“等人。”陳昱回答。
盧微微沒再多問,本就是上班時間,陳昱應該沒這麼空閑。
不多時從裏面出來一個身着休閑衣的男人,看見陳昱的車邊加快了速度。他走路時不似陳昱那般每一步都一樣的間距,看得出是一個隨意又陽光的人。
本是要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一見裏面坐着個姑娘,立刻伸手表示歉意,又滿臉笑容神采奕奕地開了後座的車門。
“我想你今天怎麼偷懶,原來是在約會。這不是盧微微嗎?你好,我是徐澤宇,你可以叫我澤宇。”
他一上來就說個不停,陳昱挑了挑眉隨手拿起一瓶水往車后扔了過去:“可以閉嘴了!”
徐澤宇擰開蓋子喝了口水,側臉臉頰上有細微的汗珠,隨手抹了一下臉,又開啟了說話模式:“今天好像耶利亞……”驀地閉了嘴,瞟了一眼盧微微。
似有戒備,盧微微一笑了之。
“說吧。”陳昱再一次開動了車子。
徐澤宇還在好奇為何這業內不算秘密的秘密可以說給一個擦邊行業的陌生女人聽,不過陳昱既然讓他說,他就不隱瞞了:“耶利亞的幾個上層來了,還有個人,你可能……”
“鄭靜翎?”陳昱淡淡地說了一句,比徐澤宇還要從容。
倒是盧微微稍稍集中了注意力在他們的交談上,聽得陳昱補充道:“中午見過了,是她要定在龍鼎的?”
“是。”
盧微微從後視鏡里看見徐澤宇不定時的將目光瞟到自己身上,好在在揶揄着什麼,便故作什麼都沒看到,依舊擱着手臂撐着頭,擺着自己心不在焉的樣子,面朝著車空調里吹來的涼風。
所以之前袁熙說耶利亞有個神秘人物要將發佈會定在龍鼎,莫非指的是鄭靜翎?可那關自己什麼事?盧微微拋過某些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閉上眼小憩。
徐澤宇則萬分驚訝:“你見過靜翎了?”思及陳昱可能是帶着盧微微的時候見到了鄭靜翎,他不經有點毛骨悚然。
前幾天給陳昱安排相親的就是徐澤宇,他跟盧微微的姐夫陸浩有點兒交情,聽說陸浩有個小姨子還正好是袁熙的閨蜜,於是毫不猶豫地着手安排了。
陳昱老說他做事不經過大腦過濾,可他倒是覺得,高興就好了,要思前想後這麼多做什麼?還不如留着腦細胞想想怎麼玩。
現在陳昱依舊帶着盧微微,這讓他聞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味道,可對於鄭靜翎,那樣一個脫俗出塵的女子,到底還是男人們的大眾情人。
七年長跑分手,想來真是可惜。
“嗯,她愛去哪裏開就哪裏開,”陳昱冷聲回答,“到時候讓人安排一下,就不用跟我說了,直接去跟繆總說。”
徐澤宇支吾地應了一聲:“開車去龍單大道,我辦點事。”
龍單大道離盧微微住得公寓有點遠,從龍鼎到兩邊的距離相等,不過陳昱知道徐澤宇辦事有時間限制,便問盧微微:“耽擱一點時間沒事?”
“隨意。”盧微微回答。
車子掉轉了方向開往龍單大道,徐澤宇百無聊賴地仰坐在後車座,始終沒有靜下來,往前一趴問道:“叫你微微可以嗎?”
“嗯?可以。”對於自來熟來說,無論眼前的人見過幾次有沒有關係,下一秒就可以成為朋友。
“你跟熙熙是朋友吧?”
“袁熙么?”盧微微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想她跟袁熙七八年的感情,都沒有徐澤宇叫得這麼親切。
“是啊,不是你們同翰公關部的部花么?”
盧微微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她覺得離了學校就不會有班花室花校花這麼幼稚的稱呼,沒想到袁熙還在同翰混成了個部花。都能在公關部混成部花了,放眼整個同翰集團,想必也可以帶上團花的高帽。
“部花,咳咳。”盧微微故作深沉道:“她在學校就是校花,在寢室就是室花,在部門叫部花,上洗手間是不是可以叫廁花?”
徐澤宇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等嗆到鼻子裏的水慢慢迴流之後,才忍着酸酸的鼻子說道:“你真的跟她是朋友嗎?”
“如假包換,我是她忠實的粉絲。”
“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黑粉了,果然是一粉抵十黑。”徐澤宇仰車頂長嘆。
沒有被毒舌過的朋友都不是真朋友,她和袁熙之前互相嫌棄又互相仰慕的感情是別人體會不到的。
開車的陳昱猛地咳了幾聲,補充道:“按照你的歪理,她上飛機不就成天花了?”
盧微微側過臉對着窗外笑的時候,徐澤宇訝異地嘆了一聲:“阿昱你都會開玩笑了?”
陳昱霎時正襟危坐,一絲不苟地開始開車。
到了龍單大道徐澤宇迅速地下了車,陳昱便開始倒車。他車技很好,掉頭時離花壇不過十公分左右的距離,輕鬆地掉轉到了出口處。
剛要踩上油門離開,迎面一輛寶藍色的轎車疾馳而來,兩車相對,狹小的道路上不期而遇。
陳昱連忙急剎車,只聽見車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兩道,對方也匆忙剎了車。
狹窄路道開快車,陳昱蹙眉,對方司機下了車怒氣沖沖地罵了一句,盧微微和陳昱在車裏只能看到他火冒三丈的表情,沒有聽完全他的罵詞。
陳昱是要開出去的,按理說要怒罵的也是他。
他打開車門平靜地下了車,覺得事態有點不對,盧微微也立刻跟下了車。
“開車沒長眼啊!”那司機撩起袖子,頗有在氣勢上壓倒對方的衝勁,看見陳昱下了車,他回頭看了一眼車裏的人,繼續罵罵咧咧上了。
車一對峙,一個開不出去,一個開不進來。
那車後座的人開了門,先下來的是一隻白色高跟鞋,緊跟着白色長裙,那姑娘黑色及腰的長發,看見陳昱時不免一怔。
“好巧,遇上兩回了。”鄭靜翎淡淡道:“老范,倒車,讓他們先過去。”
原本盧微微對鄭靜翎的印象還不錯,卻在此刻降了下去。
她的司機在這裏開快車,責任在她,連句道歉都沒有。
那白色儷影如同烈焰下被樹蔭遮擋的百合花,遠看秀麗清幽,只是那一股高高在上的俯視讓盧微微很不舒服。
陳昱顯然沒有要計較的意思,那司機見是鄭靜翎的熟人也就不罵了,只是上車前還瞪了陳昱一眼。
陳昱的車駛過鄭靜翎坐着的那輛車是,車裏的鄭靜翎一動不動地坐着看副駕駛位上的盧微微,盧微微的眼神再一次和她相遇的時候,她看見那仙女般的人揚起一抹譏嘲的笑意,卻還帶着不甘。
穿白色長裙的不一定是仙女,還有可能是貞子。如果不是陳昱在,她想她會狠狠地甩一句話給對方,可總得給她的前男友一個面子,盧微微硬生生地把話壓了下來。
耶利亞來開珠寶發佈會既然可以讓鄭靜翎定場合,說明她在耶利亞的身份不低,同翰作為本市龍頭企業之一總會受邀,她沒必要和對方起什麼衝突。
陳昱看她沉默不語,直徑開了車帶她回家。這一耗耗到下午三四點,只是溫度一直居高不下。
他送她上樓,臨走還囑咐了她小心着走路。
盧微微是心存感激的,至少也要謝他請假帶她去醫院。
袁熙回家的時候盧微微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書,剛一進門便甩了包衝過來帶着狗仔般的八卦精神不疊地問道:“微微你下午一直跟陳昱在一起?還見到了陳昱的前女友?快跟我說說有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盧微微用餘光鄙視了她片刻:“徐澤宇告訴你的?”
陳昱顯然不會和袁熙說八卦,那也就只有徐澤宇了,袁熙激動地點點頭:“你要知道陳昱那前女友可是宅男女神別人的白月光呢!”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我的蚊子血呢!”
“喂,我難道不是你的硃砂痣嗎?”袁熙嗔怒。
“甭管是蚊子血還是硃砂痣,那得看放在誰的心裏。”盧微微翻着書波瀾不驚:“縱有千百人待她是白月光,總有人視她如鹽巴,連白米飯都算不上。”
“你說的總有人是陳昱?”
“不知道,但是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盧微微合上書慢條斯理道:“以我女人的直覺,陳昱不是個藕斷絲連的人,他跟鄭靜翎斷地挺徹底。”
“喲,這都開始給他說好話了?”袁熙反笑道:“那你看,我的建議成么?”
盧微微沉思片刻,總覺得不太妥:“雖然我現在是不介意啦,但是騙媽媽這種事情實在有些於心不忍。一來不想讓她難過,二來自己心難安,做人難,做個不想結婚的女人更難。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
“有。”袁熙鄭重回答:“那就談一場你情我願的戀愛,喜歡什麼類型的我幫你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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